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上吧，门把！

　　汀卦支开澣以后，倒是不疾不徐地端着手中的杯子，细细品尝着杯中之物。骆郗鉴知道他在等自己开口，若是换做平时，他才是把控话语权的那个，只是现在他担心衿悦，不免有些被动。但是——
　　“卦石应是完好无损吧？”
　　“完好如初，谢谢汎公子了。”只是某个感觉不爽的人觉得这卦石被邪祟玷污了，于是换了条用他的一根筋做的绳子，还去求得净水，反反复复洗涤多次，才给他戴上。
　　啧，一点多余的话都没有，于是骆郗鉴又问：“那个女尸最后如何了？”
　　“形神俱灭。”泽卦淡淡地回答他，仿佛在说一句与他无关的事情。
　　“你的卦石怎么掉进去的呢？”
　　“这个说来话长，我还以为你会先问为何只有你能进去。”
　　“愿闻其详。”这也是他的问题之一，先问也无妨。
　　“这艘船，是猎兽世家殷家的船。在他们沉船之际封了结界，因此外人是进不去的，除非……”
　　骆郗鉴接过他的话：“除非殷家之人。”
　　这就说得通了，为什么他跟殷之烻长得一模一样，还能进得去那艘船，汎也是殷家人，而且还是殷之烻的同胞兄弟，在当年那场事故以后，汎和殷家分离，漂流到岛上，被岛上的居民所救。
　　“这沉船又和你们有什么关系？”骆郗鉴不明所以。
　　“当年泽卦奉天命，阻止那艘船前行，那些人本是听劝欲要掉头，可没想到遇到海怪偷袭，他们便以为泽卦与海怪是一丘之貉，便燃起了战火。泽卦不忍伤害他们性命，寡不敌众，处于下风，我上去帮他，卦石就是那时不慎坠落。”汀卦轻描淡写地说着，那些刻骨铭心的伤痛根本不值得一提。
　　泽卦却轻轻绞起眉头，汀卦十分珍惜这卦石。这对卦石，是汀卦修成人形之时，泽卦送给他的礼物，用的是与不甘树同时坠落的唯一陨石做成的，世上无双，所以他才急于从中取出。
　　骆郗鉴想起另一件事，从衣袂中抽出折叠的纸，递给汀卦。
　　汀卦指节分明的手打开纸，一目十行的速度看完了所有，脸上透着小孩子一样的惊奇，转过头对旁边的泽卦说：“我们居然被载入书里了诶！”
　　“不像。”掷地有声，泽卦说着要抢过来毁尸灭迹，他的汀卦本是翩翩公子，却被画成了一条凶神恶煞的恶龙！
　　“好啦好啦，”汀卦躲开，故意曲解他的意思，“他们画工奇差，画不出你的丰神俊朗！”
　　泽卦脸色变了变，“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端着茶杯骆郗鉴自动屏蔽两个人的互动，问道：“这么说，你们之前的确住在岛上了？”
　　汀卦闻言渐渐收起了笑容，回道：“是啊。”
　　“那为何……”
　　汀卦娓娓道来：“如书中所言，我与泽卦本是居于岛上，共同守护不甘树。但长生之果，多少人兽觊觎呢，多少次我们让他们无功而返，但他们却不会因此而放弃。可是……”他顿了顿，原本轻扬的嘴角慢慢跨下，“大概九百多年前，现在算起来，快一千年了吧，狍鸮与一群人联合对付我们，若仅是单纯的两者联合，还不足为惧，只是……”
　　“只是那群人拥有高度的文明智慧，联合凶残的狍鸮杀了我们个措手不及。”泽卦接过话尾，“我们受到重创，只得来此处休养生息。”
　　“泽卦与我都无心再卷入是非，大部分曾经在不甘湖泊处生活的各类兽族，也厌倦岛上他们贪婪的面目，而追随我们至此。虽是没有岛上的美景，但也乐在安宁。”
