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尼不在庵堂

　　正是花灯庙会。
　　这一日取消了夜间宵禁，彩灯从城头挂到了城尾，灯火熠熠似凡间的星辰。
　　紫衣公子接过小贩手中的凤凰面具，一笑，将面具覆于面上。转身却见那蓝衣侍从已扒开人群往这边追来，“公子，等等我。”
　　“还真是阴魂不散。”
　　“你这摊子里的东西我全都买了，记得找我那侍从要钱。”指了指跑得喘气的蓝衣侍从，说完便转身离去。
　　蓝衣侍从一看不好，忙要追上，却被小贩拉住手臂。再转身，四周哪有自家主子的身影。

　　小尼姑坐在算卦师傅身旁的石墩子上，双手捧脸看着往来的行人。京都繁华，多是富贵子弟，衣着华丽，佩饰精致。小尼姑摸了摸尼姑帽，又瞅了瞅满是补丁的袖口，垂下了眸子。
　　“余老头，你说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呢，一生下来就是尼姑命，每日里念经敲木鱼，吃的是青菜豆腐，看的是梵文经书。”“诶……”
　　余师傅摸着胡子，送走了一对来算姻缘的公子小姐。
　　小尼姑哧笑，“你这假算命的，十个问卦的就没见你说过一个坏的！”
　　这时，小尼姑眼前一亮，算命摊子前不知何时竟路过一位手执凤凰面具的紫衣公子，形容姣好，风度翩翩。“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老师傅，你且说说，我与那紫衣公子可否有缘。”
　　“小尼姑求姻缘，有趣！有趣！只是你这光亮的头顶实在太煞风景了。”“我们快快回去吧，老头子我定不会与你师傅说起你思春一事。”

　　第二日一早，小尼姑照旧打着哈欠往主殿去，只是今日这路上小师傅们都安静地做活没人敢与她说话。她倒不介意，一一和她们打过招呼。只是前方师太一脸怒容又是怎么回事！
　　小尼姑赶忙用口水涂了脸蛋装出一张哭脸，扑着跪倒师太的跟前一把抱住师太大腿，“师傅啊，徒儿知错了，师傅大人有大量就原谅徒儿吧。嘤嘤嘤~”
　　师太闭了闭眼，无奈，“还不将静尘押去主殿。”
　　小尼姑跪在蒲团上，一脸莫名，却见她师傅自袖中摸出一本小册重重扔到她身侧。小尼姑眼角一瞟。不好！竟是她昨日做早课时偷藏在垫子里忘记取出的《诗经》！小尼姑顿时泄了底气，笔直的身子一下子软了。
　　她暖绵绵地唤道：“师傅。”
　　“你可知我为何给你的佛号取一个静字？”
　　小尼姑摇头。其实她知道，只是不愿意。
　　“我予你‘静尘’之名，是希望你能心静如尘，好好参悟佛理，不受外界干扰，一生平安无忧。”
　　小尼姑跪直了身子，仰头看着她的师傅，眼中是坚定，“师傅难道不知：红尘本就多扰，又怎会安静。”“静尘之心便如这滚滚红尘，俗世纷扰，我不愿堪破，更不想去堪破。”
　　师太皱眉，这十多年来的教导难道终不过一场空，难道真的是注定的便逃不过去？
　　“命啊，命啊！”师太摇了摇头，看着小尼姑道，“孽缘难逃，佛理难容，你这便离去吧。”
　　小尼姑顿感不好，师傅竟是要赶她走。
　　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她跪着磨蹭到师太身边一把拉住师太的僧袍一角，仰起头来，“师傅，静尘错了，静尘真的知道错了，静尘不该顶嘴，从今以后，静尘一定不再赖床，每天都会早起做功课。师傅，你不要赶静尘走……”说着大哭了起来，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抹在师太的僧袍上。
　　唯望师傅只是一时气愤，我这般可怜，她定能收回成命。
　　旁边的弟子们平时都很照顾这甫一出生便在寺中的小师妹，见此忙都跪了下面求师傅收回成命。
　　师太弯身用力掰开小尼姑紧抓的手，一把将她推离身边，转过头去，眼不见心便不乱，“你走吧，我这佛门清净之地留不得你这六根不净之人。”诵唱了句“阿弥陀佛”。“平心，你且去帮静尘收拾下行李吧。你与我佛门缘分已尽，速速离去吧。”
　　静尘歪倒一边，煞白的小脸上还挂着两行泪珠子，一脸不可置信。恍然回神，师叔已在扶她起身。
　　她一把甩开旁边之人，扑倒在师太脚边，“师傅，师傅说的是气话吧。师傅定不会赶徒儿走，徒儿在此生活了十几载，离了这儿徒儿还能去到哪里……”
　　师太面上不为所动，“带下去！”

　　深夜。一盏青荧油灯。
　　师太手中捏着一串念珠发出一声叹息。
　　平心见此忙递上一盏茶水，说道：“这孩子平日里玩心重，上树打鸟，偷溜出门都是常有的事，往日里您都是睁只眼闭只眼就过去了，最多罚抄几遍经书跪跪佛堂。今日里，那静尘虽说做得过了些，可错不至于要将这孩子赶了出去吧。离了这儿，她又能去哪儿？”
　　“当年，小孩儿在我怀中咿呀学语，我看着她长大早已将她当做自己的亲生女儿。只是如今，该来的总是来了。你可知道我今日瞧见了谁？”
　　“谁？”
　　瞥见房门外有黑影，师太手指蘸了茶水在桌上写了个字——睿。并迅速擦掉。
　　“静尘，进来吧。”
　　静尘一顿，抿了抿嘴，推门而入走到师太跟前，“师傅。”说完跪下，不发一字。
　　师太摇了摇头，将手中念珠拆开挑出一粒递了过去。
　　静尘双手捧过，疑问，“这是……”
　　“贴身带着不能让任何人看到，即使是你的亲近之人。”“你可记住？”
　　“师傅真的要赶徒儿走？”
　　“我且问你，刚才说的你可记住了？”
　　“师傅为何？”
　　师太站了起来，紧紧盯着静尘，“你发誓，无论处于何种境地，都不能叫旁人看到这颗珠子，以及珠子上的字。”
　　静尘捏起来对光一瞧，珠子上竟刻着一个“沅”字。
　　“你要发誓，有违此誓言，我师父平宜，死无葬生之地。”
　　“师傅！”“师姐！”
　　“听见了没有？”
　　“师傅，师傅，徒儿知道错了。”
　　“还不起誓。”
　　……“师傅……”静尘跪直的身子往后一软，“我发誓，无论处于何种境地，都不能叫旁人看到这颗珠子，以及珠子上的字。有违此誓言，我师父……我师父平宜，死……无……葬生之地。”
　　长叹一声，“明日便下山去吧，若有幸，你兴许还能见到你的生身父母，一家团聚。”“我要睡下了，你们且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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