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冤状

　　城墙早有青苔，一场大雨湿润它们使其更加疯狂肆意的生长，青砖与青砖间的缝隙里已经长出青草的嫩芽，正顽强地向世人展示它们向来为人称赞的精神，嫩芽与青砖边缝时不时得会滴下昨夜的雨水。

　　冗长而拔高的城墙遮住城内万家灯火，像一巨大的牢笼圈养着亟待被喰的美味。

　　夜已很深，抬头望天，漆黑如墨不见一丝光亮，陌路薄雾缭绕寒意深深，似是徜徉鬼府，不寒而栗。

　　他沿着湿漉的城墙一步一步缓缓向北侧移动，墙下泥路早被大雨打得坑坑洼洼，就算再小心还是会踩到积水。

　　噗通一声，整只脚浸入水里冰冷一片，然后这一片的冰凉从脚心开始迅速穿透他的经脉渗入他的骨髓。

　　一道白影从眼前的大柳树下晃过，他双手紧紧抓住城砖，恨不能抠进城砖的缝隙里，他瞪大的眼睛亮得渗人，紧张地左右看了眼确定没有任何人！

　　“呲”。

　　就在他以为逃过一劫，准备继续逃亡时，突然听见细长指甲抓过城砖时尖锐刺耳的声音——挠得他鸡皮疙瘩全部立起屏住呼吸！

　　男人的恐惧让他再不敢移动半步，他双.腿已然发软恨不能跪下求饶，但他甚至都不知道要杀他的东西在哪里。

　　“哐当”，他听见什么东西被丢在地上的声音。

　　才从柳树下晃过去的小白兔现在只剩下鲜血淋漓兔头，整个头颅包括两只长耳连一点白毛都没沾留。

　　右边传来越来越近的咀嚼声——“嘎吱嘎吱”像是在咬断什么硬物。

　　大概是兔骨。

　　他不断咽下因紧张恐惧而分泌出来的唾液，喉咙已经干涸得说不出一句话甚至都不敢张口呼吸，两条腿像是被地府恶鬼拽入十八层地狱再也无法动弹半分……

　　深秋清晨，浓雾难散，一大早城外大柳树就被大理寺的人用白布围了一圈，来往行人好奇里头有什么新鲜物件，凑着脑袋想瞧瞧，但只要稍稍靠近就会被官兵挥手赶走。

　　白布挡得住鲜血淋漓的现场挡不住浓烈的恶臭，叶昭炀扇了扇手企图打散萦绕在鼻下的臭味，可一点用都没有。

　　他放弃挣扎，垂下手无奈地瞅了一眼身后大柳树，低声对身侧的人说：“去仙女庙，把鬼娘找来。”

　　跑腿的应声上马，勒住缰绳准备出发，却听得身后一道清丽却带点沉冷的声音：“不用。”

　　叶昭炀闻声望去，只见穿着白色锦袍的女人正打着一把红纸伞向他疾步走来，鲜明的红白映衬得诡异阴冷。

　　她沉着脸看向大柳树，站在原地不动声色，很久之后才重新把目光锁在叶昭炀的身上：“只有皮囊，不见骨肉？”

　　“是。”叶昭炀点头。

　　他看到的时候也吓了一跳——挂在大柳树枝上的是一完整无缺的人皮，从头发到脚趾被硬生生粘皮带肉地剥落下来，只有背后像是被刀整齐划开。

　　发现这人皮的村民一开始还以为这只是件衣服。

　　现在回想都觉得毛骨悚然，胃里翻江倒海。

　　鬼娘没再问，侧身紧紧盯着那棵大柳树。

　　叶昭炀走到鬼娘身侧立刻就有冲入血管的寒气，他不安地往后退了一步问说：“是画皮鬼吗？”

　　“不像。”鬼娘摇头，“画皮鬼吃人心，不吃肉骨，更不会忘记带走人皮。”

　　光听她说，叶昭炀浑身就不自在：“食肉鬼吗？”

　　鬼娘蹙眉，樱红的唇张口又闭上，思忖半晌摇头说：“食肉鬼吃腐尸。”

　　叶昭炀哎了一声叉腰叹气：“这年头鬼都要成精了。”

