南风渡我

　　南渡回宫时已是夕阳西下了，暑气渐散，夏日的余晖渐渐褪去，可依旧闷热得憋人。她宫中的小丫头们都聚在院子里理丝线打扇子，一味的躲懒偷闲。
　　“南渡大人回来啦！”吉羽眼快，又活泼，南渡还没踏进青禧殿殿门她就叫出声来。
　　霁月连忙起身迎了上去道：“大人怎么去了这么久，我们可都担心坏了。”
　　南渡刚随着霁月一块儿到院子中的石板凳上坐下，那些小宫女们便呼啦啦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叽叽喳喳地吵着问南渡出宫去干什么了，又听了什么新鲜话本儿，看了什么西沙大漠来的杂耍戏人耍的把戏，还是又收了什么凶恶的妖怪。
　　“天这么热，集市都没开，别说那些耍把戏的，就连妖怪也早就回家歇着去了。”南渡笑着让丫头们不要吵，听了她这话小宫婢们自然吵吵嚷嚷地叫着失望。南渡瞧着她们，眯着眼笑了，在广袖中摸了一模，摸出两包绿豆糕来：“特地从饮茶轩给你们带回来的，今天客人少，店家做得不多，全部被我带回来了。”
　　小宫婢们立刻满口胡乱叫着“好姐姐”“好大人”将这些糕点抢夺一空。宫内的点心精致是精致，可终究比不上宫外的吃食独有的那一份儿“乡味儿”，小丫头们小时候在宫外吃惯了这些味道，宫规森严，这些小宫女们不得擅自出宫，那么长时间吃不到家中的吃食，自然是想着的。并且宫内的点心金贵，哪里是区区小宫女能随意吃的，这些小宫女们看见南渡给她们带的吃食，自然是争着抢着要。
　　吉羽自然是第一个扑上去的，边往嘴里塞边道：“南渡姐姐这袖子里怎么什么都有，就连点心盒子都能藏进袖子里。”
　　“你们慢点儿吃，马上就要用晚膳了，也别撑得连晚饭也吃不进去啊。”霁月瞅着吉羽也同小丫头们一起抢食吃，怕她吃得急噎住，便轻轻给她拍背。
　　霁月与吉羽二人是南渡初进宫时，司工监拨来伺候南渡的宫婢，原先和她们一同来伺候南渡的还有六个小宫女和六个小太监。这份例，竟和宫中的妃嫔差不多，就算够不上婕妤，也是个美人的份例。这一下可引得朝中议论纷纷，烦得南渡脑仁儿疼。南渡本也不想要这么些人伺候，她自己一人在人间游历五百年，无依无靠自给自足，也过得挺好。再说了，谁知道派给她这么些人，为的是供她使唤，还是监视。做杂活的小太监小宫女们倒是几年便换一批，可吉羽和霁月却一直留在南渡身边伺候着。吉羽伶俐活泼，最懂刺绣香料首饰之类的玩意儿，霁月稳重妥帖，又通医术。南渡在宫里的这十年，她们也把照顾南渡照顾得甚为妥善，现下她俩和南渡熟了，南渡也喜欢同她们说笑，有什么吃食首饰也喜欢给她们带一份。
　　“霁月，宫里还有剩的梅子汤吗？给我冰一碗送来吧。”南渡这么说着，起身往寝殿里走。
　　霁月跟上来道：“那我现在给大人冰上，大人等晚膳后再喝吧。”
　　“你们用吧，我不饿，只想一个人待一会儿。冰好了就给我送来吧，在那之前便不用人再进来伺候了。”南渡摆摆手，屏退了霁月，自己坐在寝殿的檀木躺椅上发呆。人性就是如此，若是急切想要做的事情多了，还真不知从哪里下手了。
　　南渡所居的是后宫御花园东南角的青禧殿，青禧殿向来是历任镇国天师进宫驱鬼降魔时的住所，但没有哪一任天师像南渡一样，一直在宫里住着，在这青禧殿里一住就是十几年。青禧殿布置得倒也淡雅大方，西偏殿被南渡吩咐了小丫头们收拾出来，给霁月和吉羽住着。东暖阁被南渡用作书房，每日在院中练完功便去东暖阁里读读诗书，观赏观赏古玩字画。正殿便是南渡的寝殿，里面的陈设包括床、桌子、椅子一应都是紫檀木，据说是前任天师喜欢，南渡住进来嫌麻烦也没有换。寝殿分三个小房间，房间中是通的，用珠帘隔开，最东边的房间放了映雪梅花紫檀木床和衣柜，中间的房间放了个紫檀躺椅和梳妆台，西边的房间放了饭桌。中间的房间窗子大，光线也好，于是南渡命人将原先放在床边的梳妆台挪到躺椅的旁边，在窗边，也就是躺椅前面放了一张楝花鹧鸪檀木桌，又摆了几张配套的椅子，晚上懒得去书房，在这房间里点了熏香、在月下闲读，也是个好所在。
