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忆中的审神者

　　王铮见宗三和小夜拉拉扯扯的进了办公室，小夜的表情还非常抗拒，大感意外，他赶忙放下笔起身去迎。

　　“宗三，你这是做什么呢？”

　　宗三左文字把购物袋掷在地上，拉着小夜给王铮鞠躬道歉：“审神者大人，这些东西您还是退回去吧，小夜他如今越发骄纵，实在是给您添麻烦了。”

　　王铮一头雾水：“小夜怎么了？这些东西又怎么了？”

　　宗三颦着眉头，语带忧郁：“小夜承蒙审神者大人厚爱，他是小孩心性，不知礼数，我却不能心安理得的接受您的这番好意。您给他的太多了，会让这孩子不知道什么叫适可而止，我现在是他唯一的哥哥，不能放着他这样下去。”

　　王铮听了就不乐意了：“你说是这是什么话，我宠孩子怎么了？再说小夜哪有你说的那么不懂事？他从没有仗着我的宠爱提出过分的要求，这些都是我自愿买给他的！你这么说话，就不怕伤了小夜的心吗？”

　　“大人，”宗三心焦不已，“作为付丧神，我也乐见您喜爱我的幼弟，但您不要忘了，我们终究都是付丧神啊，就算现在的我们已经在学习什么叫自立自爱，但骨子里还是那个依赖审神者喜爱而生的器物罢了。您这样宠溺小夜，待您离职后，您要小夜怎么继续在这残酷的世界活下去？”

　　饶是王铮舌灿莲花，面对宗三几乎恳切的剖白，都一时说不出话来，他的目光飘向低着头的小夜，他看见小夜空着的那只手揪紧了裤腿，那么小的孩子，就那么可怜兮兮的站着。宗三的话还在耳里回荡，一股荒谬感油然而生。

　　王铮狠狠抹了一把脸，叹息道：“我知道了，把东西放我这里吧，就当是公共娱乐器材。”

　　宗三拉着小夜的手再度给审神者鞠了一躬，这才带着弟弟离开王铮的办公室。他这算是做了一回恶人，然而自己的心里也不好受。在本丸的这段日子，他既是一个旁观者，也算半个参与者，王铮对于付丧神的宽容和在意他看的清清楚楚。

　　王铮不爱管事，诸多事务都是让付丧神们自理。就宗三了解到的，本丸有一整套规范的奖惩制度，还有系统的工作安排，便是小到内务整理，都责权到位，条例明晰。而这些并非审神者的强制要求，只是本丸的付丧神们在日常的工作生活中，自动自觉摸索完善出来的。

　　更难能可贵的是，本丸的管理制度竟是连审神者也无条件算在管辖范围内的。即便是王铮，没有把自己的衣裳洗干净，一样会被歌仙毫不留情的数落一番。付丧神敢于干涉审神者的行为，毫不见外的批评讽刺，这本身就是一个象征性极强的信号。

　　如今的付丧神不像过去那么单纯，对于审神者的好坏都有自己的评判标准，对待审神者的态度也会依据评判的好坏而不同。更何况，这座本丸的所有付丧神，都不是纯白的新生付丧神，能让这么多不同背景，不同经历的老练付丧神都放下芥蒂真心融入，王铮岂会没有用心经营这座本丸？

　　但事情坏也坏在这里，审神者对付丧神的影响太大了。对待付丧神，轻了不行，重了也不行。因为这些武器化形的付丧神们天然对使用他的人有好感，这种依赖性极强的好感体现在性格上就是敏感多疑，患得患失，如同两性关系中情感浓烈脆弱的女性，容易感动，容易受伤，更容易触底反弹。

　　宗三对付丧神的性格缺陷有很深刻的体会，在久远的记忆里，他最初的审神者，就是在审刃关系的平衡中走偏了路，从相亲相爱沦落到了相爱相杀的极端例子。最后审神者和曾经心爱的付丧神们同归于尽，从那座本丸中逃出来的，只有他们左文字一家。还是得益于左文字家传的难以接近，被审神者忽视在角落。

　　从此，宗三左文字就很关注审刃关系的问题。兄长寄情与宗教信仰，便是身陨精神也有其依凭，从不让自己陷于迷惘，幼弟心性单纯，爱好分明，理解不了复杂的感情问题。反倒是自己，不干不脆，两头不靠。既渴望审神者的爱重，又厌恶陷于这种爱重之中。

　　有段时间宗三左文字沉浸在对于付丧神生命意义的思考，但越思考就越忧郁，他整个刃陷入了发自内心的绝望里，险些走不出来，还是跟着兄长念了几天佛经才有所好转。宗三虽然是借助佛学走出了内心的迷惘，但他始终不像江雪，没有诚挚的向佛之心，也不觉得佛学思想能够指导他认识世界。