　　鬼娘抬头看了眼自己的红伞，直接忽略叶昭炀的话转而问道：“对了，让你找的东西，找的怎么样了？”

　　昭炀哦了一声：“不好找，别说是未死之身，光是冬至亥时出生这要求我至今都没遇上一个。”

　　鬼娘嗯了一声点点头，看上去颇为理解他的为难：“的确不好找，但凤京城肯定有这么一位姑娘，我在至阴薄录里看到过。”她忽而对着叶昭炀露出笑来，“加把劲。”

　　叶昭炀咽下口水赶紧点头，他太明白这笑容背后的意思——再不赶紧把事情办妥，下一个被挂在树上的就是他。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尽管大理寺竭力隐瞒，大柳树上挂人皮的事还是被传得沸沸扬扬，仅仅半天便被杜撰得面目全非，闹得凤京城人心惶惶。

　　大理寺查得是活人作妖的案子，一年到头本来就忙得不行，可偏偏人不放过人，鬼也不放过人，随着鬼害人的案子越来越多，越来越频繁，大理寺就特许了个阴律司专门抓鬼用。

　　叶昭炀就是阴律司的第一个捕快，官职等同大理寺少卿。

　　“啧啧啧，这人皮剥得可真是妙哉！”

　　叶昭炀俯身仔仔细细地查看人皮，因为有恶臭他在舌尖上含了一块生姜片，听见某人说这话，眉眼一挑看向手握细长刀刃的年轻人。

　　这个年轻人叫楠竹，主职大夫，是大理寺卿特地请来给阴律司用的仵作，叶昭炀以为这小年轻会像另几个老头一样被吓晕过去然后屁颠屁颠地逃走，没料想，他竟然兴奋地在这人皮上捣鼓许久，没半点惧意。

　　末了，还要加一句妙哉？

　　叶昭炀走到案桌前随手拿了一张废纸把生姜片吐了出来问：“楠竹大夫见到这东西不怕？”

　　始终站在人皮附近的鬼娘也在同时看向楠竹，这家伙身上有淡淡的佛香，本来对她这种鬼魂很致命，但不知道为何，到现在她没感觉一点不适。

　　收了红伞的鬼娘别人是见不着的，只有叶昭炀能见。

　　楠竹自然不知道看似只有他和叶昭炀两个人的阴律司后堂，还会有个鬼正盯着他看。

　　“人和鬼不过是生活的地方不同而已，其他并未有太大的区别吧。”楠竹边说边放下手上的工具，看了眼台上的人皮转移到正题，“叶少卿，这皮的确是剥下来的，上面粘着的血肉有被撕裂的迹象，所以并非是被啃剩下的。”

　　他顿了下，脱下手套：“还有就是，这家伙的身份你们也不用去查，我认识的。”楠竹指着人皮说，“户部侍郎蔡远的独生子，蔡绪。”

　　叶昭炀心里哎呦一声，忍不住和鬼娘对视了眼，心说大理寺卿这回请得人还挺有用。

　　没想他这一眼正好被楠竹捕捉到，楠竹眯了眼望向鬼娘的方向，然而空空如也什么都看不见：“你在看什么？”

　　叶昭炀啊了一声，咧嘴一笑忽悠过去：“没什么，就是突然觉得楠竹大夫你认识得人可真多，连这蔡绪都认得？还有我们家常年不出面的大理寺卿顾大人竟然也认得你。”

　　楠竹回以笑容，谦虚道：“恰巧蔡绪和顾大人都是我的病人。”

　　叶昭炀抖机灵地问：“楠竹大夫在凤京城行医三年，不知道是否认识一位昏迷的姑娘，不死不活怪可怜的。”

　　楠竹诶了一声，眼眸深深地看着叶昭炀，随后摆手说：“并不认识这样的姑娘。”

　　他说完打了声招呼匆匆离开。

　　阴律司后堂只剩下一人一鬼，叶昭炀双臂环胸挑眉望着匆忙离开的背影，忍不住勾起唇畔：“看来，这小子可能认识你要找的人。”

　　鬼娘嗯了一声，虽然楠竹矢口否认，但是从他的反应来看未免否认得太假了。

　　“我跟他去。”她说完，便快步跟上了楠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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