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凤无双

　　阿鸾压低声道：“不是他，今早上我就发现他跟我出来。”显然是想知道清清住在哪里，昨晚上的人绝对不是他。

　　那会是谁呢？

　　不约而同的，主仆二人心里泛起了一丝疑惑。

　　阿鸾见石崇明频频往她身后紧闭的屋里看，说道：“她不在这间客房。”

　　石崇明转回目光，又紧巴巴看她，眼底一片乌黑，显然昨晚上整宿没睡觉。

　　眼前不期然闪过一双湿漉漉的乌瞳，阿鸾不由起了些恻隐心思，指了指旁边一间，“她住在那儿。”

　　石崇明眼底泛过一丝光亮，嘴上却淡淡说了声哦，没再继续说话，屁股挨着地在门前坐了下来，也不怕经过的人看笑话。

　　阿鸾只好提醒道：“她出去了。”

　　石崇明顺口接话，“那我等她回来。”

　　遇上这么个脑子一根筋的痴人，想他懂时他便木讷，伤心了他眼巴巴凑过来，难怪清清头疼，阿鸾问道：“等她回来，你可有想好与她说什么？”

　　这是他跟清清的私事，让一个外人来插手，未免显得他太窝囊。可鸾娘子不一样，与清清私交甚密，或许她能帮上忙，石崇明心中并无半分芥蒂，点头道：“昨儿说到底是我们俩太冲动，她巴掌打了，气也该消消了，我来这一趟没别的目的，就是想让她跟我一块回去，客栈人多嘴杂，对她练舞不大方便。”

　　他说这话时，昨夜被挨巴掌的那点子埋怨，态度颇为诚恳，显然是真心想接清清回去。

　　阿鸾问道：“你带清清回去，落落怎么办？”

　　“她与我有什么干系？”石崇明奇怪看着她。

　　阿鸾越发肯定心中想法，低声道：“你可知，昨儿你在花园跟落落拉扯时，清清就在你们身边？后来你们闹起争执，清清为何打你这一巴掌？你应该还记得，落落就站在旁边，她是一句话没说，可一个劲儿掉眼泪，她掉的每一颗眼泪，就像刀子一样扎进清清心里，你让清清怎么想你们的关系？”

　　石崇明紧抿着唇，脸色铁青。

　　是她说阿清在花园等他，他去了，没见阿清，倒见她一个劲儿啼哭，他想走，她又哭得更厉害，说什么负心汉一些乱七八糟的话，他实在听不下去就走了，结果回来就见阿清在收拾行李，又不分青红皂白扇了他一巴掌，他也恼了没去追他，在屋里生了一夜的闷气，今天天一早心又软了，跟着阿鸾一路到来福客栈，倒是不曾想过其中的蹊跷，如今被阿鸾说了一通也想明白了。

　　敢情是这个落落在捣鬼！

　　身边居然有这么个阴险女人，一肚子祸水，他竟一直不知！

　　阿鸾看着他的神情，徐徐道：“你既然喜欢她，光靠说有什么用？买只逗人的鹦鹉，有几分心思谁都会做，可这些是不是她想要的？她要的不是这些浅眼皮子的玩意儿，是有个男人能真正安抚她的心，让她觉得有依靠，能有个家了。”

　　石崇明就觉得脑中有片云雾在拨开，缓缓揭开他一直以来的疑惑，这时听蕊豆低声道：“人回来了。”

　　三人望去，就见清清上了楼梯，脸上并未涂脂抹粉，是反常的清淡素面，眼底还有片青影，石崇明心里滚起浓浓的怜惜，大步上前将她抱住，“阿清你回来了，我，我有些话要跟你说。”

　　他跟落落真没关系，一眼都不曾正眼看过。

　　他眼里只有她。

　　清清没有推开他，垂着眼皮轻声道：“正好，我也有话要与你说。”

　　石崇明意识到什么，缓缓松开她，就见她一直盯着地面，一字一顿道：“以后你别来找我，我不想再见到你。”

　　说完这话，清清也不顾他是什么反应，低头进入客房关上门，随即就被拍得直响，男人低哑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尽量控制语气，“我们不是好好的，这次只是小矛盾，你别吓我成不成？”

　　“你走吧，我不想再看见你，而且很快我就要走了，以后不会再回来了。”清清抵着门不肯松开，脸上已淌满了泪，语气决绝无情，“再不走我就报官了。”

　　门外渐渐静下来，清清以为他走了，忍不住往门缝里看，就看见他在门前坐着，“我不走，除非你开门让我见见你，起码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他不傻，阿清出去一趟整个人就变了，如此铁石心肠，一定遇到什么事。

