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风华录

　　南城虽然不是个像京城那样的大城市，但水运的便利和商贸的繁荣让它自成一派。

　　今天正值休沐，现任南城知府王勤此刻正在府中休息。南城每日公务繁多，他总忙到半夜三更，今日好不容易休沐，自然要在家中好好陪陪夫人、孩儿。

　　王家在南城也是响当当的人家，王勤如今做了知府，所谓天高皇帝远，南城诸事皆是他说了算，自然权力无边。

　　政务方面，王勤挑不出错；但人无完人，王老爷家有悍妻，难缠的紧呢！

　　江氏的泼辣名在整个南城都是有名，王老爷的同僚也经常因为此事笑话他。但再笑话他他也不敢顶撞江氏，一回到家仍旧是老老实实的待在江氏身边，哪儿也不敢去。

　　按说江氏虽然泼辣有名，但也不是蛮不讲理之人。早年都怪王老爷私下生活不检点，娶了江氏之后又在外头惹出不少事情，江氏屡次给他平息事情，久而久之，愈发泼辣。王老爷说到底是亏欠江氏，如今年纪大了也就不那么作妖了，事事顺着江氏。

　　然而江氏这泼辣之名却是过不去了，成了全南城酒足饭饱后的闲谈素材！

　　王老爷如今有四个子女，其中三个为江氏所生，另外一个自然是王老爷早年风流留下的种。

　　江氏育有二子一女，大儿子王温玉沉着稳重，年已廿三，如今已经是个举人，在南城也有不少差事；二儿子王温绝却与他哥哥很不一样，跳脱活泼，年岁还未弱冠。

　　小女儿王端月已过及笄，求亲之人络绎不绝，只是江氏舍不得她这唯一一个女儿，说是要多留些时候，待到合适了，自然会张罗她的婚事。

　　至于那个庶女，江氏从未将她当作王府的孩子看待。还记得那日王老爷在外头吃花酒，把青楼里服侍的丫头给糟蹋了，几月后那丫头找上门来，说是怀孕了，硬是要王老爷负责。

　　江氏当日气的都快晕过去了，但周围那么多人看着，王老爷还是把她迎进了门，因她姓万，便唤作万姨娘。

　　但进门还未三月，那万氏就产下了胎儿。江氏本来以为是早产，但大夫看了看孩子说分明是足月而生。

　　万氏自知瞒不过去，便全部招了。王老爷那日糟蹋了她不假，但万氏早在先前就已怀孕，便借着这次机会想着能够进了王府，不料她没多少手段，进门还没几月事情就败露了。

　　江氏到底是个女人，外头传说她有多么泼辣都是言过其实。万氏欺瞒于她，是该重罚，但她刚生下孩子，即便这孩子不是王老爷的，可王老爷的确是糟蹋了她。万氏以死相逼请求王老爷将她的孩子养至成年，不然就四处宣扬王老爷的荒唐往事。

　　江氏心软，觉着孩子无辜，便同意了。只不过万氏是个没福气的，没过几日还是死了。江氏听闻后也是感慨，虽然不喜欢这孩子，还是养在了身边。

　　虽然不像对待自己孩子那般尽心尽力，但好歹也没冻着饿着她。甚至王老爷还给她取了名字，冠了王姓，名王端琴。

　　随着王端琴越长越大，江氏为了照顾她的感受，让府中的下人不要将万氏的事情告诉她。谁曾想，江氏这番好意在王端琴眼里成了对她自己罪行的掩饰。

　　王端琴以为万氏之死的原因是因为江氏咄咄相逼，毕竟王端琴从未想过自己不是王府的孩子。她打一生下来就在这里生活，王老爷待她还算不错，故而江氏对她的不在意和偶尔的轻视在她看来十分刺眼。

　　便越发觉得是江氏嫉妒自己母亲才痛下杀手！

　　江氏知道王端琴想岔了，但她也不争辩。觉着就是养个十几年的孩子，操心那么多干什么呢？

　　王温玉和王温绝都是经历过当年事情的人，自然晓得其中原因。只是王端月年纪小些，不太理解，偶尔问了起来，江氏随便找了个借口就搪塞过去了。

　　江氏就这么一个女儿，这些腌臜事不想让她知道。

　　但江氏的有心隐瞒却起了相反的结果，王府之中只有王端琴与王端月年纪相仿，两人时常一同玩耍，最初还是光明正大，但江氏看到后训斥了王端月。至此之后，王端月便经常偷偷的与王端琴一起玩耍。

