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裴则十七年的岁月里,并不曾遇到那人一般洒脱的存在,好似繁华三千,他步履轻快渡过红尘,却不留一丝羁绊。
裴则的魔在他身上。
道,也在他身上。

手游《楚留香》同人,少年武当裴则x叔华山岑翛
内容标签: 年下 江湖 情有独钟 因缘邂逅 正剧

搜索关键字:主角:裴则,岑翛 ┃ 配角:陶小妹,卫掌柜,吴老板,华真真,萧居棠,宋居亦,邱居新,谷潇潇 ┃ 其它:楚留香,武华

一句话简介:然重诺,君须记。

立意:立意待补充

  总点击数: 538   总书评数:2 当前被收藏数:13 文章积分:193,153
文章基本信息
  • 文章类型: 衍生-纯爱-古色古香-东方衍生
  • 作品视角: 主攻
  • 所属系列: 花月正春风
  • 文章进度:完结
  • 全文字数:11256字
  • 版权转化: 尚未出版(联系出版
  • 签约状态: 未签约
  • 作品荣誉: 尚无任何作品简评
本文包含小众情感等元素,建议18岁以上读者观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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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华]寒尽不知年

作者:追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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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 章


      那是个微雨天,熏风里带着泥土的清香。

      裴则撑着纸伞站在山门前缓缓呼出一口浊气,还没等他继续气沉丹田,就被清亮的声音唤回了思绪。

      “裴师弟——!你可算回来了!”

      裴则擎着伞,走得格外挺拔从容,甚至一向清冷的面容都带上了几分笑意,声音却是四平八稳的宁和,清朗道:“怎么,寻我有事?”

      宋居亦一阵风似的跑了过来,直把裴则拉了个趔趄,不但扯着衣袖绕了个圈,一双眼睛还紧张兮兮地逡巡个遍,最后才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道:“前些日子有人送上山来个钱袋,说是路上捡的,我一看钱袋上明晃晃武当裴则四个字,可不就是你丢的!”

      裴则一张白净清秀的脸立马就垮了下去,偏生宋居亦的话匣子打开了势必就要说完。

      “你初次下山就丢了钱袋,我们都很是担忧,不过好在是回来了。”

      “我听闻那钱袋是在严州寻到的,这山遥水远,你是怎么回来的?”

      裴则颇有些不耐地侧过身,下颌微微一扭指向自己身后,不情愿道:“那人……”

      没等他说完后半截话就愣在了原地,宋居亦顺着他侧过的视线看去,哪还有半分人影,只有潇潇微雨浸湿的青石板。

      裴则下意识攥紧了手里的伞柄,凝视着那块青石板,而后一掀身上道袍的前摆,拔腿冲向了金顶。

      萧居棠故作深沉地绕着裴则不紧不慢地转圈:“也就是说,你在严州丢了钱袋,被华山弟子一路送了回来,但人家就是不告诉你名字,害得你无处报恩?”

      “……他说叫严未。”

      “于严州城未时相遇,这名字起得不错嘛。”

      裴则眯起眼睛睨了萧居棠一眼,宋居亦清了清嗓,笑着插话进来:“裴师弟莫急,你且细细说来,师弟们得空去华山的时候也能帮你问上一问。”

      裴则的表情滞了一瞬,幽幽地垂下了眼睛。

      那时正是严州四月,草长莺飞,一片好春光。

      裴则委实不是很清楚自己的钱袋究竟是什么时候丢的,等他发现的时候正站在城南的一爿酒楼前。他阅历尚浅,又自持清高,遭遇这等变故虽强自镇定却满心无措,这一站就惶惑地站了一盏茶的光景。

      而那华山就是在这偌大严州城里,解了他的围。

      裴则今年十七岁,虽年纪尚轻,却自幼习剑多年,无论剑法抑或内力都已有小成,是以器物破空而来时,他虽仍沉浸在茫然思绪中,却已径自出了手。

      抓在手里的器物勉强算得上一支竹箫,而说勉强的原因,是这箫的背面少了一个音孔,仍是个上不了台面的半成品。

      他抬首望去,那酒馆二层的栏杆外面正斜倚着一个佩剑的男子,手里端着半盏薄酒,一双细长的眼睛似笑非笑,形容倜傥不羁,又带着风尘仆仆的潇洒。

      只是这微风吹拂的点点柔情,严州城里万丈红尘,春风十里,唯有这人一袭利落劲装入了他的眼,再挪不开。

      “巷尾有家当铺,老板姓吴,劳小兄弟替我将这箫当了,换些纸笔和松烟墨回来。”