　　出了事，他跟她共进退。

　　客栈里来了官差，说是有恶徒扰民，把楼梯踩得蹬蹬蹬，径自上了三楼，石崇明没好声气道：“里边是我媳妇儿，不信你问问她。”

　　他不信，阿清会忍心见他被官府抓走。

　　屋里传来她的声音，“大人，是我报的官，是他骚扰我，你们将他抓走吧。”

　　石崇明不可置信，甚至连官差推搡他，他都毫无察觉，死死盯着紧闭的屋门，忽然挣脱开他们，贴到门上低声喝道：“你开门，你开门让我见见你，最后一面好不好！”

　　“阿清！阿清！”

　　男人死死贴在门上，低声叫着，仿佛回到那天他拎着鸟笼进来，鹦鹉一声声的喊“阿清！阿清！”

　　多好听啊。

　　清清红着眼，手心都掐出红血丝，就是不肯开门。

　　几个官差一起上都拉不开，火气上来，往石崇明身上踢踹几脚，让他狼狈跌软在地。

　　一旁儿，蕊豆低声问道：“咱们要不要去帮忙？”

　　阿鸾道：“没这个必要，他走了，才好引出快登场的角儿。”

　　最后石崇明被官府带走了，清清听到外头没了动静，心里一松，可随之而来莫大的绝望，眼前掠过那个男人阴鸷的眉眼，“你不跟我离开，他，还有你弟弟，我一个个弄死。”

　　她晓得他的手段，能折磨死人的。

　　她只能这么做。

　　门外响起阿鸾的声音，“你开门，有人来找你了。”

　　清清打开门，只见门外只站着阿鸾一个人，哪里有旁人，瞬间意识到被她诈了，清清连忙关上门，阿鸾早一步用脚顶住，半个身子探进来，清清脸色微变，急得低声喝道：“你快走，别再管我的事。”

　　阿鸾道：“我走可以，先告诉我，之前你出去见了什么人？”

　　这话说完，清清大惊失色。

　　阿鸾眼眸微眯，瞬间感觉背后阴气阵阵，接着，身后响起一道阴沉的男声，“福娘，这是你的朋友？”

　　阿鸾转过身，见到一个面容阴柔的年轻男子，二十岁出头，说话声轻轻柔柔，但他的眼底没有一丝笑意。

　　清清道：“不，不是。”

　　蒋诏知看向阿鸾。

　　阿鸾朝他露出歉然一笑，目光澄澈，“我走错了，打扰你跟你小娘子，真是对不起。”

　　关上门，蒋诏知用手帕擦了清清脸上的泪痕，柔声细语道：“你认得她，是不是？”

　　清清忽然拂开他的手，“别打她的主意。”

　　蒋诏知缓缓收起手帕，眉眼却阴沉下来，冷笑道：“忘了，你弟弟还在我手里。”

　　还是他了解这个女人，被拿捏住命脉，清清泄气似的，也不流泪了，眼里却无半点儿神采，“我都听你的，什么都断了，我弟弟的下落，现在能告诉我了？”

　　“急什么，”比起当初能挠他满脸血痕的小野猫儿，蒋诏知很满意她现在的状态，二人紧紧挨着，男人亲昵蹭住她冰凉的脸，“我想要什么，你还不知道？你说你当初忽然离开，杳无音信这么些年，一封信也不往青州寄，要不是我找到你弟弟，你要瞒着我到什么时候？算了，都过去了，只要你乖乖跟我回去，断了长安这里的念想，我自会告诉卿玉的下落。

　　他说道，“卿玉是你弟弟，也如同我的亲人，等我们回去就成亲，我会给他安排一个好前程。”

　　清清眼里却冰冷一片，牙齿止不住打颤。

　　她忘不了眼前这个男人曾干过多么变态的事。

　　昨夜撞见他在窗缝里偷窥，阴寒如蝎子的一双眼睛，毫不掩饰对她的渴望，今早上，又发现门缝里塞了一封信。

　　信封里只有一把长命锁。

　　那是卿玉自小带在脖子上的东西，沦落到他手里，他拿卿玉要挟，“断了长安的一切念想，跟我回家。”

