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少侠请跟我走

　　这一次，冷暮云虽不算落败，但仍未能抓住楚夕。就算楚夕受伤，又能怎样？过上个把月，便又会“重出江湖”。

　　冷暮云悻悻而归，待回到程府时，才发现这座精致华丽的江南府邸，早已是一片狼藉。前院的桌椅板凳全部翻了个，二楼戏台的栏杆也多半被折断，摇摇欲坠。身着黑衣的路家子弟跑了半数，还有十余个受伤的，此时躺在地上辗转。立在戏台边上，双臂抱于胸前，居高临下地监视着这些半死不活的黑衣人。
　　北侧后院，惨烈程度一点也不亚于前院，残花断蕊撒了一地，山石崩裂，有的甚至全部碎成了渣。见这景象，冷暮云不禁回想起方才与楚夕的那一战，心中不免空落落的。

　　“暮云，你那边怎么样？” 忽的，戚宥城不知从哪钻出来，风尘仆仆地来到冷暮云面前，探头探脑地瞧瞧他身后，又向四周望了望。
　　冷暮云淡淡道，“让他跑了。”
　　戚宥城沉吟半晌，“真是可惜……不过这小贼如此狡猾，确实难抓。” 戚宥城嘴上安慰着，心中却释怀不少。虽然冷暮云此次失手未必能落个什么惩罚，但至少不至于骑在他头上。

　　冷暮云实在不想提及楚夕，便转了话题，“我师兄呢？” 从方才进门起，就未见文卿尘和江洋身影。
　　“他们两个去追路振南了，也不知追上没有。”
　　冷暮云点点头，心中为两位师兄捏把汗。若能将路振南抓回，顺藤摸瓜，找到楚夕下落……
　　正想着，便听门口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他娘的，这老贼怎么这么狡猾！”
　　“师弟，师父说过，不可以口出秽语。”

　　紧接着，两个执剑之人踏进门槛，正是文卿尘与江洋。不用问，从方才二人的对话便可知道，路振南与程武成功逃脱了。

　　“暮云，那楚夕抓着没？” 江洋一见到冷暮云，便跑上前来，满眼期待地询问。
　　冷暮云轻叹口气，“师兄，暮云无能，让他跑了。”
　　文卿尘沉吟半晌，“无妨，这人歪门邪道甚多，防不胜防。这次行动未能将邪派一网打尽，责任在我，你不要想太多。” 文卿尘很是了解这个师弟，心思重，什么事都喜欢往自己身上揽，故而提前说了这番话让他宽心。冷暮云明白大师兄是何意，既感激又惭愧，点了点头没再多言。

　　“那三个魔头估计早就不在这雁回镇了，我看我们也没必要逗留，好事早些回门派的好。” 江洋看向大家。
　　文卿尘点头道，“好，早些回去早些做计较，不能让他们一走了之。”
　　“那，那这些人怎么办？” 戚宥城指了指地上的几名路家弟子。闻言，任秋星也直了直身子，看向文卿尘。
　　“放了吧。”

　　短短一句话，在场的不少弟子都瞪大了眼，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
　　“放了？他们可是那路振南的手下，说放就放？” 戚宥城安耐不住激动。此次雁回小镇一行，并没能给邪派打击。把这些人带回去审问，说不定还能审出点楚夕的下落。就算什么也问不出来，至少也不算空手而归。此刻文卿尘说要放人，他第一个不同意。
　　戚宥城一反问，身旁不少弟子也跟着点头。除了那几名与少元交好的，也确有一些弟子赞同戚宥城的想法。

　　江洋向来机灵，戚宥城能想到的，他自然不会不知。听文卿尘说要放人，也不禁紧张地压低了声音，在文卿尘耳边道，“师兄，你真的……”
　　“是，我说放人。这些人虽属邪派，但在路家应该也只是为路振南卖命而已。放了他们，也算是积了德。倘若你们大家回了门派之后，有掌门追究此事，尽管推到我文卿尘身上便可。”
　　文卿尘此言一出，便再无一人多话。本就不想押着这些大活人跋山涉水回门派，文卿尘既然立下了这般“豪言壮语”，便自然而然地顺水推舟。