      裴则原本是再骄矜不过的性子,却就那样应了。

      等他带着纸笔墨水和剩下的二十钱回到酒馆的时候,那男子依然倚在栏杆外面,眼睛淡淡地在行人各色春衫上流连,等裴则走近的时候才慢吞吞从外面翻了进来。

      “我说翛卿,咱这儿不是写书的地方,您老想喝酒可别再赊账了。”

      男子随手将裴则放在桌角的二十钱往身后一扔,二十枚铜币排成了一溜,砸在了掌柜的桌前。

      “你我多少年的交情了,还容不下我写完这几个字?反倒教小兄弟看了笑话去。”

      裴则有些瞠然看着男子笔走龙蛇,那的字极规整,整篇看去很是养眼,却又总是在勾挑出暗藏几分锋利,颇似残败的剑气。

      事实证明,如果一手字能写成这男子的程度,是可以卖钱的。

      裴则眼睁睁看着那男子将五张墨迹未干的字拍在了城北书摊的老板跟前,那老板颤颤巍巍端详了半天,又跌跌撞撞奔出门寻了好几位教书先生过来,面红耳赤争执了半天,终于搓着手堆着笑极其客气地付给男子足足十两银子。

      “小老儿在这城北开了半辈子书摊,还是头回见到摹岑郎的字这般像的。”

      裴则属实也并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跟在这男子身后,终于在那人在客栈交付银两时出了声

      “……萧、萧大哥,我们素不相识,你这是……”

      裴则并不清楚眼前的男子究竟叫什么名字,而男子也没有透露的意思,他只隐约记得那酒馆老板喊他翛卿,便想当然猜测许是姓萧。

      “怎么,离了武当山想尝尝风餐露宿的滋味?”

      男子回过神来,臂肘抵着柜台,眼睛里依然是模糊不清的笑意。

      裴则被这话梗住,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答,男子却也并不计较,又朝掌柜要了一壶黄柑酒。

      这客栈颇为阔气,连枝灯七爿上下交错的灯叶上燃着暖色烛火,裴则仍旧规规矩矩地端坐在桌前,时不时用余光去瞥那伏在窗边看着风灯哼着小曲的男子。

      “我正巧有事要去武当,见你略有困顿,不妨与我同去。”

      “武当裴则,谢过恩公。”

      裴则当即站起身恭敬朝男子抱拳一揖,而那男子却连头都没回,只轻巧地摆摆手,顺势还关上了窗户。

      “华山弟子,不值一提。”

      “你莫不是走了大运,遇见岑郎了罢。”

      裴则尚沉浸在思绪中,冷不防被萧居棠出言打断,回过神时萧居棠正坐在圈椅里,一双手捧着脸颊,漫不经心地晃着脚。

      裴则并不知晓萧居棠口中的‘岑郎’是何许人,只听见朱门一声仄响,伴随着一声古井无波的“嗯?”

      是邱居新。

      萧居棠一下子从圈椅上跳了下来,还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道:“华山派的人有恩于裴师弟,那人多半,是岑郎。”

      邱居新的目光笔直地落在了裴则身上,淡淡地点头。

      而裴则在邱居新的目光中沉吟片刻,有些艰难地开了口:“岑郎……是何许人?”

      屋内的气氛瞬间冷凝了下来,宋居亦有些僵硬地瞄着邱居新的眼色意图圆场,“岑郎……名动天下的时候裴师弟还小,不知晓也情有可原。”

      裴则并不清楚为什么在涉及岑郎的话题上萧居棠和宋居亦都格外地畏惧邱居新,但好在邱居新只是轻轻地瞥了一眼裴则,自然而然地坐在了萧居棠坐过的圈椅上。

      萧居棠颇有些骑虎难下,只得硬着头皮和裴则解释。

      “岑郎此人名翛,传闻有王佐之才,更以箫声动京城,是十年前的探花郎。”

      “但岑翛为人倨傲,原有三元及第之能,其策论《伤国论》至今仍被封于六部。传闻那篇策论的台阁体端方大气,而最后却草书写下‘九百四十六字,慷慨涕泣,恨不及箫音靡靡,实为狼狈’,圣人端详许久,也呜呼哀叹痛失栋梁,自此岑郎才可谓一字千金。”

      “然虽岑郎才思斐然,殿试却依旧是中途离席,是以即便圣人偏爱也无法将其排在榜中,只按照年纪赐探花之名,”

