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具行走的尸体

　　大学毕业，我告诉所有人，我找到了工作，专业对口，工资还行，能养活自己。事实是，我在一家餐饮店里打工，一个月4000，房租1000，在这个一线城市勉强过活。
　　我从来都不会委屈自己，所以每个月都会花个精光。说实在，现在挺开心的，重复的劳动，有手机有网，还有空调，也不用动脑子费劲和别人沟通，还不够吗？
　　今天是星期五，一周里面最令人感觉自己还活着的一天。下班后，我拿着滑板到人民商场前面的广场空地玩起来，没什么技术，不过就是用脚划来划去。晚上，灯都亮起来，显得这里很繁华。空地上的长椅也陆陆续续开始坐上了三三两两的人。其中一张椅子上不知道是谁撒了什么，或许是吃食，番茄酱什么的，无所谓，不关我的事。
　　商场前后有一对大门，边上全是玻璃，我往那里滑过去，夜幕还没有完全笼罩下来，商场里人特别少，所以我并不是很担心自己会翻车。
　　我滑得很快，玻璃墙上的我好像漂浮着，额角的头发随风乱舞，五颜六色的光晃得我眼花，有一瞬间我感觉不认识这个人，那种强烈的陌生感潮涌而来。我再回过神来，突然就穿过了第一扇门，可是前面还有两道门，我以为我看错了，使劲眨了一下眼睛，再看还是两道。可能是最近比较累，我下脚又蹬了两下，向前窜去。不过几十米的距离，我没有眨眼，穿过第二道门的时候，第三道门就不见了，或者说我同时穿过了两道门。我承认，这两天活比较累，我该回去睡觉了。
　　回头看了一眼商场，玻璃上映着我的面容，我看到额角的头发挡住了眼睛，伸手去拨，却碰到了帽子，抬眼一看，我今天是戴了帽子的，再看玻璃里面确实有帽子。刹住滑板，夹在手里，准备回去。
　　走到楼下，一只小橘猫蹒跚着走出来，它朝我喵喵叫了两声，脸上不知道沾得哪里的灰，感觉惨兮兮的。我拿出湿巾给它擦了擦，然后它就跑了，好像在追什么东西，你永远不懂动物在想什么。
　　“I miss the days to the sweet lies，I miss the conversation......”这种周末被电话吵醒的感觉真的很糟糕......
　　“喂”
　　“长尹，你妈走了。”
　　“什么？”我真的没有听清，“你妈走了。”
　　我没有说话，坐起身来，愣在那里，过了几秒，才说“我马上回去”。
　　我感觉很难受，不是因为失去，而是有一些震惊，有一些内疚，还有一些，说不上来的东西，我甚至连我妈怎么走得都不想知道。对于自己的冷漠，我好像早已预知到了。
　　回到家，刚推开门，我看见妈正在厨房洗碗池边上洗碗，背对着我，她的头发像往常一样用一个大发夹夹起来，面前的窗户间透过淡淡的阳光，从她的头上流到肩上，腰间围着自己做的深色牛仔围裙。我轻叹一口气，“妈你没走啊。”
　　一转头，屋子里一大片的人正怔怔的看着我，接着开始有人悄悄地抹眼泪，再回头一看，洗碗池旁边什么也没有，连池边都是干燥的。
　　傍晚，我一个人坐在小路口，天边的云霞肆无忌惮得疯长，将微暖的光辉轻放在我的脚边。一个小孩背着书包走过，“叔叔好！”
　　我回过神，“今天还上学得么？”
　　“今天星期五呀！”
　　“是么......”我有点恍惚，若有所思。眼里有些模糊，这种感觉有点像小时候玩累了，坐下来呆呆地看着天空，脑子里空空荡荡......
