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花未开

　　春节已过，可雪竟下起来没完没了，并且越下越大。越过那盆已经逐渐长大，叶片渐渐肥美的海棠花，大大的落地窗外，天空飘着鹅毛般的雪花，一片连着一片，让夏小婧想起了东晋才女谢道韫所说的“未若柳絮因风起”……
　　屋内电锅里冒着香甜的热气，整个世界变得温馨而浪漫起来……
　　两人沉默着，只能听到锅里“咕嘟咕嘟”冒着气泡的声音。
　　夏小婧其实之前就想到邱铭鹤会喜欢，她在那间他的旧卧室里的食谱本上看到有这道粥，就写在第一页，用桃心标注了，后面用英文大写写了一个“M”，夏小婧想了想，觉得这个“M”就是代表铭鹤，而那个“L”则肯定是代表邱铭鹤的父亲了……
　　没想到果然被她猜中了，他真的喜欢，夏小婧很是高兴……
　　电锅发出“呼呼……”的响声，夏小婧回过神来，忙拿勺子搅拌着锅里的粥，说：“你喜欢，我以后会经常熬的……啊，我还放了薏米在里面，薏米对胃很好，一会儿我去医院给爸带上些。”
　　“哎，别给爸乱吃，否则……”邱铭鹤听到她的话，立马警惕地看着她说。
　　夏小婧瞥他一眼：“放心，我问过张医生了，他都说可以，你就放心好了。”
　　邱铭鹤半信半疑地看了她良久，见她不像是在说谎，这才不再说什么。他看着锅中被搅动着翻滚出热气的红豆粥，半晌，双手插进裤兜，表情竟有些拘谨地说道：“其实……一直都没对你说，你做的饭，味道还是挺不错的……”
　　夏小婧一听他这句话，顿时惊喜之情爆表，一脸兴奋地抓着邱铭鹤的胳膊：“真的？你也这么觉得吗？我就觉得我自己还是挺厉害的，刚刚开始做饭就能做到这种水平……”她自顾自地点点头，然后继续着搅拌的动作，表情很欠揍地说：“也是，不看遗传自谁吗？我妈可是比一般厨师要厉害多了……”
　　邱铭鹤满脸嫌弃，一把拨开了她抓他胳膊的手，他真后悔自己刚刚说的话，导致现在身边的这个人完全自负到失去了自我。他看着她直摇头，心想以后绝对不能夸她，哪怕是稍微有些赞扬的话都不能说，他可真的再也不想去忍受她这种飘飘然好像要飘上天的样子了……
　　夏小婧见他不说话，突然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忙尴尬地咳了一声说道：“……你知道吗，其实我一直以来都有一个梦想，就是在一个各种用具一应俱全的厨房里，做自己喜欢做的东西给大家吃……”她抬起头露出一张笑脸，望着天花板继续说：“现在也算是实现了这个小小的愿望了吧……”
　　邱铭鹤看着突然变得有些认真的夏小婧，笑了笑：“这也算是梦想啊……”
　　“当然算了……我从小被我妈熏陶，特别喜欢研究这些好吃的，然后自己做出来，以前在家都被我妈一手包办，老嫌我碍手碍脚，我都没机会展示……现在好了，我有了时间，也有了条件，终于可以自己好好做了。”
　　邱铭鹤看着她满脸期待的样子，笑了，他觉得夏小婧的那张笑脸像极了一只可爱的小花猫，让人忍不住想要去逗弄她一下，他不自觉的愣住了，心里某个地方像是为那只小猫的软毛所触碰，有痒痒的感觉。
　　片刻过后，他迫使回过神来，轻声说道：“我小时候，印象最深刻的也是我妈经常会做一些新奇又好吃的东西给我和我爸吃，那种味道，我至今都记得，她做饭时的样子，我现在都常常梦到……”他说着，慢慢像是陷入了回忆：“母亲特别喜欢弹钢琴，曾经是大学里的钢琴老师，可她为了能让父亲全身心地投入事业，为了能给我足够的母爱，不顾所有人的不解与反对而放弃了自己的事业，把她的所有都献给了家庭……可是，到头来她却什么都没有得到，就这样带着遗憾离开了……”
　　夏小婧感到了邱铭鹤喉间那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她只知道他的母亲是一个看上去温柔贤惠而气质不凡的女子，没想到她是为了家庭才放弃自己热爱的事业，做了一个普通的家庭主妇，可她的付出最终换来的却是不幸，而带给她这种不幸的，恰恰是她付出全部的家庭……
　　“……其实，一个家确实是需要一个人像这样来付出的，我家也是这样，虽然我妈没有她自己的事业，可我知道她曾经也有梦想，也有自己所热爱的东西，她是舍不得把我和我弟弟交给别人来带，所以就这样一天一天……把她一辈子最好的年华都留给了那个家……我妈她很要强，我爸偏偏和她不一样……所以，我妈总是和他吵架……”夏小婧也想起母亲，不觉有些感慨，她停下来，看看邱铭鹤，笑笑说：“哎，你不知道吧，我妈有时候很暴力，我差不多都是被打大的。”
　　邱铭鹤看着她，撅着嘴摇摇头说：“不是吧……我觉得她很温柔啊。”
　　“啧啧，你被我妈的表象给骗了……哦，不过也是，他对你是挺温柔的，可能是你很合她的眼吧，对我可是经常挑毛病，有时候我都怀疑我到底是不是她亲生的……”
　　“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一定是你很欠打，绝不是你妈妈的错……”
