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他来过

　　李眉比关楠想象中来的要早，继那日在嘉陵城市银行录完口供，关楠觉察到李眉有所隐瞒，借刘仁明之名试探过后，明面上便一直晾着这事儿，暗地里却安排人仔细调查了李眉的社会关系网和生活轨迹，直到查出些许端倪才故意放了风出去。

　　李眉的交际圈很窄，她是外地人，父母亲人都不在嘉陵市，没有结婚，也没有男朋友，除了与几个同时期进银行工作的同事关系稍近，几乎没有其他朋友，生活轨迹也基本是银行家里两点一线。

　　唯一的意外是她有一个在玉溪区读小学的儿子，叫李博，已经十岁，周一至周五每天早上李眉将李博送到公交车站，下午钟点工负责接回，周末则由李眉自己照顾。

　　如此看李博应该是非婚生子，从年龄推算，李博生于2006年11月，李眉正式进入嘉陵城市银行工作的前半年，李眉大概很不想让银行的人知道李博的存在，这一点从她在市中心工作，却选择在市北郊区买房，又将李博送到市东上学就可见一斑。

　　查到李博的时候，关楠就知道李眉不会再隐瞒，一个母亲无论有再多顾忌或期盼，都不会大过自己的儿子。

　　比起上一次，李眉憔悴许多，精神也不是太好，看样子的确是经过深思熟虑，利弊权衡。她双手放于膝上，不停交叠揉搓，沉默一会儿终于开口：“对不起，关警官，上一次我说错了一件事。”

　　关楠眉峰动了下，“说错”和“隐瞒”比意思就差得大了，这人的确小心翼翼，细枝末节都考虑进去了。他也不拆穿，和蔼笑说：“没关系，你说就是。”

　　“其实……”李眉脸上显出难为情的神色，“其实我和王复荣，我们挺熟的。”

　　关楠平和问：“你们怎么认识的？”

　　“大概六七年前，银行组织人去北京学习，回来的时候我因为要去看个朋友就晚了一天回来。我和王复荣就是在回来的飞机上认识的，当时他虽然留了我的电话，但并没有找过我，直到五年前我开始负责对公业务，他一次来银行办事才又见到。”

　　关楠：“他没提之前为什么没有联系你？”

　　“他当时说一下飞机手机就丢了，没我号码了，还说找了我好久。”李眉说到这里略嘲讽的笑了，“都是些客套的说辞，如果真是有心找我，有名字有工作地点，随便怎么都能找到。”

　　关楠敏锐捕捉到李眉眼神中闪过一丝哀怨，趁热打铁问：“你跟王复荣是从什么时候在一起的？”他话音刚落，一直低头记录的林靳苒霍然抬头看向李眉，被关楠眼神警示才收回目光继续记录。

　　李眉大概也没想到关楠会问的这么直接，愣了愣才红着脸说：“三年多前。”

　　“你既然知道他这个人不够真诚，为什么还要和他在一起？”林靳苒终归是没有忍住内心的那点怒火，即便她知道这是在审案，感情用事是大忌。

　　李眉却是笑了，神情多了几分过来人的无奈和自得，她看着林靳苒说：“你也是年纪轻才会对爱情对男人有期盼，实际这世上的男人有几个是情深义重的？我知道在王复荣心里我的位置远没有他说的那么重，他不会和我结婚，也不会给我将来，甚至不会一心一意对我，但我对他又付出了几分真心？既然是各取所需，又何必太在乎真心不真心。”

　　此刻的李眉与当初在嘉陵城市银行总部小心谨慎，本分周全的她大相径庭，林靳苒握紧手中的笔，一时无言以对，关楠问：“既是这样，你当初为什么包庇王复荣？”

　　“我是因为……”
　　话出口李眉才惊觉不对，她沉默一阵，在关楠锐利目光的逼视下，不得不又开口：“我没有包庇他，我只是……只是不想别人知道我们的关系，你们应该查过他的底细，知道我们这样……不光彩。”

　　“是么？”关楠脸上早没有初时的和颜悦色，他目光深沉严厉的盯着李眉，突抬手狠狠拍在桌子上，喝斥道，“李眉，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我们没空跟你兜圈子。”他突然声色俱厉的发难，别说李眉，连林靳苒都吓了一跳，齐刷刷看着他，

　　关楠丝毫不退，他正襟危坐，居高临下审视李眉，语气更加咄咄逼人：“你早就知道王复荣送来的钱有问题，却隐瞒不报，若不是你二人串通，便是你想以此为柄要挟他。至于你所求的是什么，我想不需要我多说。”

　　“我没有包庇他，也没有隐瞒，我当时只是不确定……我，我没想到事情会这么严重……”在关楠强硬的气场下，李眉的心理防线迅速败退几乎吐口，她紧咬牙根，忍着颤栗强迫自己镇静下来，换了种更笃定的语气说，“这都是你的猜测，有证据吗？如果没有，你这就是诱供。”

　　“李眉，你老实一点。”李眉的不配合，让林靳苒有些恼火，她还想再说，关楠先一步将一叠照片甩到李眉面前。李眉看罢，脸色一寸一寸变得惨白。

　　那些照片初看没什么特别，王复荣和李眉坐在一家咖啡店里，两个人脸上都没有过多表情，李眉看上去有些虚弱，一直委顿在沙发上，后来王复荣先行驾车离开，她独自坐了很久才打车离去。偏偏每张照片的背景中，除了咖啡店外墙上斑驳落灰的假花绿植，就不远处一栋老旧大楼顶部立着的“康美医院”四个大字。