　　王端琴本想通过王端月转变江氏对她的看法，但日子一久，她也渐渐明白，江氏连她们在一起玩都不允许，哪里还会对自己有什么期待呢？

　　不过王端月对王端琴是真心的，她一有什么好东西都会想到王端琴，抛开江氏不谈，王端琴心里的确是感激王端月的。

　　但这些感激有一阵没一阵的，抵不过王端琴心里对江氏的恨啊！

　　王端月自小被王老爷和江氏护得好好的，又有两个哥哥守着，哪里经历过人心险恶的事情，王端琴偶尔言语动作过激，她也不甚在意，心里只把她当作年纪尚小又失了母亲的妹妹。

　　今日王老爷休沐，王家上下自然是要一起吃晚饭的。

　　一家人围坐在桌边，王老爷自然是坐在首位，江氏在他身边，几个孩子按年龄依次坐着，各式菜肴由婢女慢慢的呈了上来。

　　江氏虽然不喜王端琴，但有王老爷在的时候，她也不好表现得太明显，况且在比较重要的场合上，王端琴都是作为王府二小姐的身份参加的。

　　到底占了个这样的身份，有些事情不好做得太过。

　　即便这个身份也快到头了。

　　王端琴的及笄礼已经不远了，江氏想着待她及笄礼一过，就给她寻门不错的婚事。王端琴有王府二小姐的身份在，即便江氏想让她嫁的不好，也不可能嫁的太差。

　　不得不说，当初万氏的算盘打的不错，知道自己命不久矣，还能利用王老爷和江氏的不忍心，给自己女儿营造一个好背景。

　　即便她不死，遭受四方风言风语不说，王端琴养大了也难以有个好夫家。

　　“月儿，这道糯米甜藕你最喜欢吃了，多吃点。”江氏给王端月夹了一块藕，笑眯眯地嘱咐。

　　王端月馋得不行，一口就吞了，还冲着江氏不断眨眼睛：“真好吃！谢谢母亲。”

　　王温玉和王温绝两兄弟在旁边看着也是笑意盈盈，王温绝还伸手摸了摸王端月的头，说：“你个小馋猫，今晚啊，非得撑死你不可。”

　　话虽是这么说，但王温绝还是特别温柔的夹了一块鸭肉到王端月的盘子里。

　　王端琴独自在角落坐着，按年龄、按身份，她都得坐在最下方，虽然王端月坐的也远，但她有江氏和两个哥哥的关怀，坐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这样想着，王端琴发觉平日里难以吃到的佳肴也变得味同嚼蜡了起来，迅速的扒了几口饭，她低下头去，生怕让人看见她眼底的泪水。

　　其他人依旧说着，笑着，吃着，没人注意到她。

　　许是大家都吃得差不多了，江氏放下了她的筷子，漱了漱口，用手帕擦干净了残留的水渍。

　　“老爷，妾身有事要说。”

　　王老爷也吃得差不多了，此刻正在喝茶呢。听到江氏与他说话，便暂时放下了茶杯：“你说。”

　　江氏得到允许，随即坐正了身子，看这番架势，是有大事要说。

　　“老爷，端琴这孩子也快十五了，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了。妾身想着这段时间先给她瞧着，若是有合适的等端琴及笄了就能马上成婚了。不知道老爷觉得如何？”

　　江氏就是想着快点把王端琴嫁出去，这样她见不到了，也就不会想起王老爷当年做的那些荒唐事。况且江氏总觉着王端琴心思重，如今长大了，不必从前年纪小，很多事情也无法再隐瞒了，干脆早早地把她嫁出去，既落得安心，也是全了万氏当年的心愿，他王府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王端琴一听，筷子都要拿不住了，整个身体开始颤抖起来，一双眼睛瞪得老大，仿佛不相信似的。只不过额头上覆盖着厚厚的刘海，将她眼睛里的震惊给遮盖了。

　　江氏果然是容不下她了，距离及笄还有五个月，她就这般心急的要把她嫁出去。明明王端月早已及笄，再有两月就满十六了，为何她还没有说亲，就要这般急着给自己说亲呢？王端琴眼里闪过一丝恨意，随即便被她隐去了。

　　“夫人所言确实，端琴长大了，是该考虑了。”王老爷本来一脸开心，毕竟今天是难得的休沐日子，可江氏这一番话又让他想起从前的万氏，心里没由来的有点烦躁。

　　他知道江氏对当年的事情还是耿耿于怀，不肯轻易原谅他。想了一想，他也理解江氏，王端琴根本就不算是王府的孩子，如今养了这么多年，是该脱手了。

　　王端琴听王老爷这么一说，更加心慌了起来。她本以为就算江氏不待见她，可王老爷是自己的父亲，怎么可能由着江氏这般胡来。不料王老爷的意思竟然也是如此，难道自己真要这么早就嫁出去吗？

　　可是江氏会真心的给她选择夫婿吗？她那般恨自己的母亲，未必会真心替自己打算，可若是随意找一个人嫁了，她又怎么甘心？

　　“父亲，”王端琴思及此，当即出了声，“端琴距离及笄还有五月，婚姻之事不可过急。况且端琴还想在府中好好孝敬父亲母亲，若是刚及笄就嫁人了，如何好好的尽孝呢？”