      “华山派早些年曾贩卖岑郎书墨赚取钱财,想来……离京后确实是拜入华山了。”

      裴则有些艰难地回想起那个落拓载酒的男子,与萧居棠口中那位才思斐然名动天下的岑郎……实在相差不是一星半点。

      宋居亦却很乐观,爽朗道:“等过些时日让裴师弟与其余师兄弟一同去一趟华山,岑郎此人惊才绝艳,想来一问便知。”

      邱居新也点了点头,抬起眼睛来看着裴则,“你说的那位翛卿,是在哪卖的字。”

      裴则不敢隐瞒,据实以告:“严州城北,老板姓冯。”

      等邱居新离开后宋居亦才长舒一口气,扶着裴则的肩膀心有余悸,“你不知道,邱师兄最喜欢岑郎的字,有几招剑法还是从笔锋里悟出来的,他八成要去严州寻那几张字帖了。”

      萧居棠也颇有几分啧啧:“那书摊老儿真是老谋深算,若当真是岑郎的字,莫说是十两银子,就是十两黄金也难得。”

      果不其然,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听闻邱居新急急下山离去,还牵走了武当最快的马。

      而裴则躺在榻上却辗转反侧,他一闭上眼睛就能看到那客栈里华美的连枝灯,七爿上下交错的灯叶里点着仙鹤衔梅的花烛,而那男子就在灯火的对面,倚靠着大开的窗柩,在漫天星光中回过头来。

      他总觉得那人身上烈酒的味道太浓,此刻鼻尖似乎还能嗅到那微微的酒香。

      裴则心里一片清明,自己大抵是入了魔。

      魔障。

      他这一夜在半梦半醒间挨了过去,五更的梆子刚敲响便背着剑匣和包裹下了山,直奔华山。

      裴则十七年的岁月里,并不曾遇到那人一般洒脱的存在,好似繁华三千,他步履轻快渡过红尘,却不留一丝羁绊。

      裴则的魔在他身上。

      道,也在他身上。

      华山雪深,山下尚是一片春光,山上却是三九寒冬。

      裴则裹着夹袄,强撑着挺直脊背,藏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用来压制深入骨髓的寒冷带来的战栗。

      说来倒是很巧,他在山门前遇见了下山置办物品的黄金剑谷潇潇和折梅手华真真,华山女侠带着一贯的利落爽朗,并不像大多华山弟子一般对武当极其戒备,但也站在山门前并未让步。

      裴则拱手一揖,不卑不亢道:“武当裴则,此番前来是想向诸位华山侠士寻个人。”

      华真真偷瞄师姐的眼色,之后才偷偷朝裴则点了点头。

      “我于严州落难,得一华山侠士相助才重返武当,只道旁人唤他‘翛卿’,却不知晓姓名。是以此番前来,想问一问那手执断剑和残箫的……可是岑翛、岑郎?”

      “哎呀。”

      裴则抬起眼睛望去,却见华真真以手掩唇,有些无措地看着谷潇潇。

      谷潇潇却不为所动,道:“我华山弟子行侠仗义,并不施恩图报,裴小兄弟还是请回吧。”

      裴则就着作揖的手势,朝谷潇潇郑重地躬下了身。

      华真真悄悄拽着师姐的衣袖,面色有几分不忍,而谷潇潇却静静看着裴则站在山门前,直到少年清瘦的脊背都附上了一层细雪,才再度开口。

      “我且问你,若当真是岑翛,你当如何。”

      “听他之闻,观他之见,行他之路,以报此恩德。”

      “我再问你,若此人并非岑翛,你又当如何。”

      “听他之闻,观他之见,行他之路,以报此恩德。”

      裴则在几乎要冻僵的时候,终于听到谷潇潇笑了一声,华山女侠扔来一葫芦胡辣汤,越过裴则身侧朝山下走去。

      “松叶堪为酒,春来酿几多。”

      “严州城是岑翛故里,他每年这时节都要去品松花酒,去寻他罢。”

      华真真朝裴则眨了眨眼,带着明丽笑容道:“等你见了岑师兄,可要叫他快些回来呀,师兄姊们还等着他写字呢。”