　　兄长江雪左文字在听了宗三的疑惑后，只是笑笑，他告诉自己的弟弟，只要不放弃寻找，世界上总有一种理念，会成为他的信仰，在这之前，不妨随心而动。便是兄长离去，宗三也一直记得江雪的话，凡所选择，皆从本心。

　　生活再难，宗三这一路都是这么走过来的，最后却在王铮这里触了礁。宗三的心告诉他，王铮是值得信赖的人，是难得的，可以忠诚以待，性命相托的审神者。但是不行，他的理智一直在嚎叫，前车之鉴尤在眼前，为了自己好，就不能再发生将情感与信念系在审神者身上的这种愚蠢的行为！

　　为此，宗三残酷的干预进了小夜和王铮之间，用再直白不过的话，撕破本丸最大的幻觉。王铮他是审神者，在付丧神漫长的生命里，只是一个过客。

　　宗三离开的毫不留恋，王铮在宗三和小夜走后，一屁股坐回椅子里，一阵沉默后，他突然笑了出来：“居然是害怕我对他太好吗？真是可爱的不像话。”

　　可是笑完，王铮不得不正视一个问题。因为害怕分离，所以干脆独善其身不抱期待什么的，是不是太消极了？他可是越是时间有限，越要拼命抓紧的人呐。

　　不久之后，王铮在药研那申请了一笔经费，药研看了看本丸的账本，问王铮要这笔钱做什么，王铮讲是给本丸添置娱乐设施的费用。

　　因为最近经由三日月介绍，本丸的农产品买到了另一个番队的厨房里，账面上的数字非常漂亮，药研就没卡着王铮这笔经费，给钱给的非常爽快。王铮也是个极有行动力的人，第二天就带来了工人，给本丸的每个屋子都拉上了网线，还装了路由器。

　　一台台电脑往本丸里搬，平板手机也是整箱邮寄到本丸，配套的桌椅都选的是电竞专用。等这些东西搞定，王铮一看手上的钱，剩下的只够买两包烟了，于是王铮不客气地私藏公费了。

　　待不属于这里的人离开，嘈杂的本丸归于平静，付丧神们看着堆成小山的东西傻眼，王铮倒是面容平静。

　　他道：“温饱这个阶段的物质需求咱们已经满足了，现在就来满足一下大家的精神文化需求。本来我打算买书给大家，但想了想发现，我不知道你们渴求的是哪方面的知识，既然这样，就灵活一点，让你们自己去寻找自己想要了解的知识。网络，就是最好的选择。”

　　“时政构建的公共网络我了解了一下，就是个垃圾，一个嫁接的舶来品。除了时政官方网站，只有一个缺胳膊少腿的审神者论坛。不过也值得原谅，毕竟这个世界的存在方式太特殊了，本身就是依附于现实世界的畸形小世界，社会结构不完善，社会功能不健全，自然就没有形成健全文化的能力，也就没有让互联网发育成熟的土壤。”

　　“换言之，在座的各位作为这个世界的土著，也缺乏健康成长的空间。某些人的精神状态已经让我非常忧心了。大家既然是我的员工，我就有义务帮助你们变得更好。你们缺乏的，我会给你们补充，你们做错的地方，我也会纠正。当然，我不是什么全知全能的神，所以我要是做错了什么，或者那些行为让你们觉得不舒服了，欢迎指出。”

　　王铮张开双臂：“来吧，现在让我们一起推开新世界的大门。”

　　宗三左文字心神剧震，他的目光聚焦在王铮高大的身躯上，心道，这就是你的回答吗？这就是你解决问题的方法吗？远远的，王铮似有所感，他回望着宗三，目光是极致的包容和坚定。不要畏惧将来，在有限的时间里，我会扶持着你，直到你能独自行走。那双眼睛传递这样的信息。

　　王铮凭真本事任性，网线不光连接了时政的网络，还从现实世界牵进了本丸，一直对这位特聘审神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时政终于被惊动了，再三衡量后，又拖沓了半个月，才终于派了个人去王铮的本丸。但是派来考察情况的特派员在本丸门口就被王铮拦住了。

　　带着标配的护神纸的特派员身材滚圆，个头却矮小，在面对逼近两米，又肌肉健硕的王铮时不由得冷汗涔涔。他那双豆豆眼死命想从门缝往本丸里瞥，但被王铮档了个结结实实。

　　王铮交着胳膊，很不愉快地道：“我难道没有强调，不允许时政再对我的本丸指手画脚吗？”

　　胖墩似的特派员擦湿了一条手帕，瑟缩着说：“那个，时政很尊重您的意见，但是，您擅自打破世界的壁垒，这个，这个我们也很难办啊。”

　　“打破世界壁垒？”王铮挑眉，“我打破了哪里的世界壁垒？”