　　骆郗鉴暗自思索：他在这座岛上看见过与人类最接近的就是澣的族人了，还有高度文明？难不成……
　　骆郗鉴心里掀起惊涛骇浪，问道：“那群人是否脸上有小翅膀，身后有尾巴？”
　　只见汀卦颔首。
　　“那！”骆郗鉴跳了起来，他们早就认出澣来了？那澣岂不是有危险？
　　“别紧张，他们与我们想的一样，上几辈的恩怨不该牵扯到下代人身上。他们也无怨念，纯粹想与你弟弟做朋友。”汀卦悠悠然地解释。
　　骆郗鉴重回座位，还是有些疑惑道：“为何我翻阅他们的历史，他们却只有六百多年的记载？而且他们虽然很多东西有高度文明的影子，可是他们的思维水平却远远不及此，不像是会创造这些文明的人啊。”
　　他们占领了不甘树，为何又要将之封为禁地？当年合作的狍鸮时不时前来骚扰，却不致命，又是为何？之后还发生了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
　　“不得而知，我们来到此处后，便不再过问岛上之事。”泽卦说道。是不甘树给予了这座岛生机，各族却也因有了不甘树而萌生了贪念，点燃了战火，且是绵延不绝。这些年，他们没少看到寻求这座岛的船，多数为不幸者，途中成为海怪的饕餮盛宴，极少数幸运者，登陆了海岛，幸运地见证了传说中的岛，却没命走出这岛。
　　骆郗鉴回味他们的话，与之前所得的线索建立联系：现在澣的族人，看上去就像是被人刻意抹去记忆与当年那段历史，安守岛上一隅，欲过上安稳的生活，只是为什么呢？不甘树呢？长生果呢？他们的寿命本来就这么长？狍鸮怎么又从昔日盟友变成今日敌人？
　　从泽卦的言外之意来看，骆郗鉴知道还有许多疑问是问不出个所以然来的，也便没有继续追问，时间差不多之时，便带着恋恋不舍的澣离开了。

　　路上，暮色四合，零散光亮的星子先蹦了出来。骆郗鉴突然问澣觉得他是个怎样的人。
　　澣听了纠起眉头，仿佛老师问了一个他一时之间回答不上来的问题。
　　骆郗鉴似乎料到了，也不急，等着他深思熟虑后的开口。
　　“大多数时候，哥哥是我们熟悉的哥哥，对我们很好，只是有时候突然像变了个人，什么都不懂，可是也还好……”
　　“会有什么不同吗？”
　　澣的眉头锁得更紧了：“怎么说呢，虽然还是很好，但是我觉得里有一种距离感，总觉得无法向他吐露心声，而且还会时常一个人乱逛。”
　　“那现在的我呢？”
　　“感觉是熟悉的哥哥，但又不太像，因为现在的你好像又不熟悉这里。”
　　骆郗鉴沉默了，说完澣也沉默了，他以前觉得哥哥与自己仅仅是外表上有点不一样而已，其他是一样的。可是现在，他是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哥哥与自己的不同，哥哥这类生物都是怎么复杂的吗？当第一次他见到不同的汎的时候，他能安慰自己这还是他还是自己熟悉的哥哥，可是这是第三个了……

　　骆郗鉴最后只是又摸摸澣的脑袋，又亮起澣所熟悉的笑容：“不管怎样，我还是你哥哥啊。”
　　很久很久以后，骆郗鉴都会记得那双在看着他的时候倒映着漫天星辰的眸子，清澈又纯粹，那时候的信任，可以仅仅是因为这样的一句话。

　　小腹的伤口有药理调理和温泉的加持，恢复的速度特别快，而在这几日骆郗鉴在藏书涯中搜集关于禁林的资料，也旁敲侧击过长老关于历史、关于禁林的一切，他们都表示茫然，他们也曾像骆郗鉴一样一头雾水，尝试去解答，可他们当发现是徒然，索性就不顾了，活在当下。

