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阳归兮

　　隔日一大早姜蛮儿就进了宫，带着她昨夜才编好的络子，却被告知灵女已经回了晷影堂。
　　今日有法会，灵女若在金陵城则不可缺席。
　　所谓法会不过是春夏秋冬每季一次，每次都要做上三五日，前往圣堂在朱雀神像前焚香祷告，并献上供品，祈祷圣兽福泽南越上下，风调雨顺。从前灵女总是找着法子避开这些，如今倒是乐得可以有了借口出宫。
　　姜蛮儿一点也不嫌累赘的又跑去了灵藏阁，找到了她的阿灵。

　　堂堂南越公主殿下如今是一脸求表扬的捧出自己的得意之作，金丝黑珠线捻成一股织就的万福纹，特意做成镂空状将那东海紫晶裹了进去，轻轻一摇还有小银铃叮叮响。
　　“你这一身太素了，给你挂腰上，多好看。”
　　说着就上了手，直接将那络子扣在了灵女的束腰带上，灵女似乎对小铃铛很感兴趣，手指拨了拨，听着那叮铃铃的响，觉得还怪有趣的，那就戴着吧。
　　风淼瞧着灵女的动作，若有所思。

　　送完了礼姜蛮儿满意的将灵女上下打量了一番，果然很漂亮，她的眼光从来就没错过，而灵女像是得了件喜爱的新玩意儿，时不时就拨一拨，听那小银铃叮当响，风淼也看着她自娱自乐。
　　“阿烙很喜欢？”他以为阿烙只喜欢那些漂亮的石头，原来也会中意这些小玩意儿。
　　“唔，”灵女不再伸手拨弄，而是隔空催动它自己摇摆，“淼淼你要不要也来一个？”
　　好呀，他可以学着编一对，与阿烙正好各配一只，风淼越想越觉得此法可行。

　　阿烙？姜蛮儿没有漏听这么一个称呼，这个叫风淼的家伙到底是谁呀？从昨天她就发现，此人与阿灵十分亲密，难道当真是阿灵的饭搭子？
　　满脑子问号的姜蛮儿不由自主的观察起风淼来，风淼自是察觉，却也随她。
　　法会的时间到了，灵女跟他们打了声招呼便去了圣堂，徒留下灵藏阁前那两人，一个睁大了眼，一个站的笔挺，任其研究。
　　“你到底是谁呀？”终究还是姜蛮儿耐不住，直接问了出口。
　　“姜姑娘果真如阿烙所说，淳善之人。”风淼笑笑。

　　淳善，这可是个好品质，阿灵夸她啦？姜蛮儿美滋滋，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也没在意对方不仅没有行礼连敬称都免了。
　　风淼也算是真的懂了阿烙为何容得这位近她的身，实在太单纯，比如今做着灵女的阿烙还甚。
　　为了保护灵女的安全，风淼以妖力覆住整个晷影堂，任何角落里的风吹草动都逃不出他的掌握，此时东南角的一方密室里的对话就引起了他的注意。
　　风淼敛容肃穆，当即凝神静听，一旁的姜蛮儿只顾着还陷在灵女夸奖她的喜事里，并未留意到他的变化。

　　“陛下派人暗中打探江宁柏氏，此事是否该告知国师大人？”
　　“可国师大人有言他近日需得闭关，陛下左右只是好奇，我们还是不要叨扰国师大人清修吧。”
　　“这可如何是好，万一陛下……”
　　君王绝不会完全信任异族，这个道理他们都懂，晷影堂所仰仗的除了自身的能力，无外乎还有国师大人的庇护罢了。
　　“前些日子才收到的消息，那广陵兰氏似被下了咒，全族竟无人活过双十之数。”
　　广陵兰氏，江宁柏氏，都与现任灵女有关，风淼最后听到的便是其中一位捻须沉声道：“该为我们的陛下，寻下一任灵女了。”

　　风淼之前从未将灵族放在心上，不过是借着后土的蛊惑用了法子祸害了妖族，顶多算是妖族的衍生品而已，如今听了密室里的那番话，他不禁反思，是不是低估了灵族？
　　于是，灵女法会一结束他便找了过去，问她要不要去一趟广陵。
　　“广陵？”灵女又确认了一遍，见风淼定定点头，她兴致缺缺，语气也恹了几分，“去那里做什么，有什么好看的，不想去。”
　　看得出来，灵女对广陵十分排斥，风淼也不再坚持，暗下里自己吩咐了几个小妖前去看看，只是可惜这些年来他一直都是伤上加伤，从未实实在在的养过一回，不宜再剖身两处。否则他也可以同之前一般，火焰精陪在灵女周身护着她，自己也可以查个清楚明白。

