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簪谋

　　柳楚月一愣，竹风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他们不会如此无缘无故便将她拖到此处，方才她的心中只想着姐姐在教坊司的安危，再加上方才巷口中触目惊心的情形，一时之间她的脑子里除了愤懑便也再无其他的情绪了。
　　而如今被竹风这么一提点，她竟似乎明白了。
　　那带着面巾的马家娘子因为身形与她相仿，所以凶手便将马家小娘子误认成了她，想来那马家娘子的母亲就是因为如此才会与凶手搏斗，才会以那样的方式惨死。
　　平日里一般人都是从主街走大道要绕很久，她脑子里如今已经装下了整个京都的街道分布，所以今日才会走这条无人走过的捷径。
　　但，这是一条她临时起意的路线，为何凶手会在她回去的路上等着呢？难不成，那人一早就知道她要从此处经过？
　　而那马家母女正好也走了这条道，于是正好便成了她的替死鬼。
　　“本以为小小奴婢当以本分为上，没想到你竟然是如此多事！”竹风冷冷得在一旁气得甩袖。
　　泪水不由自主地从她的眼眶中滑落下来，她倒是没有将竹风的话听进去，而是心中觉得十分委屈。
　　柳府已经不复存在了，柳府中成年男子全都被处死了，幼年男子也已经发配出去做了官奴，柳家九族上下几百人，如今除了她与姐姐两人如今苟活于世，其余的，她也不知是死是活。
　　可就是因为如此，竟还有人想要杀了她们灭口。
　　她们到底做错了什么？
　　竹风本也只是抒发抒发自己心中的不满，却不想惹得眼前的柳楚月落了泪，柳楚月身形瘦小仿若是好几日未曾吃饭的瘦猴子，可她的双目里竟是饱含了很多东西。
　　如今见她氤氲着眸子，竹风竟有些慌了。
　　竹风看了一眼长丘，风吹地他身上的那颗银铃清脆的响，而而长丘却好像是一个才入世没多久，对新鲜事物都十分新奇的孩子一般，静静地看着柳楚月。
　　“主子，这里风大，咱们换个地方等竹雨吧。”竹风在一旁柔声向长丘道。
　　长丘未曾搭话，却听得柳楚月道，“多谢。”
　　此生柳楚月倒是还未曾谢过谁，虽然对于长丘，她心里的恨意大过此时此刻的谢意，但对方方才毕竟救了她的命，虽然她早在几个月前便应该随着母亲而去了。
　　有恩报恩，有仇报仇，这是她活在这个世上唯一能拥有的一点自由了。
　　还未等得及长丘反应，柳楚月便捂住自己的脸匆匆地从另外一条路飞奔而去。
　　看着柳楚月离去的背影，长丘只是冷冷一笑，微风轻轻拂过他的幂篱，一张倾国之脸若隐若现，他紧抿着唇，半晌后忽而又浅笑一声，“看来，梁凌那个老狐狸说的没错，本座着实是不食人间烟火太久了。”
　　“主子，梁相的话，咱们未必……”
　　长丘摆了摆手，示意竹风住口，“当今天下谁做主本座从来都不在意，本座与他也不过是互惠罢了。”
　　竹风听罢，只是微微颔首称是，他只不过是主子当年路过奴隶场买回来的一个奴仆罢了，主子做的所有决定，他都不能反驳，也不该反驳。
　　长丘随即转身，一阵清风拂过，河堤上除却只独留了一阵清脆的铃铛声和一股子清香外，其余的什么都没留下。
　　柳楚月以最快的速度在门房处交了牌子回到自己的院子，她本以为会有什么事发生，可如今自己的院子里并没有什么异常。
　　出门时留下的三桶衣物还按照原来的样子摆在井边，像是等着人去收拾。
　　柳楚月竟是感到奇怪，确实是有人想要引她出去，可引她出去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
　　柳楚月还未在院子里站定，从她身后便传来了一阵嘈杂声，院门口不远处，却见药膳处的于嬷嬷正拎着药箱子，心事重重地朝姑娘院子里赶，像是哪位姑娘生了什么重病一般。
　　正思索着，于嬷嬷身旁的珊儿见到柳楚月，便朝她招招手大声道，“楚月，你怎地还在此处？”
　　柳楚月并不是很明白珊儿言语中的慌张，但看珊儿着急的样子，恐怕是出了什么大事。
　　珊儿见柳楚月如此无动于衷，便直接跑到了柳楚月跟前，紧紧拽起她的手道，“纤月姑娘中毒了，你快去瞧瞧吧。”
　　柳楚月心中一惊，如今的她仿佛是一片平静的湖面上掀起了一个巨大的波澜一般，胸中有一派翻江倒海的气势，搅得她浑身疼的厉害。
　　她还未来得及向珊儿道谢，便直接松开珊儿拽着她的手，越过了前头疾走的于嬷嬷，直接往柳纤月的屋子跑去。