　　拍摄时间3月28日，即三天之前。

　　关楠问：“够分量吗？”

　　李眉瘫软在椅子上，半晌，她双手捂住脸开始抽泣。

　　关楠适时提醒：“李眉，你别忘了你还有李博。”

　　听到李博的名字，李眉的哭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以言表的悲鸣。林靳苒叹口气，起身去外面拿了些湿纸巾进来，李眉接过胡乱擦了，缓了缓说：“你们问吧，我都说。”

　　关楠：“你是怎么发现王复荣送来的钱有问题？”

　　李眉：“我当时没想过那些钱不是真的，你们也看过那些假/币，无论工艺还是质感都几可乱真。我在银行柜上坐了十年，每天都和钱币打交道，或许是太熟悉了，我当时点钞的时候总觉得有些钱币有点不对，但又说不上来具体哪里，况且验钞机也没验出什么，我就暂时把这事儿放下了。”

　　关楠：“后来呢？”

　　李眉：“后来就是银行清点金库准备往人民银行送的时候发现其中夹杂了大量假/币。”

　　关楠：“从你第一次发现钞票异常到案发，王复荣还有没有送过大额现金过来。”

　　李眉：“有，不过我仔细看过，没再发现类似问题。”

　　关楠：“你记不记得第一次发现钞票异常是哪一天。”

　　李眉：“3月11日。”

　　关楠：“你这么肯定？”

　　“我肯定，因为……”李眉咬了下唇，似难以启齿，“因为前一天，也就是3月10日我因为身体不适请假去了趟医院，所以记得很清楚，而且我还有另外的证据。”她说着从大衣口袋里拿出一个的信封，从里面取出一张崭新的经过塑封的百元纸币，“或许职业病，我当时觉着不对劲儿就偷偷换了一张留下。”

　　以肉眼看这张纸币与平日里流通的真品百元大钞丝毫无差，关楠不动声色问：“王复荣知道这事吗？”

　　“不知道。”李眉想了想又补充，“前天我们在电话里因为一点事吵了起来，我当时气急了就说手里有他把柄，他就放狠话说让我举报他，然后就挂了电话，也不知道觉察到什么没有。”

　　关楠：“这么说你是知道王复荣直接参与制假了，他背后的人是谁？平时怎么联系？”

　　王复荣参与制造假/币？这个念头在李眉脑海一闪而过，她才意识到自己被关楠诈了，不过话说到这份上已是骑虎难下。

　　“王复荣从未带我讲过他的亲人朋友，连平时见面都是偷偷摸摸。”李眉露出职业性微笑，语气却是讽刺，“不过我个人认为王复荣应该不会直接参与制假，他这个人虽然贪财胆大，但除了一张巧舌如簧的嘴，一点小聪明，内里没什么真才实学。退一步说，如果真有他份儿，得手之后等不到事发就会逃了，怎可能等着被抓？”

　　关楠不由抬头看李眉一眼，这个女人果然不简单，知道要撇清自己必须先把王复荣摘干净。

　　“王复荣有什么把柄在你手里？”

　　“我没有实际证据，案发前几天他喝多了，絮絮叨叨说这次的买主钱多人傻，真买家和托儿都分不清楚，那件拍品虽然好但也值不了那么多，要是多给他点好处费，他也不至于不提点一二。”

　　为了高佣金，一些不入流的小拍卖行会雇托儿哄抬竞拍价，虽然这在行内是心照不宣的经营手段，但也被多数同行不齿。一旦被捅破，拍卖行想要再经营下去相当困难。没想到睿翼为了钱如此下作无底线，关楠心惊之余，只觉愤怒。

　　“雇托儿这种事最多算是行业丑闻，就算捅出来对王复荣的影响应该不大吧。”

　　李眉“呵”笑一声，面露得色：“这我当然明白，他说这些的时候，我已经发现钱有问题，就多问了几句。”她指着桌上的假/币说，“这张钱是从3月11日拍卖行存入银行对公账户的大额现金中来的，而现金是一尊唐代和田玉佛的拍卖价款。王复荣贪财也不是什么钱都要，他既然收了那个人的好处，定然和对方是有点私交的。”

　　林靳苒听到“玉佛”两字不由顿住，内心油然生出一阵柳暗花明的喜悦，她看向关楠，想从对方脸上找出同样的情绪。但关楠似乎对这点发现毫无兴致，连声音都没有起伏：“这张钱哪里有问题？”

　　李眉：“背面人民大会堂上方围绕五角星的环圈颜色不对，但差别很小。” 李眉伸手指着说，“我拿回去对比了好久才发现，还有正面的水印线条，仔细看会有双影。”

　　关楠顺着李眉的指引，从钱夹里掏出一张百元纸币与李眉带来的□□仔细对比，差距微乎其微，要不是被人指点带着目的性，一般人绝对看不出来。差距再小也是差距，既然有差别，验钞机怎么会验不出来？一张两张也算了，那么大体量……

　　关楠大脑迅速转动，借口接电话起身快速走出审讯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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