　　那里不是家，是一个黑黢黢的坛子。

　　只要她一回去，会被一截一截砍断四肢，挖去鼻子舌头，只剩一双眼睛，一辈子都要看着他。

　　身后屋门阖上，阿鸾唇角的笑瞬间消失。

　　这是昨晚上的男子。

　　怪不得他们也去来福客栈，怪不得少年面熟，原来是在找清清。

　　瞬间心里有了法子，阿鸾走下三楼，正好蕊豆回来，说是已经找人去救了，她才放心。二人随意找了张儿桌，叫来伙计，笑眯眯给点碎银，二人热络唠嗑起来了。

　　对面飞鹤酒楼，小侯爷正跟右仆射的公子崔响泉酒酣耳热，推盏三杯，见崔响泉脸红耳热，醉晕晕的样子，跟春山使了眼色，春山立即捧上锦盒。

　　崔响泉醉醺醺的倒也不客气，盒盖揭开一阵金光散出来，一尊金佛赫然映入眼底，他眼睛被刺得清醒几分，就见小侯爷含笑给他倒酒，慢悠悠道：“老太君七十大寿快到了，听说老太君信佛，少敲了一日木鱼都不成，身为小辈自然要孝敬一份心意，这尊金佛用来贺寿再合适不过，到时五郎一拿去，保准哄得你老太君高高兴兴。”

　　小侯爷勾唇压低声儿，“说不到一乐，就答应你把外面的小娇娘接进门。”

　　崔响泉喝了口辣酒，呲牙咧嘴拍他肩膀，“交到四郎你这个兄弟，值！”

　　小侯爷轻笑一声，往后靠上椅背，却叹道：“我这么做也是为了自己。”

　　他眉眼间有说不出的落寞，他们这群子弟里，四郎是众所皆知的皮囊好，要不然能煞住昭阳这尊小恶神？

　　长得好看的人，也容易让人动起恻隐之心。崔响泉不觉慢慢听他讲起，“实不相瞒，我跟五郎一样，在外面遇上了位小娘子，好不容定一回心思，想这几日接她进门，哪知眨眼的功夫儿，她跟人跑了。若她是被掳走的，我还能动动手脚，可偏生她是心甘情愿的，我怎能毁她姻缘，罢了罢了。”小侯爷嘴上说算了，语气里尽是不甘，末了又恨恨道，“我又如何甘心，那男人是个没根没心肝的。”

　　崔响泉听到最后一句，额心一跳，感觉嗅到什么惊天八卦，小侯爷却是揉了揉眉心，自知失言，趁着酒意去如厕，免得待会儿露丑。

　　崔响泉心痒痒的，就想知道能夺了四郎的心上人，还是个无根的，到底谁有这能耐，见四郎身边的春山没走，心思一动打听起来，春山哪能泄漏主子的私事，一开始嘴巴严实，瞒得紧紧的，崔响泉也不单纯是绣花枕头，先给他说起自己的情场往事，一腔痴心付给外面那位小娘子，甚至动起娶亲念头，可家里不同意，他只要绝食相逼。

　　崔响泉嘴皮儿溜溜的，春山听得入神，不自不觉把自己绕进去，泄了几句话，只道那男子斯斯文文，脸皮儿白净，最得昭阳公主欢心。说到这里，他戛然而止，低声道：“糟了糟了，小郎君您可千万别说出去，若让四郎知晓，奴才小命难保。”

　　崔响泉颇有义气点头，“放心，我绝不吐露一字。”

　　春山又叹了一声，都说到这份上，索性多说点，“咱们四郎苦啊，好不容易碰上个对眼的人，被那无根玩意儿哄去了，听说那厮底下没东西，性子倒风流得很，骗了不少小娘子的心。”

　　崔响泉心里隐隐冒出一个人名，又听了春山这番话，倒想起先前那人有求于他爹，拐弯抹角寻上他，斯文白净的一张脸，瞧了一眼挨他身旁儿的娇娘，唇角含笑，“小郎君有福了。”

　　娇娘低眉娇羞一笑。

　　电光火石间，崔响泉脑袋里游过一丝光亮，腾地起身。

　　春山吓了一跳，就见崔响泉脸色大变，额角青筋隐隐，酒意涌上心头，捏着拳头怒喝，“这阉贼，老子非扒了他的皮不可！”随即怒气冲冲离开，连金佛都忘了带上。

　　过了片刻，小侯爷如厕回来，乌瞳澄澈，哪里有一丝醉意，淡淡道：“该跟他提醒的都提醒了？”

　　春山点头道：“都说了，瞧他脸色大变的样子，应该想到季殊跟他女人有染。还是郎君这招高明，不用自己动手，就让季殊吃了一个哑巴亏，还在崔家那讨不着好，今年甭想伸手探进工部，造那些缺斤短两的工程。”

　　小侯爷唇角露出一丝笑意。

　　春山还不知道他揣着另一番心思。

　　季殊这厮太狡猾，他到底不放心，只有让这厮狠狠跌一脚，暂时不敢露尾巴，省得揪着他的阿鸾不放。

　　春山忽然叫道：“四郎您快瞧对面，是上回在东市被惊马的小郎君，这回您可以还他那一截断袖……”正说着，身旁忽然没了人影，春山忍不住挠挠头，四郎呢，四郎去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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