　　正赶到时，霜若正从屋子里走出来，她的眼眶红红的，仿佛方才是哭过的。
　　柳楚月正要跑进去，却被一旁抽泣的霜若拦住了，“楚月，莫要进去。”
　　“为何？”柳楚月皱眉问道。
　　霜若道，“司正和两位司曹都在里头呢。”
　　司正她自然是见过的，可这两位司曹，她可从来都未曾见过，刚来教坊司时，只听嬷嬷提起过，教坊司除了有一位司正之外还有左右两位司曹，左司曹是一位姑娘，名叫墨水，而右司曹是一位寺人，名曰元应于。
　　这两位司曹在司正沈白生来之前便已经在了，他们在教坊司应该算是老人了。
　　历届司正都是由寺人担当，这样才显得公允，也彻底排除了监守自盗，按理说上届司正走了之后便理应轮到右司曹元应于，可新帝上位之后，竟是直接派了一人来掌管教坊司。
　　而且来者竟然是个十足十的男人。
　　本以为这个男人没做几天就会传出丑事，所以他们二人便以休假告病为由请了些日子的假，却没想到传出来却是沈白生不喜欢女人喜欢男人的传闻。
　　所以，他二人这才赶了回来。
　　只不过赶回来的第一日，便遇上了教坊司里的姑娘被投毒的事情。
　　柳楚月这才在屋前止步，从后头一直赶来的于嬷嬷如今也到了，她是教坊司中医术最好的医女，教坊司里头的姑娘若是谁病了，自然还是要经过她的手的。
　　于嬷嬷一脸沉思地走进屋子，柳楚月在门缝中窥探着，于嬷嬷放下手中的药箱子朝里头的人行了一个礼之后，便径自走到了里屋。
　　里屋和外头隔着屏风和珠帘，即便是柳楚月是千里眼，如今恐怕也看不到了。
　　而此时，霜若在她的耳旁小声道，“今儿姑娘如同往常一样，该到了吃药的时间，奴婢便去药房取来了，途中一直都是奴婢在看护，根本也没出什么事儿。”
　　说着，豆大的汗珠从她的额间落了下来，而她许是因为紧张许是因为害怕，竟是哭了起来。
　　柳楚月皱眉，将视线转到了霜若的身上，“你去拿药的时候，可曾在药房见过什么人？”
　　霜若埋头柔声道，“不过是药房的一些普通侍婢罢了，还有的便是玉儿，她是比奴婢早先出来的，可是……”
　　柳楚月咬牙，若不是姐姐早就吩咐莫要冲动，她如今早就冲进玉儿的房间，将她碎尸万段！
　　“可是什么？”四个字几乎是从她的齿缝中说出来的。
　　霜若哭着道，“如月姑娘也中了毒，早间于嬷嬷刚刚才给如月姑娘看过，于嬷嬷才回到院子，咱们姑娘便病倒了，奴婢瞧着姑娘那漆黑的唇色，恐怕也是中了毒了。”
　　“什么？”柳楚月有些震惊，难不成玉儿连自己的姑娘也要毒害不成？又或者，难道不是她？
　　正此时，柳纤月的屋子被人拉开了，从里头走出来三个人，中间的那个身着白衣身上还披着白色大氅的是沈白生，而沈白生后面一左一右两人，一男一女很好辨认，定然是墨水和元应于无疑。
　　墨水人如其名，里头是一件深紫色的衣袍而外头披着的是一件黑色的狐裘，裘衣上还点缀着点点玫瑰刺绣，看着极为精致，却又隐隐透出写神秘。
　　而元应于倒是没有大家所想象的那般像一个正常的寺人，一般正常的寺人都是儿时五六岁的样子便会被净身送往宫中，一般是不会有什么喉结的，而元应于喉间却有，除了下巴光滑没有胡子之外，其他的地方与正常男人倒是没有什么区别。
　　只是他似乎就是一个寺人。
　　柳楚月见他们出来，连忙行礼问安，她低着头，去听得墨水走到她的头顶处道，“哟，这是哪里来的这么乖巧的小娃娃，穿着如此单薄，仔细染了风寒。”
　　说吧，墨水便伸出手来将柳楚月扶了起来，墨水虽说已经快三十了，但她保养得当，倒是没有快三十的样子，看着顶多也就二十出头的样子，她的手光滑细嫩，一触碰道柳楚月的手时，让她觉得似乎是摸到了泥鳅一般。
　　柳楚月受宠若惊站在原地不敢啃声，墨水忽而笑了起来，她看向元应于，而元应于则是冷笑一声，“定是你那妖婆的样子吓坏了她，你还是好好跟在司正身后吧！”
　　沈白生看着他俩一唱一和倒是没有搀和，只是居高临下看着柳楚月，“进去吧。”
　　柳楚月得了令，朝他们又行了一个大礼，这才走进了屋子里。
　　墨水在一旁冷冷道，“到底是司正的狗啊，竟是这般听话。”
　　“所以打狗，还请看主人！”沈白生冷哼一声，头也不回地便走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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