      裴则看着手中的一壶胡辣汤,也细微地笑了一下。

      兜兜转转,他竟然是要去最初遇见岑翛的地方去寻,可见人世间的际遇多少总是个轮回。

      裴则这一路舟车劳顿,再赶到严州城的时候已经离他初次遇见岑翛过去了一个多月,行人依旧着各色春衫,只是日头越来越大,眼看着便要入夏。

      也许他与岑翛终究是有缘分的,偌大的严州城,他就在第一次见面的地方,又遇见了岑翛。

      裴则一路上想过无数次他与岑翛再度相遇的情景,他本心澄净,从一开始就知道有执念扎根在了岑翛身上,是以不远万里寻道而来。

      但他一路上都忽视了,岑翛身上也有他的魔障。

      他与岑翛一路从严州城到武当山,这男人即便幕天席地风餐露宿也是一派潇洒倜傥,而此刻,他与岑翛仅仅隔着十步的距离,却清楚看见了那男人一向从容的面色有着不同寻常的焦急。

      “我好容易央如意坊宽限到今晚亥时,虽已替陶家清了债,但蒋妈妈那里咬死百两黄金才肯放人,如今还差三成,卫大哥……”

      那当初打趣岑翛的掌柜也是一脸为难,“翛卿,你我二人二十年交情,我知晓你看重陶小妹,但当哥哥的也要顾及一家生计,十五两到头了。”

      裴则虽然确实年少,但他还是知道如意坊是个什么地方的,他原以为岑翛与这世上的俗人不同,如今看来,是他强求了。

      传言里才思绝艳的岑郎也不过是个筹措百两黄金为娼女赎身的龌龊人。

      然而当裴则推开岑翛房门将三十两黄金砸在桌上的时候,男子望过来的目光满是不明所以的惊愕,他看上去憔悴了些,但依旧是那样风尘仆仆却风流不羁。

      裴则的心一下子就沉了下去。

      岑翛,多半将自己忘在脑后了。

      是以裴则在坠入魔障的时候便忘记了自己曾经对谷潇潇说的话,也忘记了他原本一心一意,是要报恩的。

      “我买你一夜,你便能筹出钱去赎那娼女,如何?”

      裴则喝了不少的酒,是以他并不能够清晰想起自己是如何与岑翛针锋相对地交谈,直到房内的空气猛然冷凝,他才像是被冻醒一样恢复了些神志。

      岑翛的眼睛里原本是大江东去的豪气和举杯邀月的酣畅,而此刻看向裴则,却是一片肃杀寒意,像华山的雪。

      两人僵持片刻,岑翛突然笑了起来,连道了三声好:“为小兄弟这份胆气,当浮一白!”

      裴则也微微地笑了起来,他原先以为岑翛非世人所能及,但原来都只不过是岑翛随性而往的一部分。他好歌好酒,他古道热肠,他也慕红颜美人,他也为钱权折腰。

      他好似从未真正了解过岑翛,但岑翛,却从未想过要了解他。

      岑翛并不是会扭捏的人,而裴则却更羞恼于这种不知所谓的坦然,他无法理解岑翛为何对于自己尖锐的羞辱都能一笑置之,甚至依然云淡风轻地应下了这种龌龊勾当。

      但当他看见岑翛身上驳杂的陈旧剑伤之后还是沉默了下来。

      他属实算不上很了解这个传言里名动天下的岑郎,唯一知晓的点滴还是道听途说的,他知道岑翛的剑鞘里是把断剑,却不知道为什么他会揣着这么一把破剑行走。

      岑翛并不矫情,很利落地褪下了亵衣,他身量颀长,胸腹脊背却满是愈合已久的旧伤口,与裴则白净光滑的身体简直是两个极端。

      岑翛回过身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裴则深深地看着那双再不复大江东去与举杯邀月的眼睛,只觉得在踏进岑翛房间之前喝的烈酒尽数涌上了脑子。

      他踉跄着前踏几步,毫无章法地吻了上去,原本是再骄矜不过的一个人,被欲求驱使后却连袖中都蒸腾出难捱的热气,浓烈的酒气与岑翛身上松花酒的味道掺在一起,反倒将岑翛熏得有几分朦胧。

      岑翛原本是不想吻裴则的,但还没等他开口拒绝,裴则的手却已经穿过他散开的发丝向下抚去,指腹的薄茧描摹着交错纵横的旧伤,欺身将他压在塌边。

      岑翛眼底原本快意风流的潇洒终于一寸寸破碎了去,他眯起眼睛看着裴则的脸,脑中却回想着陶小妹声声泣血般的求救,于是那想要扼住裴则咽喉的手终究还是垂了下去。

      他有些恍惚地看着紧闭的窗外隐隐透进的最后一丝夕光,终于笑了一声。

      恨不及箫音靡靡,实为狼狈。

      实为狼狈。

      岑翛竟在情/事的开端冷静下来,他愈发觉得眼前的少年人很是面熟,却又朦朦胧胧地记不真切。他这些年走南闯北,有过许多仇家,也顺手救过许多人,也许他应该是认识这少年的,但他偏偏忘了。