　　特派远脑门上的汗擦的没有冒的快：“大人，我们这样的小世界哪能经受的住主世界的重力，您在您的本丸开了这么一个口子，过不了多久小世界就会被主世界的重力牵引，融进主世界里。这无异于以卵击石，小世界会被主世界压的粉碎的。您看，您能不能收回神通？那个，时政会给予补偿的，不管是金钱还是稀有刀，都会百分百满足您的要求！”

　　王铮翻了个白眼，拎着胖墩的领子，手指从空气中划开一个口子，在把胖墩扔进去之前他好心提示道：“你回去让你领导再研究研究，闹明白我到底有没有碰主世界的壁垒。还有一句话要你传达，没有壮士断腕的决心，就不是干革命的料，我是过来休假的，又不是来给你们时政擦屁股的。”

　　说完这话，王铮腕子一甩，胖墩吱哇叫着跌进空洞里消失无踪，空洞在下一刻瞬间融合，王铮拍了拍双手，一身轻松的钻进大门里，门一关，本丸又是自成一片天地了。

　　宿舍二楼，鹤丸和今剑胳膊搁在栏杆上，一刃拿着一个小垃圾袋站在一起嗑瓜子，当然，今剑脚下还踩着一张凳子。

　　鹤丸呸呸两声吐掉嘴里的碎末儿，看着慢悠悠王铮从门口走回来。这就是本丸结构简单的好处，站在高处一眼就能看到任何位置。

　　鹤丸哼哼着道：“我觉得我们的审神者非常神秘。”

　　“是挺神秘的，又神秘又牛逼，根本不知道他以前是做什么的。”今剑说话间就嗑了几粒瓜子。

　　“你不好奇吗？”鹤丸意外对付不来小小的葵瓜子，但他又很喜欢吃，只好小心翼翼的用双手去给瓜子剥壳。

　　今剑摇头：“没什么兴趣，感觉和自己关系不大。”

　　鹤丸继续剥他的瓜子壳：“很奇怪唉，明明审神者这么神秘，大家却都没有探究他来历的兴趣，为什么啊？”

　　今剑把瓜子壳吐在小垃圾袋里，摇头晃脑地道：“因为越藏着掩着的秘密，才越会让人好奇嘛。像审神者那样，就差把我有秘密几个字写在脸上的模样，每天还理所当然的做着匪夷所思的事情，就算他哪天告诉他，他是付丧神派到审神者队伍里的卧底，我大概也只会哦一声，觉得理所当然吧。”

　　“审神者里的付丧神卧底？你这个想法很有意思嘛，”鹤丸连连点头，“说不定审神者也是一个付丧神呢？小说里不都这么写的吗？”

　　“你在哪看的小说？”今剑好奇道，话题一下就跑偏了。

　　“一个叫绿江江的文学网站，还蛮有意思的，我还充钱看VIP呢。人类的创意太丰富了，不光有付丧神做审神者的，还有妖怪做审神者的，连安倍晴明都被编排来做审神者了。”鹤丸边说，边把好不容易剥开来的瓜子吃到嘴里。

　　“感觉不错唉，待会把网址给我吧。”嘴里还有东西，今剑这话说的含糊。

　　“好啊，不过我推荐你看无CP类型的，不知道那些人类怎么想的，居然觉得我们会和审神者谈恋爱，都是两个物种了，完全没有恋爱的冲动嘛。”

　　“不不不，鹤丸你还是太年轻了，我就知道一对跨物种的情侣，那个审神者和他的付丧神感情还蛮好的。就是不知道现在分了没有。”今剑摆摆手道。

　　“是谁有这么大的勇气和审神者谈恋爱啊？”鹤丸八卦了起来。

　　今剑得意地看鹤丸一眼：“太郎太刀。”

　　“嚯！”鹤丸一脸意外，“这比太郎次郎兄弟恋还刺激！”

　　“我见过太郎的审神者一次，他和次郎一样，头发又黑又长，还爱穿女装。”

　　“难道是，移情？”鹤丸大胆猜测。

　　“知道这一对的付丧神都这么觉得，但是谁也不能肯定，毕竟这是人家小情侣之间的事情。”今剑吃完了手里的瓜子但还意犹未尽的嘬了两下手指头。

　　“也是，虽然这样性向的付丧神少，但也不见得没有。”鹤丸继续剥下一个瓜子。

　　“人类里头有同性恋，异性恋，咱们这种的该怎么称呼啊？人性恋吗？”今剑的思维又发散了。

　　“人性恋可还行？”鹤丸哈哈大笑，“超级奇怪的好吗？我觉得应该按审神者的物种分类。不是还有很多非人物种的审神者吗？”

