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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佩
孟良玉同蜀王一起用过了午膳才回自己殿中,她走后,蜀王拿起她画的那副画,只见上面是蜀地三峡风光,思及自己的小女儿从小娇养,可是她在学这幅画的时候,吃了不少苦头。
蜀王拿起那幅画放在烛火上,丢在铜盆里,暖黄的火映着他蜡黄的脸,神色沉沉,不知在想什么,他垂眸看着火焰将这幅画一一吞噬,他道:“行了,让天机去玉儿那里。”
这时,阴影处出现了一个劲装轻甲的男子,他半张脸掩在青铜制成的面具下,拱手沉声道:“诺。”
蜀王用手边的锦帕掩了口鼻,急急咳嗽几声,就见锦帕中有暗红的血,底下的男子道:“王上,该用药了。”
蜀王摆手,“这苗疆的药自来邪得很,腥臭难当,若非是不得已,孤不愿用的。”
这时殿门开了,走进来一个面貌普通的女子,对方手上捧着托盘,碗中是散着热气墨绿色的药物,蜀王麻木地接过了药,仰头一口饮尽,忍住了反胃,又用丝帕擦拭嘴角。
蜀王对着那女子道:“圣女,不知孤还有多少时日?”
圣女低着头,轻声道:“王上用秘药激发体内潜能,压制痛苦,还有大概半月。”
蜀王听了面色一黯,喃喃道:“半月,呵,为了我儿,真想活个五百年护着她,半月也够了,够了。”蜀王挥挥手让她下去,圣女将出,却听蜀王道:“孤去后,圣女便可回到自己的部落,孤已经安排人会借着滇缅道上来往的商队送一些东西去你们苗疆索叶部。”
圣女低头行礼,“多谢蜀王。”
圣女走后,蜀王对着房中男子吩咐道:“孤身边内侍福来你们找个时机处理掉。”
那男子接了命令跪伏在地上,道:“诺。”
“下去吧,都下去吧。”
殿门缓缓合上,蜀王一叹,这座雕梁画栋的蜀王宫将要把他深深埋葬其中。
孟良玉回去就让人找了丝绦出来,她坐在榻边,用手轻轻抚弄手上的玉佩,红绸拿了丝绦过来,道:“王姬可没做过这些,能不能打出来络子可不一定呀。”说完就笑了。
孟良玉接过那一把丝绦,笨手笨脚开始弄起来,忙了一会儿,丧气地丢在一边,靠在榻上,她忽然坐起身子,“哎呀,我才想起了,我之前在殿前招了虫子,快快快,让人打水来,我要沐浴。”
红绸不由笑道,“王姬怎么才想起来。”
“这不是今天事情太多,我忘了么,快点快点,我浑身都痒。”孟良玉坐起身伸手就开始解自己身上的衣服,她拿到周恪行的玉佩后一直都在专心想事情,倒把自己招了虫子给忘了,现在想起来,只觉得虫子在身上爬。
红绸吩咐着侍女去叫水,她拿起孟良玉放在床榻上的丝绦,道:“王姬,打成死结了。”
孟良玉衣衫半褪,兴致缺缺,“哦,算了,一会儿剪开你替我打吧。”
她懒懒地靠在枕上,正出神,倒似是不经意一般道:“红绸,把丹绮叫来。”
“是。”红绸虽不明白孟良玉为何要叫丹绮过来,也没多问,径自去了,房中只有料理衣物的青纨陪着她。孟良玉的房中,几个侍女都有自己的分工,青纨管着人事内务,红绸擅长烹调,丹绮负责内库,碧绫尤擅药理。
不一会儿穿着红衣的丹绮就随着红绸进来了,孟良玉将手中的玉佩递了出去,道:“你来看看。”
丹绮净手后接过来,上下看了,笑着道:“这是滇缅道上传进来的黄蜡石,有人起了个好听的名字,叫黄龙玉,不值钱的。”
“那上面的纹饰你可见过?”孟良玉又问。
丹绮摇头,“不曾见过,不过看着倒像是滇缅一带的夷人所喜,尤其是这雕工这般粗陋,看着也就是几分野趣罢了。”
孟良玉听完丹绮的话,将那玉佩接了过来,道:“这就奇怪了,堂堂大齐皇帝之子,虽然不过是庶出,但也不至于带这么个不值钱的东西。”
青纨心知她是在说周恪行,她道:“可是想到这位六殿下之母的身份也就不稀奇了。”
“你把六殿下生母的身份细细给我说来。”
“诺。”青纨点头,道:“当年山中夷人进犯滇缅道,王姬也知道这滇缅道和蜀身毒道都是我们蜀国商贩开辟出来的商道,虽然不曾得到官方承认,却也是许多蜀人的谋生之路,可是有一族夷人居然打起了这里的主意,我王仁德,曾派兵护卫,没想到领兵的孟氏宗族之子居然死在了夷人手中。”
孟良玉接过红绸奉上的茶水和点心,听得颇得趣,“然后呢?”
“然后王上便兴兵剿灭那族夷人,夷人不好打,败了就退居山中,后来王上便让人断了周边的商贸,这群夷人才认输,奉了自己族长的女儿来。”
孟良玉来了兴味,挑眉笑道:“哦,原来是夷人奉了美人上来,怎么样那美人漂不漂亮,比我母亲如何?”
