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风起浪

　　一煚回到旅馆又湿透了，裙子拉链在背后，拉到腰际，拉头吃住了链牙边的布带，死活拉不下来，一煚只好来到卫生间，对着镜子一点点拽出来，她的脸被晒得红红的，散着热气，昨天因为吹着空调里干燥的风而庆幸恍如隔世，今天的蓉城热得肆虐。她看到自己的背，在卫生间橘黄的灯下泛着柔腻的光泽，左右两颗痣正在腰部脊柱的两侧，像是黑洞洞的眼睛盯着她似的，她心里一阵阵的发冷，在实验室的那股冷意还没回过神来。脱下裙子，赤着脚在花洒下沐浴，在小腹处汇成一股股水流，她闭上眼睛，怎么也想不通。张凡的样貌她大致是记不清楚了，她记得那天他穿了一件黑色的短风衣，没戴眼镜，眼睛不会直勾勾地盯着你看，那天她迫不及待地向他表现，显得有些紧张和急躁了，他看得出来，却耐心地听她把话说完，她记得张凡向她伸出橄榄枝时她的开心，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王添经常说她，看起来很聪明，相处起来却憨憨笨笨的，但久而久之就会发现她其实就是看起来的那样思维活络，敏感多思，只因为她的心思从来不用在如何对付别人，正事上她喜欢给自己万无一失的打算。实验室安排在基础实验楼上，还有贾建说的张凡初来南华不几年，所以应酬很多，这些事情她都得好好琢磨琢磨。
　　她拿起手机准备问一下王添关于张凡的事，有消息推送过来，是研二的师妹在群里发的信息，大致意思是新的师妹要来了，为了更好的管理群，也避免打扰已经或者快毕业的师姐们，所以要将他们几个移除群云云，王添也在群里说让新师妹师弟给大家打个招呼。一煚还没来得及和大家说再见，一条灰色的“您已被群主移除小通知群”。一煚私聊师妹，“师妹，我还有四个月才正式离校，七月份还会再回校准备毕业的事情，先不用把我移出去。”“师姐，今天上门诊老师说小通知群主要是临床工作的事，怕打扰到师姐们。”一煚知道这也属正常，人还未走茶已凉，想起去年还和王添一起讨论病例，而现在自己在千里之外进退两难，导师再厉害恐怕也已经无能为力了。
　　一煚走出浴室，空调吐着凉气，屋子里很静，走廊偶有说话的人，张凡发来消息，“明天的面试加油，这两个月先住在外面，用经费给你报销。”“谢谢老师。”一煚回复得很快，中规中矩地对张凡表达了感谢。一煚躺在床上反复想贾建和大白的话，大白无意间透露最近几年没有女生愿意选张凡，而贾建又说需要好酒量的女生，她大概是能猜出来什么的，张凡喜欢带着女学生出去应酬，这点很危险，一煚父母从小对她进行安全意识的教育，她对这种事情很是敏感。她打开电脑，确定要选张凡后，她看了不少张凡发的文章，也大致了解了张凡的方向，在京大时发的临床类文章，最近几年在南华发的文章大多与药物对皮肤黏膜再生的影响有关，她一篇篇看着，越看越眼红，心想，发了这么多高分的文章，至少这个老师是能发文章的，以前凑合地发了两篇才不到2.5分的，这个领域虽然和我本专业不太相关，但只要发一篇8分的 ，够吃一阵了，她又想我是个受过高等教育的成年人了，难道还不会保护自己吗，以张凡的地位，肯定爱惜羽毛，不至于让自己的学生出卖色相吧，顶多就是活跃气氛，当个花瓶。
　　一煚的决定不再左右摇摆，在不安的危险和高分文章之间，她坚决地选择了后者。