　　天色朦胧，路边的野草挂着露珠，重重雾霭缠绕在树桩之上，遮住了去路。骆郗鉴抬头望了望即将要进去的这片迷林，用指腹摩擦着泽卦的赔礼——一片龙鳞。
　　临走之时，汀卦对他说：“如果你想去找不甘树，它能助你一臂之力。”这是他们身份的一个象征，如果进去禁林，凭借这片龙鳞，曾经受过他们庇佑的一些兽族或许能帮助他。
　　尚还在甜睡中的澣并不知道，自己的哥哥此时是如何的胆战心惊。
　　这不知道是骆郗鉴第几次回头了，丛林中总是会有“嗖”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但是一回过头，发现还是一片雾霭。他让汀卦将龙鳞穿个眼，然后串了条绳子戴在脖子上。他这一路其实有不少小异兽跟着他，但是这些异兽在感受到龙鳞的强大气息后，不敢轻举妄动。
　　骆郗鉴有备而来，打开他搜集到的少得可怜的禁林的地图，眼前这条河好像就是自己曾经玩过漂流的那条河流吧？骆郗鉴不禁想起了自己的“丰功伟绩”，似乎也不再那么战战兢兢了。他沿着河流一路追本溯源，找寻传说中的湖泊。
　　雾霭渐散，骆郗鉴一路跋山涉水，累了便坐在一块大岩石块上休息。他手撑在石头上，离开时手掌便有神奇的印，便低头去寻，发现这石头的表面还蛮有意思的，上面刻着有规律的花纹，屈指敲了敲石头，骆郗鉴奇道：“居然还是空的！”
　　纵身一跃至地，围着怪石走了几步，发现有一个小洞口，只是外面挂了几条藤条，他掏出火折子燃起一纵花火照亮，想看清里面究竟有何物，不料，这块“石头”居然自己缓缓动了起来！“石头”慢慢变高，洞口也有东西慢慢探出来。
　　骆郗鉴吓得弹了起来，看清了“怪石”的全貌，赫然是一只龟！他眉尖抽了下，这到底是多少年没动过？他清了清嗓子诚意十足地说道：“抱歉，打扰了。”说着便迈开腿要离开。
　　“泽卦大人？”只听见一道沧桑的声音从巨龟身上缓缓地发出，它始终闭着眼，而后感受得更真切后，又否定了自己的问题：“你是何人？”
　　骆郗鉴思索了一下，答道：“泽卦的朋友，来此处找不甘树。”
　　“不甘树……”浑厚的声音如同古老的钟摆荡在空中，似乎陷入了回忆，“长生是需要付出代价的，年轻人，回去吧。”
　　骆郗鉴明显愣了一下，否认道：“不，我是来探求真相的。”
　　“真相？”
　　“不甘树被狍鸮他们占领后发生的事情。”骆郗鉴企图从这只龟山身上得到解答。
　　“当年……他们联合暗算了两位大人，他们手里有有许多闻所未闻的武器，战况惨烈……”沉睡数百年突然被唤醒，就被问到这样的问题，它陷入回忆愈发沉重起来，它还记得曾经骁勇善战的两位大人，还有一派祥和的不甘湖泽，这些都被贪婪的外侵者断送了。“两位大人对此很失望，也因伤离开了这片神域，许多兽族追随而去，我本要去，可是，这路途与我而言，过于遥远了些，便只是离开了不甘湖泽。”
　　骆郗鉴耐心听它缓慢地讲完后又问：“后来呢？”
　　“在我离开的时候，狍鸮与兽人族闹翻了。”
　　“因何事？”
　　就在此时，一只蓝色唤灵鸟落在龟壳上，惊奇道：“哇龟山老头儿你居然醒了！”然后用嘴梳理羽毛。
　　被叫老头儿的龟山也没有生气，反而说道：“来得正好，快告诉这位小友狍鸮和兽人因为何事决裂了，我后来对此所听甚少，不知发生何事。”
　　“他是谁？”唤灵鸟小小的圆眼仔细打量眼前之人。
　　“泽卦大人的朋友。”