　　十余名正派弟子从程府散去的同时，楚夕也乘着小舟在霏微药庐后院墙外靠了岸。自打出谷以来，楚夕还从未伤成这样过。方才在船上用里衣草草包扎了两处伤口，到了这会儿腿上已经止了血，可肩膀上的那块白布却早已被血染得通透。剧痛一阵阵从右臂传来，楚夕一路踉跄着，艰难地钻进了草丛中的暗道。

　　推开隔板进入房间，才发现这不大的屋子已经坐满了人。路振南、路冠英，甚至程武，此刻齐聚在这间小屋中，低声讨论着什么。
　　“路叔叔。” 楚夕暗暗提了口气，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

　　见楚夕平安回来，路振南忙上前搀扶，差点捞泪纵横，“夕儿，怎么样？让路叔叔瞧瞧，伤得重不重？” 路振南一手托着楚夕手臂，一手揽过他肩膀，办搀办抱地就要送楚夕去床上。
　　两位叔叔有站有坐，自己一个晚辈去躺着，实在不成体统。更何况，不能让路冠英看了笑话。楚夕暗忖着，捕捉痕迹地让开了路振南热切的双手，“路叔叔，我没事。就是看着吓人，实际上没什么大碍。” 楚夕笑了笑，一张脸却依旧苍白。
　　见楚夕自己坐到了座位上，路振南也将信将疑地坐了回去，低下头狠狠地叹了口气，“程大哥，这次让那些个正派子弟钻了空子，让程大哥担惊受怕了，全是振南的错……” 路振南紧紧皱着眉，一脸苦瓜相。
　　程武摆摆手，“老弟，你这是什么话！要不是你那些个弟子舍命相护，恐怕我这条老命早就交给阎王了。”
　　“哎，程大哥你就别说客气话了。”
　　“老弟，这样说就是你妄自菲薄了。你一路护着我跑了这么久，小夕也受了伤，这些程某我都看在眼里。况且现在我也看明白了，咱们一日不壮大起来，那些个所谓的正派就要揪着咱们不放，不得安生。我决定了，跟你们联手！当年楚大哥对我不薄，现下楚家后人有难，我定不能坐视不管。”

　　程武一番豪言壮语，终是把路振南满眼热泪激了下来，“程大哥，我，我真不知说什么好……” 路振南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
　　楚夕起身，站到程武面前，双手抱拳低头道，“程叔叔的大恩，楚夕此生不忘。” 一句话说得诚恳而有力，却掩饰不住右臂的颤抖。角落里的路冠英将一切看在眼里，明知楚夕在硬撑却又不能说什么，轻哼一声，暗自生气。

　　“哎，什么恩不恩的，你父亲在世时，对我们兄弟几个不是一星半点的好。只可惜……哎……” 起身紧握楚夕双手，说道已经故去的楚家家主，也开始唏嘘不已。

　　以前一个路振南，现在再加上一个程武，楚夕瞬间觉得一个头两个大。本就失血过多，脑袋昏沉，现下这二位又要凑在一起感伤，他此时此刻的心情，只能用绝望二字来形容。

　　这时，一个清甜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楚公子，药熬好了，趁热喝了吧。” 只见莫霏霏端了一碗黝黑的药汁，一脚踏进了门。

　　“对了，小夕还伤着呢，咱们两个就别在这儿打扰了。” 精明如程武，一下看出了这碗药的言外之意。
　　“是是，程大哥说得有理。夕儿，那我们先走了，你好好养伤。” 路振南也跟着附和。既然程武已答应联盟，此行的目的也算是达成了，便无多留的必要。

　　楚夕一路送二人至前院，半身染血实在太吓人，便目送了他们出门。直至二人走远，说话声音渐无，楚夕这才送了口气。这一松不要紧，竟没有预兆地眼前一黑，身子不受控地向一旁倒去。好在莫霏霏眼疾手快扶了一把，要不这一摔十有八九得破相。
　　“多谢……” 楚夕无力地谢过，终还是在莫霏霏的搀扶下坐到了床上。