　　第二天，于一煚穿着白衬衣和黑色包臀半身裙去面试，上午是英语听力测试，下午是专业综合笔试和考官面试。英语听力和笔试一煚都不怕，这么多年的中式英语考试，一煚应对起来毫不费力，真正让她烦恼的是考官面试，一煚有个坏毛病，见到太活泼或者太强势严肃的人就会紧张，活泼的人相处起来像是条聪明的鱼，滑溜溜地抓不住，就更显自己木讷了，太强势的人比如自己的导师王添，记得本科第一次见到王煚时，她几乎是红着脸跟导师说要跟着她，几乎一年后才能坦然跟导师正常交流，这种严重的社交恐惧症只体现在会建立长久交往的人身上，而对于陌生人，一煚往往口齿伶俐，思维敏捷，起初她讲病症归结于是家庭教育的原因，于爸于妈从小教育她谨言慎行，能少说话就少说话，一煚的中学时代是书本和考试，交流仅限于同桌和前后桌，到了大学才知道自己这个门槛很难跨过，大一对她来说十分新鲜陌生，她像是无畏的勇者，一路路闯关，而后渐渐对一切熟悉后，她又恢复了从前的毛病，那种手脚冰凉，脸上红彤彤一片，整个心脏被肾上腺素攥紧成滴水的抹布，一滴一滴地打在鼓面上，又急又响，然后舌头发木，眼神无处安放，一煚也曾努力克服，后来发现实在克服不了也就随心所欲了。这天吃过午饭后，一煚便觉得浑身湿透，手心里汗津津的，原因无他，张凡在考官名单，专业题目打完后，一煚有些蔫蔫的。
　　一煚自觉害怕自己导师这件事有点丢份，但是肾上腺素上来的感觉一点儿也不美好，一煚觉得自己被不断打气，紧张到爆炸，她急于纾解心情，给父母打电话，不过得到几句父母无关痛痒的安慰，或者只能凭添父母的忧虑，她将电话拨给了大学的好朋友蒋励，蒋励一米七二，长相甜美，声音温柔，本科阶段的成绩和一煚不相上下，本可以选一个相对清闲吃香的专业，偏偏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下选了儿科，和一煚累死累活扛大腿不一样，蒋励每天面对的声嘶力竭的孩子和更加声嘶力竭的家长，每每一煚走进华美楼去找蒋励都要做一番心理预设。“怎么了亲爱的，又紧张了？不是下午面试？”一煚听到蒋励的声音像再远处，伴着微微的喘息，有汽车驶过的声音，“恩，是下午面试。你这马路去病房还是去门诊？”“去病房，上午导师门诊五十个号看到现在，病房又收了十个不知道啥时候能排上呢，吃午饭了吗”“吃了呀，你呢？”“禾下买的香椿鸡蛋，正当季呢，尝尝鲜。”说到香椿，一煚觉得刚刚自己吃得很香的栗子烧鸡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化好了，仿佛又闻到春天禾下餐厅顿顿离不开的香椿，凉拌豆腐，香油炒鸡蛋，香椿煎饼，一煚曾和蒋励说，自己有个南北通吃的胃，在南在北都会吃得白白胖胖，但在异乡听到友人温柔清甜的声音说到故乡当季的食物，不忍酸了鼻头，“蒋励，我现在有点想你了。”蒋励的声音变清晰了，一煚听到有孩子的咳嗽声，“傻姑娘，有那么紧张吗？”“恩恩，脸红心跳加速都有了，是不是很怂”“恩，有点儿，不过，这并不影响你是个聪明敏捷的姑娘啊，你觉得紧张可能表现得没那么完美，可并没有人去在意这些，他们在乎的是你有没有准确清晰的表达，更在乎的是你有没有留在南华的价值，你的履历漂亮，硬件符合，又有王老师加持，还紧张啥呢？哪怕对面是全国一流的大牛，总有一天也会退居二线，以后还不是你的天下。”“说远了说远了，不过我紧张的不是过不了，而是张凡这个人啊。”一煚忍不住把从小到大见人脸红紧张的经历告诉了蒋励，蒋励听得连连大笑，一煚听到蒋励的笑声有些放松了，笑着嗔怪她没有同情心。“哎呀不说了，应该给你点午休时间的，你快去休息吧，我面试两点开始，现在好多了。”“休不休息都一样，今晚还得值班。”哎，蒋励和一煚同时发出叹息，又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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