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合集

　　1.另一种方式的相遇
　　傍晚，孟杉年理了理课桌，背上书包，离开学校自习室。

　　安亭县的夏天闷热潮湿，她将才踏出教室门，便被一股热浪迅且猛地扑上，周身的空气放佛进化成上好的藕粉，先由清晨的露水调和，再由晌午炙热的水蒸气冲泡，又经历一整个白日的细细搅拌，现已粘腻透明，不容拒绝地往她裸露的肌肤上涂了一层又一层。

　　鼻尖的气息也黏糊糊的，呼吸都困难。

　　孟杉年前两年沉迷藕糊，三餐不落，也不知吃了几箱，总算吃到不想吃，后遗症则是一想起这东西，嘴巴便有黏糊到无法张开的错觉。

　　婴儿肥的小圆脸皱成一团，她努力把自己想象成一头刚刷好酱汁塞进烤箱的小乳猪，总算抑制住往回逃的冲动。

　　疾步下楼，步行至校门口不远处的公交站台。她右手掏了掏背带裙的口袋，确定里面好好躺着两枚硬币后，她开始默背今天做的英语阅读。

　　安亭县等公交车主要靠两个字：

　　随缘。

　　孟杉年背完4篇阅读，又背了政治经济生活的思维导图，半个小时过去了，但她依旧连公交车的影子都没见着。

　　太阳也到点下班，工作交接时留下的晚霞，像是打翻了的整瓶番茄酱，被人深浅不一地抹在天际。

　　看着，就想吃炸鸡。

　　孟杉年弯了弯眼眸，余光瞥到不远处公交车的身影，便收回逻辑满分的神思，偏过头，眯着眼瞅线路显示屏。

　　32路，她等的。

　　等车的人颇多，孟杉年好不容易挤上去，手伸进口袋……

　　空空如也？

　　她又摸了摸左边的口袋，也什么都没。

　　身后的人推了推她，大声问：“到底上不上，不上别挡路。”

　　孟杉年边道歉边侧身让了让。

　　司机朝她望了一眼，“零钱丢了？”

　　孟杉年皱眉点头，想说什么，司机直接粗声粗气打断：“先上车先上车。”

　　司机等人全部上车后，关车门挂二档起步。他看都没看投币箱旁的孟杉年一眼，了然于胸道：“公交卡没钱了？”

　　正一手抱着书包，一手掏进去翻找的孟杉年点点头，应了一声。

　　早上来校坐完车，卡里余额只剩几毛钱。她记得清清楚楚，所以等车前才特地放两块钱兜里。

　　司机：“钱包也没带？”

　　确实没找着钱包的孟杉年：“……”

　　司机见她不出声，余光瞄了她一眼，笑呵呵：“还特地把笔袋翻出来呢。”

　　孟杉年敏感地听出司机大叔话音不太对劲，但也没放在心上，她现在焦急到额头直冒汗，钱包忘拿，书包内小夹层也没找到零钱，只好掏出笔袋，死马当活马医。

　　她偶尔会把买烤肠找来的零钱放笔袋里。

　　没有……一块钱都没有。

　　孟杉年手掌抹一把前额，把书包放脚掌上，抬头，拨了拨被汗水沾湿的碎发，准备向司机解释。

　　却见司机眼中精光一闪而过，笑眯眯问她：“没带钱是不是？说声不好意思，下一站就下车是不是？”

　　孟杉年：？

　　司机看着前方，嗓音倏地提高：“小小年纪就不学好。”

　　整个车厢都回荡着他浑厚强劲的声音，好似舞台上的男高音。原本吵吵嚷嚷的车厢被他这么一吼，顿时安静下来。众人不明所以地望向声源处。

　　孟杉年虽不明白他的意思，但还是好脾气地试图解释：“我——”

　　只说了一个字，便又被打断。

　　“我知道你们的嘛，一群专吃白食的小无赖。上了车，要么说坐错路线，要么装模作样找半天说忘带钱，这么一站两站坐下来，不就到你们目的地了么。”司机大叔像是个破了惊天迷案的大神探，昂头挺胸地开车，得意洋洋，“我前几天刚把一群同你一样的小无赖送进派出所，这群小屁孩把公交车当作免费班车，还建了一个贴吧，研究出一套什么无赖蹭车法。现在这些孩子哟，学生不好好学习，心思不知道花在什么地方，哪里像我们那时候。”