　　“先把药喝了吧，一会儿我帮你包扎。” 莫霏霏把那碗药汁端到楚夕面前，径自出了门。
　　楚夕向来忍不了草药的苦涩，可一想到半月一次的山顶之约，便心下一横，捏了鼻子将一整晚黝黑的汤汁灌了进去。紧接着便低着头，闭眼拧眉了半晌，勉强将那股呕意压了下去。

　　待莫霏霏拿着药箱回到寝室时，只见楚夕已神色如常，除了脸上没有半分血色之外，并无痛苦之相。莫霏霏坐在床边开始剪楚夕的衣服，“楚公子，今日怎么伤得这么重？”
　　“对手很强，我大意了。”
　　“是那位冷少侠？”
　　“你知道了？” 楚夕微微偏头。
　　“你回来之前，两位前辈都说了。” 莫霏霏已经将染血的里衣全部解开，只见肩膀上碗口大的一块皮肤，血肉模糊成一团，竟一时看不清伤势。白布揭开时，还有不少血不断往外冒。莫霏霏不禁倒吸口凉气，行医多年，什么样的伤口没见过，可却没有一次如今日所见般惨烈。更让人难以置信的是，这受伤之人竟如此淡定，仿佛这条臂膀不是他的一般。
　　楚夕微微低了头，并未见到莫霏霏这诧异的神情，“今日这一战，确实精彩。” 楚夕轻声说着，似是陷入了回忆中。

　　莫霏霏拿了干净的白布巾，轻轻蘸了血。白布与伤口触碰的一瞬，楚夕“呃”的一声，登时全身紧绷，大颗冷汗顺着额角缓缓往下流。
　　莫霏霏不言语 ，自顾自地清理着伤口。待血和碎肉被彻底清出，楚夕早已汗湿重衫，无力地大口喘息着。

　　“但是霏霏不明白，楚公子为何自伤？” 忽的，莫霏霏冒出这么一句。
　　楚夕登时一愣，“莫姑娘何出此言？”
　　莫霏霏无奈地叹气，“楚公子的武功，应该远在那位冷少侠之上吧？”
　　“……你看出来了？”
　　莫霏霏点头。

　　楚夕深吸一口气道，“程武那老家伙，看似憨厚，实际精明得很。我若不出点血，他又怎肯乖乖与我们合作？”
　　莫霏霏打开一只纯白的小瓷瓶，小心翼翼地将药粉倒在伤口上，“不仅如此吧？”
　　楚夕费力地转过头来，笑道，“什么都瞒不过你。确实，就算我不受伤也有办法招揽程家势力。只是当时那个状况，我若不自伤，就必定要伤了那小子，否则路叔叔这边，我没法交代。” 打了半天，无人受伤，不分输赢，恐怕任谁都会怀疑这其中有鬼。
　　然而，另一个原因楚夕却不好意思说出口。自从遇到自己以来，冷暮云可谓一路受挫；被自己屡次打败不说，还被师父误解。虽不能让他将自己抓了去，但好歹送了他两剑，多少也能抚平一些受挫的自尊。

　　莫霏霏上完药，拿起身旁一卷干净的白纱，小心翼翼地开始包扎，“楚公子，你这么做，值吗？”
　　楚夕低头笑了笑，脸上竟不由自主地泛起丝丝红晕。左手深入怀中，掏出一只靛青色荷包，满眼温存地看着，自言自语道，“值，我觉得很值。”
　　莫霏霏摇摇头，也不再追问。复又帮楚夕处理了腿上的伤口，嘱咐了几句，便提了药箱离开房间。

　　楚夕这一日又是打架，又是逃跑，可算是累得不行；再加上伤重失血，撑到现在早已没了气力。左手支撑着身子缓缓躺下，将荷包放于胸前，脑子里不断闪现那个白衣身影，很快便没了知觉，进入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