　　王端琴言辞恳切，神情甚为乖巧。

　　王老爷对她倒没什么偏见，只是平日里碍着江氏，对王端琴也是忽冷忽热，只是偶尔记起来了，会叮嘱下人给王端琴送些东西。

　　王端琴在这王府里保守冷眼，王老爷的这番举动无疑是雪中送炭，颇为温暖了。

　　“端琴的孝心我都看在眼里，怎么可能会说你不孝呢？”王老爷见她一脸可怜兮兮的样子，连忙说了句安慰她的话。

　　王端琴知道王老爷心软了，心下一喜。她的策略没错，对着王老爷卖惨还是有点用的。只是江氏的脸色越发难看了。

　　王端琴也不怕，就算自己处处顺着江氏，她也未必能和颜悦色。不如这次干脆说开了，倒省得日后麻烦。

　　想到这里，王端琴又添了一把火：“父亲，大姐如今也快十六了，正是大好芳华。做妹妹的怎么能抢了姐姐的头筹先谈婚论嫁了呢？”

　　王端月不知道王端琴心里那些小九九，听到这样的话反而不好意思起来。

　　当初是江氏要多留她些时候，不然及笄过后来王府求亲的人多的是，若是江氏点头，只怕王端月此刻孩子都有了。

　　王端琴余光瞄了瞄王端月，见她一脸潮红、满是害羞的模样，知道自己这一步走得对了。王端月这个年纪，最是憧憬爱情了，江氏把她拘在王府，反倒让她更为憧憬了。

　　王端月是王府的心头肉，若是王端琴能把她拉入自己的阵营，向着自己说话，再加上王老爷在一旁助攻，便是江氏再强悍，也要掂量掂量，肯定会收敛不少。

　　“端琴，月儿是王府嫡女，与你自然是不同的。她的婚事自有我这个做母亲的操心，你不过是个庶女，又何必操这么多心呢？”

　　江氏听王端琴说到王端月，脸色更不好看了。什么时候王端琴觉得自己可以和王端月相提并论了呢？她早就叮嘱过王府的下人，平日里的照料要让王端琴充分认识到自己的身份，此刻她能说出这番话，显然从内心深处觉得自己亏待了她。

　　这般心高气傲又没有自知之明的女子也真是让江氏开了眼界！

　　王端琴抚了抚眼角，语气更为柔弱了：“母亲嫌弃端琴不要紧，可是端琴今日所言也是为了王府、为了姐姐着想，并非是有私心。”

　　“收起你的假脸，你口口声声说没有私心，但你说的话分明就是诛心。你自己不想嫁人，何必把我的月儿拉上！”

　　江氏气急，她年轻时就十分看不惯矫揉造作的女子，一方面是性格使然，另一方面自然是因为这样的女子迷惑人的功力强。早年江氏处理了不少王老爷的风流债，都是这般的女子。

　　对这样的女子，她如何能有好感？

　　“母亲这话说的未免太重了些。端琴自知处处不如姐姐，但好歹也与姐姐一同叫您一声母亲，端琴怎么会做那般恶毒之人呢？

　　谈婚论嫁本是理所应当，姐姐年岁稍微大些，自然是要早些的。端琴并非是自己不愿嫁人，只是这长幼有别，如何能越过姐姐只顾端琴自己的终身大事呢？”

　　王端琴此刻直接跪在了地上，显得更为委屈。

　　论嘴皮子功夫，这王府只怕还没人是王端琴的对手。饶是江氏这般经历的人，此刻也被她一番话说的无法回嘴。

　　“分明就是自己不愿，何必说这些有的没的。”江氏也不与她讲了，撂下一句话便定了王端琴的“死刑”。

　　王老爷在一旁有些不忍，毕竟王端琴也没说错，哪有妹妹比姐姐先嫁出去的道理？

　　只是王端琴身份特殊，江氏又不愿把这段陈年往事解释明白。不过就算此刻她解释了，怕王端琴也会以为这是江氏的片面之词。毕竟万氏已经不在了，死无对证，江氏就算怎么说，也抵不过王端琴心里的偏见。

　　王端月素日被王端琴的恭善模样给骗了，此刻竟然走向前去将王端琴扶了起来。

　　“妹妹莫委屈，母亲没有其他的意思。不过是多疼爱了些我，才会说了重话。姐姐知道妹妹是为了我好，只是母亲自有打算，咱们听母亲的总归是没错的。”

　　王端月即便心疼王端琴，但心中的标尺还是在的。母亲的话她不敢不听。

　　“姐姐！”王端琴抬眼凝望，一双大眼里此刻饱含泪水，着实可怜。

　　“好了，今日好不容易休沐，大家也不必再争论了，各自回去休息吧。至于婚事，端琴你也不要急，总归是要过了及笄礼的，还有五个月呢。”

　　王老爷看不下去了，说了一句没什么营养的话，充当了一次和事佬。

　　江氏气得不行，也不想再呆下去了。让一旁的婢女扶着进了房间。王温玉和王温绝两兄弟也依次告退，只留下王端月还搀着王端琴，两人慢慢的走回了房间。

　　江氏走得急，也没注意到王端月跟着王端琴，后面的事惹得她心烦，就任由王端月去了。想来王端琴此刻也做不出什么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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