　　骆郗鉴只好又言简意赅地讲述自己的意图。
　　“还能因为什么，不就长生果呗。”然后唤灵鸟又边啄羽毛边说：“据说在两位大人离开后，兽人族趁机暗算了狍鸮，并成功占领了不甘树，但是他们低估了狍鸮的能力，后来两族战火不断，最后好像是因为烦不胜烦，兽人族将不甘树让给了狍鸮，并达成协议，停歇战争。”
　　“他们战争持续了多少年？”骆郗鉴问。
　　“大概三百年吧。”
　　三百年？大概一千年前他们共同占领了不甘树，准确来说，只有兽人族最后成功占领，斗了三百年，让给了狍鸮，居住在东南。可是为什么他们的历史记载是从六百年前才开始的呢？这一百年间又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他们会心甘情愿地让出让所有人都梦寐以求的东西？狍鸮有了不甘树为何又还要去骚扰兽人族？而现在的澣他们好像又并不知道为什么？
　　“后来呢？”
　　“不甘树千年结一次果，兽人族让出不甘树前一次性将果子摘了个一干二净，当狍鸮发现时却迟了，协议已经签了。”
　　所以后来狍鸮恼羞成怒，不定时过来骚扰兽人族，这就是狍鸮只捣毁家园，却没有怎么攻击兽人本身的原因？
　　“还有三个月就一千年了，各兽族其实都在蠢蠢欲动呢。”唤灵鸟说道。
　　龟山叹了口气，“怕是又不得安宁了。”
　　“那不甘树在何处？”骆郗鉴决定还是自己亲自前往一探究竟。
　　唤灵鸟满不在乎地说道：“远着呢。”
　　“没事，且告诉我哪个方向。”
　　唤灵鸟这才停止梳理羽毛，正视骆郗鉴，问道：“你到底帮了泽卦大人什么忙了？”
　　“找回了汀卦的卦石。”语毕，换来一阵沉默。那时候泽卦准备这份礼物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它第一次看见泽卦大人笑，还是在汀卦大人成人时收到这份礼物时开心笑起来的时候。想到这里叹了口气，突然婉转叫唤了两声。
　　不一会儿便见一只虎形兽影迅猛一跃到龟山背上，骆郗鉴本能地退后了几步，戒备起来。
　　那只身上有五彩斑斓的花纹的虎形兽上上下下检查唤灵鸟，“怎么了？受欺负了？谁欺负你？”回头看见一个异类，“他？”然后龇牙咧嘴起来。
　　“收起你的尾巴！”龟山的脑袋被驺（zōu）虞比身子还长的尾巴鞭打的难受，愤然喊道。
　　驺虞吓得翘起尾巴，“哎呦，龟山你怎么醒了？”
　　唤灵鸟打起哈欠道：“你快伏他去不甘湖泽吧。”
　　驺虞瞪圆了眼睛：“不甘湖泽？哇？你没睡醒吧？凭什么啊？”
　　“凭你能走，日行万里。”
　　“不去。”驺虞一副没得商量的样子。
　　唤灵鸟却没说话了，它“扑腾”一下飞到骆郗鉴面前，骆郗鉴下意识地歪了下脖子，它啄出
　　骆郗鉴脖子上绳子上之物，一片紫色的龙鳞在光照下熠熠生辉。
　　驺虞瞳孔放大，“泽卦大人他们回来了？”
　　骆郗鉴只好耐心地再解释一回他来的目的。
　　良久，驺虞才开口：“我只能带你到附近，不甘湖泽现已成为狍鸮的地盘了，无人敢接近，你……”
　　骆郗鉴不敢奢求太多，直道一声：“多谢！”
　　驺虞跃下龟山的背至地，前腿屈下，让骆郗鉴上去，在他即将转头而去之时，唤灵鸟叫到：“记得帮我们向两位大人问声好。”
　　“一定带到！”说完，一人一兽便消失在原地。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