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行乐处

　　昨夜刚下过一场雨，依墙的青草清淡氤出初夏的味道。次日雨霁，仍有晓露凝叶，一片裙角蹁跹而过，蹭湿了轻薄衣衫，顾灼拎着个竹篮，自墙角转过，跨进小院。
　　正对着院门的屋子敞着门，辛祈正埋头写着什么东西，听见响动也没变动作：“今天采的药怎么样？”顾灼闻话挂了个极浅的笑，脚下步伐依然不变，裙摆微晃，不露鞋尖，直至进了屋才开口，“挺顺利。”
　　顾灼停在案前，在篮里挑出几株药草，摊开在掌心向辛祈递了递，“你瞧。”辛祈打眼粗粗一看，嗯声，“成色正好。你非医家中人，眼力如此已然不易。”顾灼听惯了他的语气，倒也不觉得受了委屈，“是辛公子指教得当。”
　　笔下行云流水，一副药方已成，辛祈起身接过竹篮，“你刚从外面回来，且先别进药房，免得带进了潮气。”他很吝啬地点点案上的宣纸，“若是刘大娘一会儿过来，你就将这药方予她，顺带让伙计抓了药一并带回去。”顾灼应了两声，瞧着辛祈要去后院药房，自己也预备回屋，辛祈忽得一顿，“差点忘了。”他从一摞医书下抽出封薄信，“这是我给姑妈写的信，你帮我送去辛家驿站寄了吧。”他很轻描淡写的添句：“你若是有什么私信，大可一道稍去。比寻常差使总要快些。”
　　窗外带进阵清风，隐约几声鸟鸣，顾灼微微颔首，别去鬓边被吹落的一缕发，指尖在隐隐发烫的耳垂上停了会儿，“好。”

　　屋外有株倒垂的柳，正好有一枝摇摇晃晃自扉外探进个尖，疏落间曦光倾泻，映的案上细宣百般温柔。顾灼松松悬腕，按笔落下第一行：“吾念阿玳：长月不曾见，徒怀挚情，问候难至，实寝食难安，阿玳感乎？”
　　素淡双眉轻拢，顾灼短暂的吸了口气，急切地续下去：
　　“塞北不平，狂风走石蹉跎，兼蛮军贼寇出没，行军休憩饮食亦不比京城，我心常忧，夙夜反侧，不知阿玳如何。有心即日奔波往去，奈何身拙无长处。幸辛老先生垂怜，许我随辛祈小公子南下，沿途所观所感，犹如醍醐，方知年少贪图闺阁暖衾，实在窝囊。”
　　打小生长在礼教森严的顾府，习字学琴不过是全一个官家小姐的脸面，接触来往不出京城里有头有脸的宗亲，里外行止皆不曾失矩，顾灼活这么大，头一回数落自己“窝囊”，隐意不是自责，却是抱怨了。这二字落笔的如此轻易，她自己也吓了一跳。
　　素笺上那二字明晃晃地刺眼，顾灼侧头避过半分，笔尖在浓墨里滚过一圈，欲盖弥彰地换了口气：
　　“如今车驻扬州一小镇，镇南有山，山上遍生草药，山下有泽，漫池接天芙蕖，碧叶相间，遮尽水意。偶来暖风摆茎，飘摇素娆，不赏可惜。”
　　“近来天明星朗，是夜月挂瘦梢，萤虫偷入窄窗，流光溢溢，枕席生香。时下新茶小盏，对天互酌，颇有古韵。惜无友在侧，难免缺憾。”
　　……
　　醒神回来，通篇欲言又止，再明显不过。心头慢炖的小火，烤的指尖也发烫，顾灼索性不去想，只装作不知，落款收笔：“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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