      而少年却并没有岑翛那样好的定力,虽然岑翛并没有为难他,为了节省时间甚至主动打开了双腿迎合,但那少年还是生涩又粗鲁地闯进了岑翛的身体里。

      岑翛下意识绞紧了身体,从喉口强压下痛吟,生生咬碎变成半截隐没在呼吸中的闷哼。

      “……岑翛。”

      岑翛的动作一下子停了下来,裴则低下头就能看见岑翛紧紧抿着的唇线,他隐隐觉得自己的称呼刺痛了他,于是像是终于寻到这看似刀枪不入的人的隐秘痛处,从心底漫出一阵阵恶毒的欢喜。

      “岑郎……”

      “岑郎。”

      岑翛终于睁开眼睛,那双眼睛里虽不复豪情酣畅,却十分的平静。他终于不再任由裴则胡闹,而是从下位扶住了裴则的腰。

      岑翛这些年虽然并不留恋烟花,却早已遍历浮华,是以他虽然并不热衷情/事,却依旧得心应手。

      他撑起身子咬着少年的喉头,仗着年长的的阅历,引导着不慎入魔的少年将溢满心脏的怨怼尽数发泄出来。

      少年在发泄过后似乎是清醒了些,一张白净的脸上满是窘迫和无措,岑翛忽然就想起了数月前那个也是满面惶然的武当少年。

      “……裴则?”

      裴则的身体猛地颤抖了一下,他瞪着眼睛盯着岑翛的脸。

      酒气已经尽数随旖念去了,他现在的眼中只有面色冷淡的岑翛,并且是已然想起了他的岑翛。

      听他之闻,观他之见,行他之路,以报此恩德。

      他要如何面对谷潇潇予他的信任。

      要如何面对岑翛。

      但岑翛却没有再对他说什么,只是打开门就见到了一脸焦急的卫掌柜,而掌柜的看见岑翛衣衫不整时是显然的大惊失色。

      他隔着房门听到岑翛带着一如初见的落拓不羁,对卫掌柜笑了一声:“恨不及箫音靡靡,实为狼狈。我早先便是如此,换回陶小妹也算值得,毕竟谁卖不是个卖呢。”

      岑翛走得干脆,只匆匆洗过身子便带着钱财去赎人了,裴则下楼的时候就只看见靠在柜台后面算账的卫掌柜。

      他有心想问,却又不知从何开口。

      但卫掌柜却先开了口,阴阳怪气道:“唷,这不是前几月翛卿一路送着回了武当的少侠么。”

      裴则屏了屏气,沉声道:“……是我对他不住。”

      “岑……前辈,系着我的魔障。”

      卫掌柜低着头翻着账本,并没有接话茬,许是大多数知情人对于岑翛的事情都是这么个反应,当初的谷潇潇也是。

      “无妨,翛卿这些年救过的白眼狼也不差你一个,华山这些年亏欠武当良多,他素来只当偿还一二罢了。”

      “前些日还有个道长来严州寻字,你们这些贵人只晓得他一曲动京城,一字值千金,哪里会真正在乎他的处境。”

      裴则直到被卫掌柜请出酒馆也没能回过神来,卫掌柜是生意人,本是笑面迎人八方玲珑的的性子,但这次却难得地尖锐讥讽,甚至并不在乎是否会得罪泱泱武当。

      裴则当初并不觉得自己将岑翛在严州卖字的事告诉邱居新有什么错,但此刻细细想来,岑翛也许宁愿被当做是仿字也不愿意被认成本尊。

      天下之大,他是严州城未时的严未,是金陵辰时的金辰,是映日湖卯时的应卯,是芳菲林酉时的方酉……也许他从一开始就并不是在刻意隐瞒裴则,这些谎言都是最真实的他,唯独那个活在传言里的岑翛不是。

      岑翛这个名字,也许正是岑翛的痛处。

      但裴则说到底是个极聪明的人,他这次再未迟疑,转身便去了巷尾吴老板的当铺,不出所料在那里看见了岑翛的箫和剑。

      他知道岑翛早晚要来赎,也知道吴老板与岑翛相熟,并不会轻易卖与自己,遂只是出了钱在内室等岑翛来寻。

      等他回过神来,天已黑透,外室的木门一声仄响,裴则抬起眼睛去看,果然是岑翛风尘仆仆而来。

      岑翛的目光落在裴则身上,神色突然变得极为疲惫,他坐到了裴则身边的圈椅里,仰起头闭上眼睛,似乎并不打算说话。

      吴老板从柜台后面探出头来,热情地寒暄:“可算是把你给盼回来了,陶小妹赎出来了?”