　　“你……”他竟然说她欠打？！夏小婧气不打一处来，就要反驳，可想想自己以前常惹母亲生气，便无奈道：“好吧，或许你说的对，而且我也知道，我妈是希望我好才那么对我的，我早就理解她了。”
　　“嗯……而且你应该感到幸福，因为她还在你身边。”
　　夏小婧不自觉地点了点头，是，她确实是幸福的，她所爱的人都在她的身边，而邱铭鹤呢，她知道自己永远也无法真正体会他的感受，感受他的痛苦，她看着他，目光笃定：“其实，你的母亲是一个很值得敬佩的人，我觉得不管是她所做的一切还是她所承受的一切，都值得我去敬佩她……”
　　邱铭鹤听了她的话，有些吃惊地看向她……
　　夏小婧弯弯嘴角：“虽然我没有真正见过她，可是，我能从你这里感受到她的美好，我想你一定很爱她，她也一直很爱你，很爱你们这个家……”
　　邱铭鹤愣了半晌，然后笑了，发自内心的笑，这是他十几年来第一次跟别人提起自己的母亲，第一次听人跟他说很敬佩自己的母亲，他不知道自己此刻内心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可是他竟无比的想要让母亲是活着的，如果母亲活着，一定比任何人都明白他心里现在是什么样的感觉……
　　……
　　电锅自动跳到了保温状态，夏小婧拔下电源，拿出保温桶一边往里面盛粥，一边继续说道：“我想，她也一定希望看到你和父亲能够忘掉过去，真正快乐幸福地生活……因为，这才是让她一直以来坚持下去的理由与动力……”
　　邱铭鹤没有再说话，他看着她在那里不断地忙碌着盛饭，然后一一摆好在餐桌上，慢慢转身向浴室走去。
　　门合上的那一刹那，夏小婧停下了所有的动作，她知道自己又一次碰触到了邱铭鹤内心最难以碰触的地方，她也知道自己明明可以不去理会这些，明明可以只扮好自己的角色，彼此相安无事地过完在一起的日子。
　　而她也知道自己这样做或许会引来邱铭鹤的厌恶，因为上次他都很明确地跟自己说过了，他不想她多管闲事，他只需要她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就可以了。
　　可是她又一次不自觉地就说了那些话，呵呵……是不是自己属于没事找抽型啊……

　　医院里。
　　夏小婧抱着保温桶进了老人的病房。
　　“爸，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好吃的？”夏小婧看到老人正戴着眼镜坐在窗前的椅子上看报纸，便朝他开心地喊。
　　老人听到声音，笑着抬起头：“小婧来啦。”然后看着她手里的保温桶，道：“你给爸做了好吃的？哎呀，你怎么知道爸每天吃医院的配餐，早就不想吃了啊……呵呵……”
　　老人手术恢复得不错，再加上高兴，脸上笑成了一朵花。
　　夏小婧笑着对老人说：“爸，你高兴就好，我还怕你不喜欢呢……来，尝尝我熬的粥，看看合不合你的胃口。”边说边打开盖子往小碗里盛了些。
　　夏小婧拿勺子搅拌了几下，红豆甜香四溢，老人伸手去接过，说：“爸自己来吧。”
　　夏小婧将碗交给老人，便在床边坐了下来，静静地看着他。
　　老人拿着那碗粥，心情似有万般起伏，颤抖着手拿起勺子喝下一口，不想竟微湿了眼眶。
　　“爸。”夏小婧轻轻地喊了一声。
　　老人没有说话，心情渐渐平静下来，一口一口慢慢将碗里的粥喝得一滴不剩。
　　放下碗，老人看看夏小婧，声音有些沙哑：“是铭鹤让你熬的粥吗？”
　　“……不是，是……是我自己……”夏小婧想了想，还是没有将那间旧房子和食谱的事告诉老人。
　　“哦，我以为是铭鹤想喝了……铭鹤小时候最喜欢喝他妈妈熬的红豆粥，一次能喝满满一大碗。”顿了一下，老人继续说：“呵呵……虽说那时候生活还比较富裕，可我和他妈妈每次都舍不得喝，都留给铭鹤……哎，想想那时候的日子，真的是平淡却幸福的，可惜造化弄人啊，也都怪我……”
　　老人叹息着，又一次湿了眼眶。
　　夏小婧起身蹲在老人膝前，伸手握住他布满皱纹枯瘦的手，轻声说：“爸，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吧，您老是这样后悔自责也没有用啊，而且会影响您的身体的。”
　　“是啊，我再怎么后悔自责都没有用，都回不到过去，铭鹤他妈妈也不会回来，也没办法挽回对铭鹤的伤害……”
　　夏小婧着急起来，语气有些激动：“爸，您别这么说好吗？铭鹤他如果听到您说这样的话，肯定会很伤心的，其实他一直以来都是爱您的，您当初那样肯定也是无法控制自己，而造成这样的结果肯定也是您不愿意看到的啊……”。
　　老人这才低头看着夏小婧，扯动嘴角苦笑了下，叹息道：“小婧啊，谢谢你，爸知道你是在安慰我，可就算铭鹤原谅了我，我也不会原谅我自己，我不配再幸福地生活下去，更不配得到铭鹤的原谅和爱……”
　　“可是爸……”
　　夏小婧还想再劝劝他，可是老人却摆摆手示意她不要再说了，她也只好闭嘴不再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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