“王姬说笑了,那女子不过是夷人部族族长的女儿,怎么比得上出身江南世家的王后,再者,这些夷人颇通些歪门邪道,留在我蓉城都是祸害,恰逢要给长安进贡,便当做贡女送了上去。后来不知怎么的入了陛下后宫,生下了六殿下。”
孟良玉听完这个故事,又把玩了一下手上的玉佩,道:“这样说来,这枚玉佩倒有几分独特,放在这六殿下身上是有缘由的。”她喃喃自语陷入沉思,青纨见了将房中所有人送了出去,水来后,服侍孟良玉入浴。
热水包裹全身,孟良玉轻轻叹了口气,靠在桶壁上,一旁青纨道:“王姬这是对这位六殿下感兴趣了”
“只是今天遇上了他,忽然想起了接阿兄回来那天,那时候五雷轰顶万念俱灰,根本就没来得及细细思量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青纨听了有些忧心,道:“殿下这是忧思过甚啊。”
“二哥平叛身死之事虽然父王已经查了个清清楚楚,可是我想我们该从这位六殿下身边再查一次。”她微湿的长发盘了起来,一只手支着下巴。
“再查一次?”
孟良玉点头,“既然阿父有意招他为婿,将整个蜀国都托付给他,那么谨慎一些没有错的。”
“王姬说得是,此事奴婢便去吩咐天机查下去。”
孟良玉自然没说自己做的那个梦,毕竟就根据梦里的只言片语和零星的一些印象便怀疑了周恪行,这未免太过荒唐。
她同青纨闲聊两句,便出浴,青纨服侍她上榻休息,见她睡了,轻手轻脚来到庭前,就见庭前有两个小厮洒扫,青纨从一个小厮身边走过,道:“还有些地方没有打扫干净,你跟我来。”
小厮一身青衣,相貌普通,拱手道:“诺。”
孟良玉一觉睡到日头偏西,醒来后浑身酥软,仍不想动,裹紧了身上的锦被虚着眼打盹,只是听到外面似乎有人说话。
“王姬正在休息,不见任何人。”
“可是,世子妃那边的确是有急事。”
青纨似乎是还想说什么,孟良玉却起来,摸索着穿上衣衫,道:“青纨,怎么了?”
青纨进来,道:“王姬,世子妃那边使人来说世子妃病了,近日怕是无法动身。”
身边侍女忙着给孟良玉穿衣服和梳妆,她打了个哈欠,道:“急着要走的不也是他们么,怎么现在又不走了?走吧,现在后宫我主事,既然病了,总要去看看的。”
众人拥着孟良玉去了一处宫室,只见这里院中冷冷清清,迎着风她便嗅到了浓郁的檀香味,不由叹了口气。
世子妃身边的侍女替她开了门,孟良玉道:“阿嫂。”
榻上的女子正在落泪,见了孟良玉立刻起身,道:“良玉,你来做什么?”
“阿嫂的侍女来说你病了,近日不能动身,我来看看你。”
面前的女子长相秀丽眼圈红肿,一身素衣,她道:“我,我不想走。”
孟良玉握住她的手,道:“可是之前洛阳罗氏那边来信那般频繁,阿嫂若是继续羁留蜀地,怕是罗氏族人要以为我们孟氏不通情达理,不送阿嫂归家呢。”
罗宁摇头,“不,王上与王姬待我极好,便是去了的阿璋亦是端方君子,我虽与阿璋成婚一载,却也倾慕他的人品,现在阿璋去了,我只愿为他守节,青灯古佛常伴此生。”
罗宁说着哽咽几下,道:“洛阳那边,我阿父已经为我看好了周氏宗室子,待我归家便要再嫁。”
一番话听得孟良玉心中颇为酸楚,她道:“世家女儿,身不由己。”她又道:“阿嫂,你这样年轻,我们孟氏本就不想耽搁你,阿嫂已经为我阿兄守节一载有余,恩义我们孟氏心领了,不过眼下的情形阿嫂也清楚。”说到这里,她长叹一声,“动乱将起,我们怕是护不住阿嫂。”
罗宁落泪,摇头,“良玉,我知道我都知道,我想,我想留到那之后,我带着你回洛阳去,我去求阿父,求罗氏保住你。”
孟良玉摇头,拍了拍罗宁的手,道:“不成的,阿嫂的心意我心领了。”
罗宁呆住了,她不傻,以孟良玉的身份和姿容,一旦蜀王过世,她的处境就会十分危险,她就像是一块肥肉,谁都想凑上来揩油,可是眼前的少女神色镇定,半分不慌乱,有着一种超乎了年龄的成熟,似乎已经看透自己未来的道路。
孟良玉起身,走向了大门,道:“阿嫂,走吧,别再回来了。”
罗宁呆呆地点头。
孟良玉从宫室中出来,青纨便过来,覆在她耳边,轻声道:“王姬,世子妃的侍女说了,罗氏派了世子妃亲弟来迎她归家,不日便要抵达蓉城。”
他们踏着霞光回去,孟良玉听后,沉吟半晌,道:“之前不过来书信,现在居然派了人来,倒还真是迫不及待。”
是夜,众人皆散,孟良玉才在床边打开了那份求亲文书,她用手覆了上去,在黑暗中细细摸索,陷入往日回忆。
她想起来了,那是三年前她刚刚十二岁,蜀王和王后已经开始替她相看夫家,她还是蜀王和王后唯一的女儿,还是世子孟璋宠爱的妹妹,还是享誉整个蜀地的玉人儿,那天,居然有一个西北边境小国的国主向她求婚。
这种政事从来都是孟璋料理,他气冲冲拿了这封文书过来,孟良玉听他读了,笑倒在地上,拿起手边的笔,信手在上面写了八个大字。
黑暗里,墨迹已经干涸,伴随着手指的移动,这八个字浮现心头。
蕞尔小国,痴心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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