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谕不可言

　　“公子，到了。”赶车小厮侧身挽开马车前的锦布。
　　苏梅生下了车凳，抬头看，正对的是一座府邸，大概是许久人未光顾，蒙上了一层灰蒙蒙的物质，牌匾被虫驻得坑坑洼洼，字的金漆也掉的干净，门环锈迹斑斑，门前杂草丛生。
　　不过几年光景罢了，怎么会变得如此。苏梅生眉头微皱，心里估量恐是有异变。
　　走到门前，尘埃下狮相门环几乎损了大半，纯铜里掺杂着颜色不明的污垢，近些能嗅到藏在空气中久远的锈腥味。
　　看到此景，多少已知道如何的苏梅生从衣袖中拿出方巾，细细擦拭着，莫约是擦不掉什么了，方才停下，弹了弹衣袖上的尘土，推门而入。
　　年老腐朽的大门发出凄惨的叫声，在府邸上方盘旋，仿佛警示某些人。
　　这府内不似外面，倒是有几分干净，但倒也不像会是个住人的地，影壁上雕刻的字迹被刻意磨得看不清形，外院静凄凄，感受不到一丝烟火气，垂花门跟它内一侧的屏门敞开着。
　　苏梅生沉吟片刻，从抄手游廊达至内院，进入院中，白石甬路，两边皆是枯萎腐败的枝干。正中是穿堂。
　　到达厅堂，入门正对着板壁，走进，厅堂坐满了人。
　　长条案置于板壁前，案前是一张八仙方桌，左右两边配太师椅，坐着一男一女，摆放对称的几和椅同样如此。
　　远远望去到也像几分人的模样，走进，便能发觉是魁儡子。
　　身子虽颇为粗糙，但脸上的神色却精致得与人如出一辙，不似出自同一人之手，倒更像是直接把人的脸剥下来，按在上面。
　　“魁儡子……”苏梅生神色凝重，意识到不对，喃喃，“这可不像是他会干的。”
　　这刘府邸无人问津多年，据说当年这家老爷是个利欲熏心的商人，而夫人却心怀慈悲，几日便去最近的寺庙吃斋念佛，还施粥流民。
　　这儿那几年生意不景气，这家业便败落了，夫人也便不能施粥了，可这已经习惯讨粥的流民不干了，他们随便拿起地上不要的枝干，棍子就往刘府去了，真是遭罪了，毕竟是活不下去的流民，夫人苦劝刘老爷，才没去官府报案，只是闭门不开。
　　过了几天，流民平息了，也没见这刘府开门，连家仆都没出来过，便有人起疑了，发现刘府上下全被杀了，这没留一个活口，遍地尸体，也不知是得罪了谁。
　　这事闹得沸沸扬扬，怕沾了晦，谁都不敢过，晚上更夫路过还听到撕心裂肺的叫喊声，愣是吓晕过去了，没几天也被人杀了。就更没人敢过刘府。
　　到如今也避而不谈，成了禁语，只有些外地来的生人不知，胆大。
　　苏梅生站直，环顾四周，手轻放悬挂于腰间的剑柄上，冷声道：“柳钦黎，出来，这次又学了什么，倒是换了个新花样。次次如此，这样好玩吗？”
　　话音刚落，从板壁后出来一男子，约十七八岁的男子长发绾束，身着玄色云纹衣袖，一双丹凤眼，眉间丹砂，生得俊俏。
　　男子却像是刚睡醒，眼底略些水雾，被这意外来的人惊到后，肆意打量。
　　一袭白衣胜雪，眉目如画，眸如辰星，像是位道长。
　　“你是何人，为何会出现在此？”看到不是自己所想之人，眼神暗了下去。
　　“这……在下伯仪，抱歉，原以为这是废宅，不知是有主的。”伯仪轻轻点头，以示歉意，含着困意的双眼明亮了些。“敢问兄台尊名，在寻谁？”
　　“苏梅生，这并不是我的府邸，不过与人有约在此。你可看见过一青衣男子在此。”会在此处落脚的，想必是外乡人。
　　“原来如此。不过我未曾见过，苏兄，如果不嫌弃，到不妨详细些，我能帮你寻找一二。”
　　伯仪嘴边含笑，看着他神色淡漠，拒绝道：“不必了，萍水相逢，怎敢麻烦。”
　　“这何来麻烦一说，能相遇即便有缘，再者你详细些，就说不定见过了。”
　　“……”
　　走近，伯仪的眼神注视着他腰间的长剑，片刻，抬头看他，问：“看苏兄一身白衣，声色清冷，可是位道长？”
　　“不是。”
　　“哦？那倒可惜了。”伯仪说完，最近的傀儡子走去。
　　坐着的是位女子，小姐模样，已及笄，手拿锦帕置于膝前，目视主位，眼神中带着丝爱恋。伯仪手拂过她的脸上，那女子竟闭眼，落泪，滴于锦帕上。
　　“不必找他。”伯仪呼出一口气，像是把什么放下一样，接着说，“这是最后的礼物。”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苏梅生愣了，”你知道的。”
　　“……”
　　”你与他有何关系？”空气中弥漫着危险的气息，气氛变得紧张。
　　“受人之托，终人之事罢了。”伯仪看着女子，像是想起什么，又忘记什么，长吁一口气。抬手摸向她的后颈，粗糙生硬的质感让人生不起好感，左右摸索，找到一点后按下。
　　苏梅生眼神怪异地看着他的行为，而那女子竟然开始动了，生硬地用手帕擦拭眼泪，完后从手臂打开一块木条，里面藏着一封信。
　　伯仪拿起信递给了他，意识他看。信上是柳钦黎的字迹，他认得。
　　苏辞，大千世界，人心本就淡漠，你我缘分已尽，便不再见了，望以后行事慎之。——柳钦黎
　　“这，这算什么！柳钦黎！”苏梅生手颤抖地拿着信纸，咬牙切齿，第一次泛红了眼眶，思绪纷繁。
　　这到底算什么！柳钦黎，你来的那么容易，去的那么轻松，说什么在这里等我，把我支走几年，根本就是不愿再带着个麻烦了吗，我在你心里到底算什么，这么多年一步步教我都只是个梦吗，那，那些花样玩笑不是都为了我……
　　呵，苏梅生长吸一口气，也是，他对所有人都这样，我不是唯一的例外，只是意外，意外过后，往事纷纷皆化为烟云。
　　“苏辞，我便擅自这么唤你了。”伯仪看着他情绪变化，直到安静恢复一如见他的冷淡，方才开口。“我们的相遇姑且也可算作是，天下无不散之宴席，缘分已尽，他，也不愿你如此。”
　　苏梅生没说话，只是默默地把信重新折叠回去，放回，完整无缺，就好像这封信从未被打开过。
　　见此，伯仪想说什么，却默然停住，苦劝，“我经与同门随云修道，常见人世困苦离别，知晓人世讲求‘缘’一字，缘分已尽，不可强求，还望放下。”
　　“……”
　　本想让他释然，不必强求，却没想如此抗拒，丝毫不入耳。
　　在苏梅生离开时，说了最后一句话。
　　“若有何困难，可到此，吾等每月会在此一聚，帮你解惑。以后行事，慎之。”
　　伯仪看着他头也没回地走了，带着一种坚决，叹气，他从小少年老成，心绪过重，长期如此，是绝不能与之同行，只是也不知这样是否可行，希望如期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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