　　等做完了法会，宫里也没有催着灵女回去，灵女自然不会上赶着再进宫里去，清闲自在多好，想着她前不久拒绝了淼淼去广陵的事，不如过几日忙完了就陪他逛一逛金陵城？
　　风淼当然是一万个乐意，暗忖着总算给那姜承乾找到事忙乎了。做皇帝的还是多关心关心家国大事吧，少放点心思在灵女身上。
　　“淼淼，我对金陵城也不是很熟，”灵女有些苦恼，她这近二十年哪有闲情逛什么城，连哪里的吃食好些都不知道，这可可怎么办？“要不我先去问问他们……”
　　“没关系，”风淼笑着拉住她，“我们一起慢慢走就可以了。”
　　在哪里都没有关系，身旁有你就足以。

　　＊

　　夜半时分，广陵城，兰府。
　　夏日的广陵城到了夜晚也带着几分燥气，唯独城南的兰府里却是寒意瘆人，只因此处十多年来断断续续白事不停歇，眼看都要成了鬼宅，阴气森森。
　　所有的不寻常追溯其源都指向了兰府出了一位灵女起。
　　不同于好歹也曾风光过的江宁柏氏，广陵兰氏在灵族之中从来都只算得上小门小户，资源不丰，够不上那中心的位置，家族根本出不了能人，更别说让兰氏一族在灵族中立名，因此，在晷影堂放出消息要寻新任灵女时，兰家的领头人特意花了力气为小儿媳的肚子卜上一卦。
　　卦象凶吉参半，却也挡不住他们将自家快要出世的孩子上报到金陵城。

　　新任灵女出自广陵兰氏，然而预想中的锦绣前程并没有来，晷影堂倒确实按例送了灵元丹来，可拼不过兰府的人短命啊。
　　初时，是族中长辈逐一辞世，灵族本就寿命不全，活到四十都是高龄，因此，众人一开始都没有在意，只当长辈们的时间到了。
　　可渐渐的，连族中后辈也开始排着队的呜呼，细数之下，竟无人撑到双十，天分再高也经不住冥府索命，更何况，灵族死后不得入轮回，一旦死身唯有化为孤魂野鬼，其下场不是被捕食就是禁不住烈日而魂飞魄散，十有九不幸。
　　自此，阖府上下，愁云惨淡。

　　这一次又是一位嫡系的小公子去了，府里头一片呜呜咽咽犹如鬼泣，一应白事所需物什都没必要再取下来了，灵堂里都是一张张麻木的脸，府中死的死散的散，早已剩不了多少。
　　哀乐在半空中飘荡，凄凄拉拉毫无生气。
　　在离兰府不远处有间小破屋，堂前长满了荒草，甚至连斑驳的土墙上都顶出来几棵，屋子里没有点灯，昏暗逼沓，有一妇人轻拍着老旧的破桌子，闭着眼睛一边拍一边还默数着什么，过了半晌，似是终于数清楚了，那妇人睁开眼，嘴角越咧越大，眼中也满是疯狂。
　　若是兰府中的老人在此则会认出，这妇人正是那柏氏女身边的嬷嬷，名阿悄，那柏氏没命享福，这老妇也就被打发了出去。
　　此时的阿悄笑的格外卖力，粗哑的嗓子嘎嘎作响，直到笑够了才堪堪停住，粗喘着气也挡不住一脸的恨意癫狂。
　　夫人，阿悄在帮您看着呐，这一家子就快要绝户了！

　　笑完了，该做的事情还是要继续的，阿悄跛着脚吃力的站起，一步一挪的来到勉强算得上床的木板边，木板上端端正正的坐着个人，看身形该是个年轻姑娘，后背挺的笔直，面向前方，两腿并拢，双手也规规矩矩的置在膝上。
　　阿悄极利落的手起刀落在自己腕上开了个口子，凑到那人嘴边，动作娴熟似是已经做了多遍，而那人也机械的凑到伤口处，樱桃小嘴一张一合，将那嫣红的鲜血吞食个干净。
　　喂的差不多了，阿悄收回了手，先是捏着手帕给那人仔细擦了唇角，做完了再给自己撒了药，又扯着白布条随意包扎了下。
　　乌云渐散，月光透过黏着碎纸屑的木栏窗洒了进来，小破屋也开始隐隐有些光亮。