      岑翛闭着眼睛点了点头。

      “你头年给陶小妹寻的亲事,多半是要吹了,往后可有打算?”

      岑翛沉默了许久,最后缓慢地叹了口气,睁开眼睛看向裴则。

      “裴小兄弟,你可知晓……邱道长现在何处?”

      裴则原本在听到有关那位让岑翛筹措百金赎身的陶小妹时便十分警觉,此刻听岑翛突然问他邱居新的事情,更是极为警惕,他盯着岑翛的眼睛,“你可是想问邱师兄,是否能让陶姑娘进武当修行?”

      岑翛点了点头。

      “你以为自己是谁,也有胆量要邱师兄将娼女带入山门?”

      岑翛面色中的疲惫一直未曾褪去,尽管这武当少年一直试图用尖锐的言辞激怒他,但他却丝毫没有回应的兴致,反而淡淡地笑了一下。

      “你说的也对。”

      他只在裴则身边坐了不长时间,便起身向吴老板赎了箫和剑。

      “吴叔,我这一去约摸几年都不会再回严州了,你抽空替我给卫大哥带个话,就说不必再留好酒与我,叫他珍重。”

      “你又被追上了?”

      岑翛的余光轻轻瞥了一眼仍旧坐在原处的裴则,微微点头,“嗯,是我自己多事,被认出来也不稀奇。”

      裴则最终也没能拦下岑翛,他原本有许多话想问,也有许多话想说,但方才真正见到岑翛的时候反而只剩下尖锐的诘责。

      “翛卿年少时得姨母照拂良多,就是那被强卖到如意坊的陶小妹之母,陶娘子。”

      岑翛的背影彻底融入夜色中后,吴老板一边敲着算盘一边闲闲开口,裴则下意识抬头,目光死死地盯着柜台后的中年男子。

      “我也知道华山于武当多少有亏欠,你将翛卿落脚严州的消息告诉师门也无可厚非。”

      “天下皆传岑郎倨傲,可我从翛卿刚会走一路看着他长大,多少知道点当年的隐秘,他确实为人稍稍偏执,但却并不如传闻那样傲慢清高。”

      “翛卿连中两元时不过十七岁,只差一步及第,实乃天纵奇才,然而却只因坊间相传箫声动京城而被要求在同行考生前奏一曲靡靡。”

      “琴师如乐妓,翛卿年少气盛,终究不堪折辱,写下伤国论后拂袖而去。”

      “这便是那策论后草字的含义。”

      九百四十六字,慷慨涕泣,恨不及箫音靡靡,实为狼狈。

      裴则端着茶碗的手晃动了一下,他想起岑翛离去之前在房门外与卫掌柜的简短交谈。

      ——毕竟谁卖不是个卖呢。

      裴则霍然起身,在原地踯躅片刻后一掀衣摆纵轻功追了出去。

      他实在不该做出这等龌龊事,他必须得去解释清楚。

      “翛卿!”

      那一抹熟悉衣角映入眼帘时裴则便惊喜出声,从屋檐上纵身跃下,然而岑翛的面前却站着两位女子。

      一位是他在华山见过的折梅手华真真,另一位是荆钗布裙也难掩其清丽姿色的少女,大抵碧玉年华,眼角尚余些许红色,像是哭过一场。

      岑翛看上去颇有些无奈,垂下了眼睫并未看向裴则,而是与那碧玉少女絮絮低语。反倒是华真真在借着檐下风灯的光晕辨认出裴则面容后惊喜地笑了出来。

      “裴少侠,你竟真的寻到岑师兄了!”

      岑翛闻言不明所以地看着华真真,“你认得裴小兄弟?”

      “不……!”

      裴则尚未来得及出言阻止,华真真却已经亲昵地靠在岑翛身边解释了起来,“裴少侠到华山来寻你,被我和谷师姐撞见了,少侠他好一番慷慨气度,师姐便将你的消息告诉他了。”

      “裴少侠说是要寻你报恩的,怎么,他没告诉你吗?”