　　车内怀疑的目光嗖嗖嗖地射向她。

　　孟杉年目瞪口呆，瞠目结舌，哑口无言，只将手心里的胸卡握得紧了紧。

　　她不过是想说先把胸卡压在司机或者公交站，到时候交钱拿卡而已，却始终插不进话，强解释又怕惹怒他，毕竟他开着车。

　　孟杉年默默抱起书包，垂眸，记下司机的工号。

　　她抿了抿嘴，转身时视线无意识扫过车厢，眼尾略略下垂似，神似某类以温顺乖巧著称的宠物幼崽。

　　孟杉年望着车窗外流泻而过的景色发呆，身后是嘈杂的人声，身畔是司机的当代中学生素质教育大讲坛。

　　一只手倏地越过她身侧，手指修长，骨节匀称。

　　指尖夹着的硬币一个接一个落入投币箱，金属碰撞地脆响伴着头顶低沉好听的陌生男声传入她耳内。

　　“她和我一起。”

　　孟杉年快速仰起脸，却只来得及望见一个模糊的侧脸。

　　男生帮忙后，便走向后车厢。

　　只余空气里飘散的淡淡薄荷味，清冽冷香，恰到好处地缓解她的焦虑和燥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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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机见状，悻悻然：“他帮你，是害你。以小见大，小事上不好好教育，长大容易走歪路。我是为你好……”

　　孟杉年不搭理他，抱着书包准备往后走。

　　下一站到了，司机边叨叨，边停车。

　　车门一开，上来一群穿着背心短裤，浑身汗意的男生。打头的，抱着一颗篮球，一上车，先中气十足地朝司机喊了一声：“老爸。”

　　司机笑眯眯地应了。

　　男生转过头看到孟杉年，眼睛一亮，赶忙打招呼：“学委，你又去自习，太刻苦了吧。”

　　孟杉年勉强笑了下：“林立，你大热天去练球，也很刻苦。”

　　林立是体育特长生。

　　他挠挠头，笑得很腼腆，指了指孟杉年，向司机介绍：“爸，这我们班学委，就没下过年级前三，这学期还多亏她借我她自己整理的数学题型集，我才能期末及格。你和老妈不还说想亲自谢谢人家。”

　　司机：……

　　孟杉年只当看不见他脸上尴尬的神色，同林立说了声，便继续往后车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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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鼻尖清冷的薄荷味愈来愈清晰，孟杉年的脚步最终停在一年轻男子身侧。

　　他身着白衣黑裤，长身玉立，周身气息干净清爽，盛夏的酷热和狼狈似乎与他毫无干系。

　　孟杉年抬手，轻拍他的小臂。

　　他侧脸，低头望她，孟杉年仰起头，一眼便坠入一壶小吊梨汤中。

　　拿雪花梨枸杞话梅冰糖熬制的汤汁，在灯光下是莹润的琥珀色，漂亮死了。尝一口，甜滋滋，清润润，味道好得过分。

　　却料不到琥珀色的瞳仁看人，是那么的冷。

　　孟杉年同他道谢，后客气地问：“方便给联系方式吗，我会尽快还钱。”

　　男生语气冷淡，回答简洁：“不用。”

　　话落，他收回视线，望向窗外。

　　孟杉年心思敏感，见他如此态度，自然感知到他对她的不喜。但她最无法忍受的两件事，一是欠钱，二是欠人情，现下似乎都占了。

　　至少还个钱以求心安。

　　她犹豫半天，正要开口，边听身后一道笑嘻嘻的女声：

　　“哎，看，那位女同学搭讪方式好自然，快学着点。”

　　孟杉年顺着声音看去，和一名年龄相仿的女生对上眼，女生朝她竖起大拇指。

　　孟杉年：……

　　还是闭紧嘴巴的好，总不能人家帮她，她反过来骚扰对方。

　　仰起头又看了看他，落日余晖透过玻璃车窗落在他脸上，更显得他侧脸轮廓清俊，眉眼英挺。

　　孟杉年被眩到晃神。

　　不怪别人以为她对他有邪念。

　　孟杉年小幅度摇了摇脑袋，恢复清醒，目光扫过他的垂在身侧的左手，定在他手里一沓厚厚的宣传单上。

　　她将脑袋歪成九十度，看清宣传单上的店名：

　　东西火锅。

　　底下一行小字是地址。

　　这是2009年8月1日，孟杉年第一次遇见易西青。

　　在往后的日子里，日久生情者所以为的全部的偶然，或许会是另一方的千方百计处心积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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