　　紫檀躺椅上还搁着本翻了一半的诗集，南渡随手拿起来念了两行就再也看不下去了，躺下翻过身去继续发呆。诗集正好翻到《白头吟》那一页，上面说“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1），这是诗人用来形容男女情爱的，可在南渡看来，这一句怎么看怎么像那人。像山巅雪一般洁白纯净，像云间月一般明亮皎洁，南渡右手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书页，心里只默默念诵着这句诗，直到霁月推门进来打断了她的思绪。
　　“大人怎么在发呆呢，可是有什么心事？”霁月将梅子青瓷碗放在桌上，却不着急走，只立在南渡旁边问道。
　　南渡端起瓷碗，碗里的碎冰碰着瓷碗发出当啷的响声，脱口而出便是一句：“霁月，你可听说过那么一句话？世间情动，不过盛夏白瓷梅子汤，碎冰碰壁当啷响（2）。我以前在琴安戏馆里面听戏，戏文里有这么一句，当时还不觉得什么，可现下品来，觉得这句话甚美，甚好。”
　　“奴婢不懂这些。奴婢不通戏文，也不懂情爱，可奴婢了解大人，大人可是有什么心事？”霁月说着，贴着南渡在躺椅上坐下。南渡与霁月、吉羽二人相熟，这二人亦把南渡当朋友。她们二人同南渡在一起时，是不必行礼、不必拘束也不必自称“奴婢”的，只是霁月稳重，又在宫里伺候惯了，这嘴上一时改不过来。
　　南渡叹了口气道：“我的这件事，说急也急，说不急也不急……霁月，我的那个鎏金琥珀炉子呢？”
　　“大人从入夏开始就没用这个炉子了，我就给它搁在西厢房里了，大人要用吗？奴婢去给您拿。”霁月说着起身，等南渡吩咐。
　　南渡皱眉想了一会儿道：“再把我搁在西厢房架子上的那个那个描金珍珠盒子拿来吧。”
　　那镂空仙鹤祥云纹琥珀鎏金香炉是南渡刚进宫接任缉妖司首领、镇国天师时从她所住的青禧宫库房里翻出来的，是上任镇国天师留下来的宝物，可自从上任天师薨了之后就没人用了，便把这炉子搁置在库房里了。那炉子从外面看上去不过是个普通香炉样子，不过这个香炉炉底比普通炉子多了个密闭的鎏金琥珀格子。里面可是大有乾坤，若是真的论起来，这可是个能炼丹提灵的灵器了，能将宝石、内丹甚至人内里的灵力提炼出来，凝成一小枚红豆大小的灵石。
　　霁月手里拿了两根蜡烛，吉羽捧了那个描金珍珠盒子，使唤了两个小太监抬着那仙鹤祥云香炉进来了，霁月进屋后先去添灯，吉羽则匆匆屏退了两个小太监后，迅速到南渡旁边坐下：“好久没看姐姐施法了，这次又要炼什么呀？自入夏以来就连那些妖怪们都销声匿迹了，真没意思，我都盼这个盼得有些心痒痒呢。”
　　南渡忍俊不禁笑出声来：“我记得上次收妖时，你可是被那御花园池子底下忽然窜出来的鲤鱼精吓哭了呢。”
　　“那不是太突然了嘛，谁能不被吓着呀，我才不怕呢。有姐姐护着我，我怕什么呀。”吉羽脸上晕了一层淡淡的红，有些不好意思道。
　　南渡没再接话，小心翼翼从袖子里捧出一块血红色的宝石来，笑着说道：“这次要炼的就是这个，你可认得吗？”
　　“哟，这不是姐姐在我们耳边念叨了多少回的火曦灵石吗？怎么一直说找不着，忽然就有了？”吉羽盯着南渡手里的宝石左瞧右瞧，这东西她在南渡的画中见了无数遍，第一次见着真的，所以瞧着稀奇怎么也瞧不够。那火曦灵石不愧为属火，在夜晚烛光下更见华光，衬得一室灯火通明，煞是明亮好看。南渡轻轻将火曦灵石放入香炉中，又从描金珍珠盒子里抓了把花朵撒进去。吉羽连忙帮着盖上香炉盖子，退后两步看南渡施法。
　　（1）：出自汉代卓文君《白头吟》
　　（2）：出自《穆桂英挂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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