      岑翛极缓慢地抬起眼睛来看向裴则,武当少年白净的脸皮就在这过分深沉的目光中一寸寸烧了起来,一路红到了耳根。

      裴则自暴自弃地闭上了眼睛,他知晓这位折梅手心思单纯,想必得知真相后免不了要记恨自己,然而岑翛甫一开口,他便惊讶地重新睁开了眼睛。

      “我自然知晓,此番筹措银钱赎出陶小妹,也全然仰仗少侠,替我谢过潇潇。”

      岑翛看着华真真的目光与看向身边陶小妹的目光别无二致,同样是沉稳到让人想要依赖的温柔,仅仅是不愿让谷潇潇自责,他便可以将那样深入骨髓的折辱暗自咽下。

      裴则突然觉得眼前这一切都被无限地拉远,华真真的笑颜和陶小妹的抽泣都尽数远去了,连檐下的风灯和守夜人的梆子也变得模糊,天地间只剩下他与岑翛。

      他想起第一次见到岑翛的时候,那人坐在酒馆二楼的栏杆外面落拓载酒,突然便悟了。

      他想寻的不过是那个眼中有着豪气和洒脱的男子,而这个人是不是传闻里的岑郎,实际上并无太大干系。

      岑翛想救陶小妹那便由他去救,岑翛对待华真真温柔呵护那便让他去护,岑翛仔细斟酌不让谷潇潇自责那便随他去斟酌,甚至是当铺的吴老板和酒馆的卫掌柜,那些都不过是岑翛在这世上万千羁绊中的一个,与裴则又有什么关系呢。

      直到夜深子时,陶小妹最终被华真真带去了华山,而裴则就亦步亦趋地跟着岑翛从渡口上了船,艄公收了银钱便不再过问其他,只剩下岑翛和裴则二人坐在船舱里相对无言。

      岑翛借着船舱内昏黄烛光淡淡睨了裴则一眼,黄昏前这个人尚且与他床笫厮磨,虽然称不上缠绵缱绻,但到底也是一场情/事,而现在也是这个人一言不发便追上来,甩也甩不掉,赶又赶不走。

      少年人,真是天底下最血气方刚又自命不凡的群体。

      岑翛拗不过他,只好提起矮几上的酒壶斟满一盅酒递到裴则面前。裴则抿着唇深深看了岑翛一眼后仰头喝了。

      岑翛倒是很欣赏裴则这股喝酒的爽快劲,遂也为自己满上一碗,却被裴则劈手夺去喝了。

      岑翛有些瞠目,迟疑片刻后又自斟一碗,果然裴则再次再次抢过去一饮而尽。

      少年白净的面色泛上酒气蒸腾的酡红,他蓦地伸出手紧紧地攥住了岑翛的手腕,眼中一片澄净,言辞恳切:“对不起。”

      岑翛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定定地看着少年眼中一派月朗风清色。

      对不起什么?是对不起那个一路相护至武当的华山弟子,还是对不起那个传闻里惊才绝艳的岑郎?

      岑翛看着这个已然醉了的少年,用空着的手再次将酒碗斟满,仰头喝了。

      若是这世上所有的怨怼仇恨都能随这一句歉意尽数消弭,该有多好。

      岑翛有多怜惜十年前慷慨涕泣的自己,就有多怜惜这个满心惶惑的少年。

      他抬起手附上少年有些歪斜的发冠,十分轻柔地揉了揉少年的脑袋,眼睛却望着船舷外的皎洁月色,叹息着呢喃。

      “无妨。”

      等到裴则醒来,船一早便靠了岸,岑翛就安静地坐在码头边洗剑。

      裴则认得那剑的样式,是华山派鸣剑堂副堂主华无痴按照风无涯的打造方法为高级弟子锻造而出,名为霹雳剑。

      而岑翛手中的剑,确实是只剩下剑锷处的一截,约摸一尺二寸长,断口锋利。

      裴则在船上站了片刻,意识到岑翛没有离开是有意在等他,这才从船上跳了下来,在岑翛身边坐了下来。

      “吴叔与你说了?我的事。”

      裴则点头。

      岑翛神情平和,未有丝毫意外。

      “你不打算回武当了?”