　　“哇，没想到鹤丸你的思想这么开放，我都没有想的那么远。”今剑惊奇道。

　　“你们聊什么呢？”刚上楼来的歌仙一眼就看见了站成一排的鹤丸和今剑。

　　鹤丸举着手里的洽洽香瓜子跟歌仙打了个招呼：“Hello，要一起来吗？”

　　歌仙加入了他们，鹤丸在歌仙手心里倒了一把瓜子，边倒边说：“我们在讨论付丧神的性向问题。你觉得付丧神和审神者谈恋爱，算是什么性向？”

　　“那还用说吗？自然是审性恋了。”歌仙嫌弃瓜子上有灰，拿自己的小手帕包住了这一把瓜子。

　　鹤丸和今剑都是一愣：“果然是我们想复杂了吗？”鹤丸道。

　　“那你觉得付丧神和付丧神谈恋爱是那种性向啊？”今剑想要听听歌仙的高见。

　　歌仙背靠着栏杆，优雅的刻着瓜子，舌尖一抵，瓜子仁就出来了，瓜子壳还是完整干净的。歌仙翘着指头把瓜子壳扔进鹤丸的垃圾袋里道：“自然是同性恋了，付丧神和付丧神，难道还是异性吗？”

　　“厉害了，”今剑翘起大拇指，“不愧是做过平面模特的歌仙，就是见多识广！”

　　“那如果是和审神者谈恋爱，审神者不是有很多种种族吗？应该还可以细分吧？”鹤丸不放弃自己的猜想。

　　“那有什么意义吗？”歌仙平淡地说，

　　“唉？”

　　“对于付丧神来说，审神者无论是男是女，是人还是非人，最重要的只是他是审神者吧？你提的是个伪命题，没有回答的必要。”歌仙慢悠悠道。

　　鹤丸听后，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我明白了。”

　　今剑探出头来问歌仙：“那歌仙你的性向呢？”

　　“问这个干什么？”歌仙轻巧地扔掉一个新的瓜子壳。

　　“好奇嘛，鹤丸他是再明确不过的同性恋了，那歌仙你呢？”今剑撒着娇道。

　　歌仙面无表情地磕着瓜子：“双性恋吧。有过一段无疾而终的暗恋，离开本丸后试着和付丧神交往过，但还是对暗恋的审神者恋恋不忘。”

　　这可是个惊天大料了，今剑小声惊呼：“歌仙先生的情感经历这么曲折的吗？”

　　“还有更曲折的，暗恋的审神者喜欢上不喜欢她的付丧神，付丧神喜欢的是他的室友，另一个付丧神，最后审神者忍受不了暗恋之苦，在本丸割腕了。”

　　两刃忍不住嘶了一声，鹤丸小声问：“那后来呢？那位审神者怎么了？”

　　“审神者把浴室搞的血淋淋的才发现自己死不了，还觉醒了魔兽血统变成了史莱姆，粘糊糊的混在血泊里，因为是冬天，娇生惯养的审神者割腕还不忘开浴霸。四盏浴霸灯！等到我来的时候，史莱姆的水分都要烤干了，糊在地上扣都扣不出来。

　　“最后还是我用铁锹把她铲出来的，光清理浴室就花了我一天时间，不知名的会蠕动的膏体混着血浆，渗进了瓷板的缝隙里，那个样子我现在想想就觉得恶心，老天，这居然是我暗恋过的审神者！”

　　歌仙把瓜子咬的咔咔作响，仿若泄愤。

　　鹤丸和今剑默默挪远了些，但好奇心依然旺盛，今剑忍不住道：“您不是说您对审神者恋恋不忘吗？”

　　“审神者割腕是在我离开本丸一个月后的事，那天我忍不住想去探望她，谁知道她会在那个时候把本丸的付丧神都支开，自己跑去割腕啊！”歌仙扔瓜子壳的动作都凶狠了很多。

　　“这可真是……”鹤丸不知道该做个什么总结。

　　歌仙也不等他总结，手上的瓜子也磕完了，他目光严厉的看向二刃：“吃完瓜子给我把地擦一遍，不要让我看到任何瓜子壳，听到了吗？”

　　“听到了！”二刃抬头挺胸，齐声应是。小心脏扑通扑通的。歌仙的眼神实在是太有压迫力了！

　　确定歌仙走远了，今剑才拉着鹤丸的袖子问：“鹤丸，你知道史莱姆是什么吗？”

　　鹤丸摇头，他又道：“遇事不决问搜索引擎吧。”说着拿出了自己崭新的手机。

　　本丸WiFi全覆盖，网速也是杠杠的，鹤丸刚打出史莱姆三个字，搜索结果就跳了出来，最显眼的那张图片上，是一个绿莹莹，水当当，果冻似的糊糊人，两只黑溜溜的眼睛又大又圆。

　　“挺可爱的嘛。”今剑不禁感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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