　　阿悄痴痴地瞧着那人，她的嗓子当年哭的太狠给弄坏了，已多年未开口说过话，可对着这人心里却半刻也未歇过。
　　小姐应该就长的这副样子吧？真好看呐。
　　小姐不要怕那牵丝戏，有夫人看顾着您呢，老奴也为您看着呢。
　　小姐好好的，老奴就死也甘愿了，夫人也能安息了。
　　月光越来越亮，映着那人也面目清晰起来，其人竟长了张与灵女一模一样的脸！只是此人眼眶中只有眼白，且面无表情，动作僵硬，哪怕只是转一下头也尽是咔咔的响动。
　　这又该从何说起呢？

　　江宁柏氏擅傀儡术，牵丝戏正是一位加入晷影堂的柏氏后人所创，可连晷影堂都不知道的是，柏氏还擅推演之术。
　　柏氏太盛，一时风光无两，李言一只当是他家先祖当年吞的是个厉害妖怪的魂力，好在柏氏也聪明，懂得激流勇退，处处行事低调不说，更是有意退出了灵族中心的那个圈子。
　　后来，柏氏又有后人推演出灵族将有大造化，机缘便在广陵城，巧娘不知道，她是带着“借运”的责任嫁进了广陵兰府。
　　她循规蹈矩，恪守本分，谨遵家族规矩，行事低调有章程，这一切都在兰府拿着她的女儿换前程那一刻崩盘了。
　　牵丝戏乃柏氏所创，有一日竟也用到了柏氏后人身上，也算是报应吧？可巧娘不甘心。

　　在她生产时最为虚弱的时候，兰家的人强行夺走她的女儿，连她身边的嬷嬷阿悄在护主时也被兰家人打成重伤落下了残疾。
　　整个兰府都把十二分心思放在金陵城来人身上，可怜巧娘刚生产完下面的血都还未完全止住，无人在意这位才被抢走了孩子的母亲，阿悄心里大恨，眼看抢回小姐无望，只能从门外又拖着残腿爬到了床边，哭着握住巧娘不停捶打床铺的手。
　　“夫人！来得及的，我们先养好了身体，再想办法把小姐救回来，我们、我们还可以回江宁……”
　　没用的，灵女之事牵扯到整个灵族，柏家不会为她的女儿与晷影堂对立的，而她独自一人力量太过渺小，绝不是晷影堂的对手。
　　她斗不过晷影堂，可没道理放过兰氏！
　　产房里本就血腥气极重，如今再加上一位母亲的滔天恨意，当真是煞气满满。

　　平日里越是温和近人的巧娘，一旦报复起来便越是疯狂。
　　巧娘以女儿生下后的胎盘息肉制成傀儡，交予她的好嬷嬷阿悄保管，傀儡已与她的女儿天性相连，若她的女儿有性命之忧，则可以傀儡替，并且只需每逢月圆之夜以生血喂养即可。
　　交代好阿悄，她又假借大闹兰府，意料之中被关进了兰氏宗祠里反省。
　　呵，巧娘讥笑着将那些牌位一个一个的看过去，以手为刃猛地插进自己的胸腔处，将自己的整颗心都掏了出来，高高举过头顶，嘴唇快速翕动念着灵咒，吟哦完毕，忍着剧痛抖着身子将一颗已呈黑红色的心捏碎，啪唧一声，心已不在，有的只是一团浓黑的血雾在主人的引导下泼向兰氏的祖宗牌位，且完全融了进去。
　　做完这一切，巧娘轻拍胸口破洞处，那伤口勉强闭合，只是胸腔之下已经空空，巧娘以自己献祭，下了这夺命之咒，从此，凡是踏进这宗祠的兰氏之人，都将受此诅咒。
　　巧娘要的很简单，她想着，既然要拿我的女儿博前程，我就叫你们通通没命享！

　　第二日，开了宗祠门的兰家人看到的便是一具尸体，也没多想，只晦气的把人随意埋了，只给江宁送了个产后血崩的消息。
　　谁也没留意到，那尸体是睁着眼直笑呐。

　　阿悄又想起巧娘了，她抹了抹眼泪，坚定地啃着今日做活换来的冷硬馒头。
　　她是人族，别的不说，但绝对能比那兰家人活得长，她会帮夫人好好看着，看着那兰府是如何在夫人的诅咒下断子绝孙，永无宁日。

　　＊

　　小剧场——
　　巧娘：夺命连环咒！颤抖吧，愚蠢的兰家人！
　　阿悄：我们夫人真棒！给夫人打cal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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