　　“长尹？长尹？”睁开眼睛，天已经黑了，小姨把我叫了回去，明天要准备葬礼。
　　震耳的哀乐跟在身后，我端着母亲的黑白相片一步一叩首，长长的队伍，我走在第一个。我并没有想哭，但这样的一种氛围让我控制不住我自己，只能任凭眼泪恣意横流。
　　下午我就立刻回去了，工作还是要的。晚上12点多，到了楼下，我又看到了那只橘猫，它还是那样蹒跚着出来，我记得我给它擦过脸了，怎么又弄脏了，难道是只流浪猫？我又一次给它擦洗，它照样追逐什么东西而去。
　　走到楼上，刚想开门，却听到里面有声响，于是收起钥匙，透过门缝向里面看。沙发旁边站着一个人，明明还没到冬天，却穿着厚重的大衣，戴着尤其长的围巾，他背对着门口，在翻找着什么，体型和我差不多。我不过看了两眼，他好像有感觉一样，朝门口看过来。他转过来的一瞬间，我心里漏掉了一拍，我忽然觉得这几天发生的事都是假的，也许是我还没睡醒。
　　那是一张和我极像的脸，但是满脸沟壑，仿佛已经垂暮，但他的动作却十分流利，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门口，他的眼神中有一股恨意，穿射而来。几乎是同时，我和他都拔腿而跑，他追，我逃。呵，奇怪，明明他才是那个入室的罪犯，我却逃了出来。
　　不觉间，我跑到了人民商场，已经很晚了，旁边的这条小路上一个人都没有。我不知道哪儿来的胆子，突然就停下来，转身看向他，立刻，他也停了下来。说实话，我的脑子还是有点不清楚，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是我太懒了，懒得去想。
　　我们隔了大概二十几米，因为太安静，我们之间交流根本不需要用喊的，我问他，“你是谁？”
　　他冷笑，“你说呢？”
　　“总不可能是，你是四十年之后的我，这种老梗吧。”我仔细地观察了他的脸，还有他脸上的一处伤疤，在路灯下尤其的醒目。我基本已经确定，我现在在做梦了，说不定太阳已经晒到了屁股，应该是周六的早上。
　　“哼，你早该去死，这样我就不用受这种折磨。”
　　“我为什么要死我才不会去死，死了也许会很好，但对于我这种不了解的人来说，也不过是对半的可能性。所以......”我边说边向他走去，他似乎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毫无退意。
　　“该死应该是你。”走到跟前，我突然飞起一脚，落空，脖间冰凉。
　　“你以为你一直在往前走，但事实上，时间早在你放弃的时候就停止了。”恶狠狠的语气，回荡在我脑子里。
　　思绪一片浑浊，周围太亮了，我感觉睁不开眼睛，过了好久，我才看清身边的东西，不过是一间病房，刚刚刺眼的只是一点阳光。有人趴在我床边，熟悉的发夹，熟悉的衣服，带着些许白丝的头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周遭很安静，轻风掠过，很舒服，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感动，“妈”
　　“嗯......你醒了啊，你可吓死妈妈了。”
　　然后是医生，护士，看望的亲戚，好久没联系的朋友，甚至还有以前的老师。这种感觉很久违，也很温馨，我的脑袋上多了一个坑，用纱布缠了不知道多少圈。
　　风轻轻吹散地上的阳光，也吹散了流年。
　　等了半年，我把餐饮店的工作辞了，仅存的钱用来维持生计，然后开始学习，我要重新找工作。周末出去屯菜，在路上，一个穿大衣的人影闪现，这个季节它太显眼了。我追了上去，抓住他的肩膀，他一回头，是一张和我一模一样的脸，没有沟壑，也没有恨意，他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挣脱我的手就融进了人群。
　　我想追上去，脑子里却有一个声音，“我从来都没离开过。”
　　自己给自己托梦呵，有意思。
　　走到楼下，又是那只小橘猫，不对，猫明明是梦里的，难道我还在昏迷？不一样的是，这只猫，干干净净，步履轻盈。
　　“吃吃，过来。”女孩子朝我微微一笑，抱起小猫，走进了一楼。微风撩起她的裙摆，蹁跹着，拨乱了我的视线，恍然回到很久以前，纯粹而悠闲。
　　我摸了摸钱包，里面有张照片，我知道这一定不是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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