      裴则点头。

      岑翛回过头来笑着看了裴则一眼,撑着膝盖起身,将一早从驿站牵来的马分一匹给裴则。

      “师兄托我寻治腿疾的方子,此番多半又要风餐露宿。”

      裴则也站起身,恢复了当初骄矜又从容的样子,接过套马的缰绳,坦然道:“我与你同去。”

      是以接下来的小半个月,虽然颠沛,却让裴则格外地乐在其中。岑翛依然是那个快意潇洒的侠客,而他也还是那个月朗风清的道子。

      岑翛终于不再客套地叫他‘裴小兄弟’,而是时常带着酣畅笑意唤他阿则。

      等到裴则真正明白岑翛为何对吴老板说出‘数年之内不会回严州’这样的话时,裴则正在驱剑勉强御敌。

      这天下多得是想要捉住岑郎献给圣上的人,谁让这天下只有这么一个临阵脱逃的王佐之才。

      他与岑翛在刺客围剿中失散,此时包围他的五人皆是一身劲装,绝非庸手,而此处虽非荒郊,但离官道相去甚远,鲜少有人经过。

      等到五人中的三人接连被诛时裴则已经几乎力竭,只能勉强在二人合力绞杀中回身荡剑,半边膀子几乎被染红,连剑诀都捏不稳。

      他总算知道岑翛满身的旧伤是从何而来。

      裴则又是勉强在左右二人的兵刃中间翻身擦过,揣度之下强提气血捏了剑诀,兀自将剑向左挑起,却在左侧敌手出剑相挡时退去,回身荡向右侧。

      清光暴涨,然而背后却没有预料中皮肉割裂的剧痛,裴则回身时只见那一身缁衣的男子手执长剑,以暗器于百步外击落了左侧敌手的剑。

      是岑翛。

      这是裴则第一次看到岑翛真正执剑而立,周身肃杀凛冽的寒气像是无形的风雪围绕着他,从握剑的虎口一寸寸向下蔓延,直到那三尺七寸的长剑都覆满清霜。

      裴则定睛一看,岑翛的断剑和箫果然不知所踪,他属实不知道岑翛到底是如何在这样短的时间里摆脱了追剿他的刺客,又换了一把长剑来接应自己。

      但岑翛此刻终究还是来了。

      从来执断剑的岑翛,终究还是为了裴则,将敌手尽数斩于剑下。

      裴则终于松懈下来,他拖着剑匣踉跄走到岑翛身前,看着那双华山飞雪般的眼睛,抬起那只伤了的胳膊,松松地握住了岑翛的手。

      “我们快走。”

      岑翛虽没有受伤,却碍于裴则半边膀子触目惊心的血痕,掉头回了金陵。

      等到了金陵城,岑翛拿着裴则的银子随处找了酒馆,遣小二送上热酒,迫不及待带着裴则进了客房,解开衣物细细查看,那一处剑伤倒并不算深,只是可惜裴则一身白净的皮肉,免不得要留下疤痕。

      洒下金疮药后岑翛熟门熟路地给裴则包扎好,等他胡乱吃了些东西便不由分说地赶人去休息。

      第二天倒难得是裴则先醒,他颇有些费力地转过身来看着岑翛的睡容。

      岑翛侧卧在外侧,看上去睡得也不算安稳,眉峰微微蹙着,唇线紧抿。

      裴则定定地看着这张睡颜许久,才小心翼翼地伸出没有受伤的半边膀子,将岑翛揽进怀里。

      岑翛毫无疑问地醒了过来,而裴则却向前倾了倾身,将脸埋在岑翛的颈窝里来回蹭了蹭。

      “岑郎,你的剑不要了?”

      恢复清醒也只不过是一瞬间的事,岑翛并没有推开裴则,而是十分坦然地任凭少年将他抱在怀中蹭来蹭去,半晌才淡淡地嗯一声。

      “为什么?”

      “不需要了。”

      那断剑是岑翛在华山时用的,只因一次与齐无悔切磋时被其一招削断,而后剑尖被埋在皇城根下,岑翛也是自那时起便带着剩下的半截断剑行走。

      “齐师兄谓我说,断的并非是这把剑,而是我当年被天子折辱的心,是以若我一直背负这番屈辱,就断然无法真正用剑。”

      裴则下意识看向岑翛的眼睛,那里满是雪后初霁的暖阳,他看见那个当初在二楼端着薄酒落拓不羁的男子,安稳地躺在自己怀中,神情中是毫不掩饰的缱绻愉悦。

      裴则便也放松下来,微笑着絮语。

      “我自幼于武当长大,识人不多。初识只一心倾慕你洒脱磊落,并不晓得你的过往和艰辛,也拧巴着做过违心的错事。”

      “好在你的艰辛和过往,我情愿与你一同搭进来,此后再是峥嵘浴血千难万险,我对你不复更改。”

      “岑郎,无论哪里,我与你同去。”

      岑翛侧过头来看着少年的眸光,依然是初见时的月朗风清。

      他倾身过去,极为缱绻地含住了那片润泽的唇。

      然重诺,君须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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