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说

　　小白是只白兔子，还是只活了五百年的白兔子。
　　可惜小白除了活太久，会啃萝卜和菜叶，就没别的本事了，哪怕是只活了五百年的兔子，她依然很笨，笨得连变成人样都不会。
　　不像大白，两百岁的时候，就能幻化成人形了。
　　一百年前，小白是和只白狐狸生活在一起的，那只白狐狸就叫大白，他只比小白大一天。
　　大白四百岁的时候，被个长胡子的神仙看中，被收去当灵宠了，大白想让小白跟着一起去。小白说，长胡子的神仙好难看，比她窝边偶尔出没的蚂蚁还难看，所以她不想跟着去。
　　大白只能无奈又依依不舍跟小白告别，跟着神仙走了。
　　其实小白没觉得长胡子神仙很难看，相反，她觉着长胡子神仙很好看，就是那长胡子有点碍眼。她虽然是只很笨的兔子，但是她知道大白一直都想跟着神仙修行，他想早日成仙。小白觉着自己那么笨，一定会拖大白的后腿，所以只能找这么个不算理由的理由来拒绝。
　　余下的一百年，小白过得很孤单。
　　有月亮的晚上，她会跑出窝，在草地上跑上几十圈，直到跑累，才倒在地上休息，一边看月亮，一边思念大白。因为大白的皮毛就像月亮一样白。
　　每到满月的时候，小白尤其高兴，因为她看着圆圆的月亮，仿佛就像看到圆滚滚的胖大白。
　　在她五百岁的那天，她望着月亮，做了一个决定——她要去找大白。
　　可是小白跟在神仙身边，她要去哪找呢？
　　迷了路的鸽子阿灰告诉她，神仙喜欢和神仙待在一起，但是有的神仙喜欢和人类在一起。小白找不了天上的神仙，但是可以去找喜欢和人类在一起的神仙，神仙和神仙之间总是有联系的，找到了一个神仙，就能找到带着大白的神仙。只是人类很危险，小白作为一只兔子去人类那里太危险，要想安全，只有变成和人一样的人。
　　小白发愁的是，她要怎么样才能变成人呢？她可以将小萝卜变成大萝卜，将小白菜变成大白菜，但是她不知道怎么变成人。
　　路过的蜗牛阿美告诉她，一直往南走，经过十座山，再经过一条大河，就能看见第十一座山，那座山叫无仙山，山顶山有棵一千年才结一次果的仙树，若是小白能吃到上面的果子，那么一定可以变成人。
　　于是，小白动身出发，前往无仙山。
　　身为兔子，独自在外面乱闯是危险的，她不仅要躲过狼，还要躲过老虎和其它吃兔子的动物，更要躲过抓捕兔子的人和猎犬。
　　当她经过了十座山，穿过了一条大河，她终于看到了第十一座山。
　　她拼命爬上那座山，当她来到山顶时，浑身都是伤，她看着果树在她眼前，但是她还没看到果子是什么样，她就晕过去了。
　　小白做了个很美的梦，她梦见自己爬上了果树，吃到了果子，然后她就变成人了，她找到了神仙，见到了大白，大白夸她是只聪明的兔子，等她想拥抱大白的时候……她醒了。
　　没有树，只有个破屋子，没有果子，只有个穿得破烂道士服的年轻道士。
　　小白没有见过道士，看着他的样子，觉着像是人，就问他：“你是人吗？”
　　那个道士见到兔子会说话，似乎并不惊讶。
　　“我当然是人，可你是妖怪。”
　　小白诚实地回答：“我是兔子。”
　　“会说话的兔子，不是妖怪是什么？”
　　“兔子就算说话，也只是兔子而已。”
　　道士笑了，他问：“你不是妖怪，那你有名字吗？”
　　“我叫小白。”
　　道士点点头，“嗯，小白是个好名字。”他又问，“那么，小白兔子，你来无仙山干什么？”
　　“这里就是无仙山？”
　　“当然。你难道不知道这里是无仙山？”
　　“我不知道，我住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我是走了很多很多路，才来这里的，我走过了十座山，还经过了一条大河，才来的。”
　　道士不很是惊讶：“那你可真是只勇敢的兔子。不过，你是怎么过河的？兔子会游泳吗？”
　　“我不会游泳，我是走着河上的桥过来的。”
　　道士神情有些黯然，“原来那河上已经修了桥。”
　　小白问：“你不知道河上有桥吗？”
　　“不知道，我已经在这待了很久了，从没离开过……对了，小兔子，你来这干什么？”
　　“我来找仙树，摘果子，然后吃果子！”
　　道士听了，笑得更是开心了。
　　“你个笨兔子，果子一千年才结一次，上一次还是两百年前，你起码还要等八百年，才能等到果子！”
　　小白一想还要等八百年，不由难过哭了。
　　道士看小白哭了，有些慌，他只是安慰道：“你别哭，就算树上有果子，你也不能吃的。”
　　小白很疑惑：“为什么？”
　　“那是一棵妖树，果子都是有毒的，人吃了人死，妖吃了妖死，兔子吃了兔子死。”
　　小白失望了。
　　“我不能死啊，我要变成人类，找神仙。”
　　道士嘲讽：“神仙有什么好？”
　　小白很是严肃地说：“神仙的身边有大白，小白要和大白在一起，永远不要分开。”
　　道士问，大白是谁。
　　小白就说大白是只白狐狸，对她很好很好，会帮她一起种萝卜拔萝卜，还会给她唱歌……
　　道士摸了摸小白的脑袋：“为了只狐狸就跑这么远，你可真是只笨兔子。”
　　小白很难过：“我也不想这么笨，我如果没有那么笨，我就能变成人了。”
　　道士说：“你能不能变成人，和你笨不笨没关系，关键是方法，你要是真想变成人，我有办法的。”
　　小白很兴奋：“什么办法？”
　　道士笑眯眯看着她：“你闭上眼，我没让你睁眼，你就不能睁眼。”
　　小白果真闭上了眼。
　　道士念了一段小白听不懂的话，后来她才知道他念的是咒语。
　　小白觉得身上发烫，就像是有火在她身上烧，她感觉什么在升高，她很想睁眼看看发生了什么，但是她记得道士的话，他没说睁眼，那么她就不能睁眼。
　　不知过了多久，她不再感觉烫，却感觉到了冷。
　　终于道士说：“行了，睁眼吧！”
　　小白睁开了眼，发现自己竟然站起来了。她看着自己的前爪子，现在不能说是爪子了，该说是手。前面两只爪变成了手，后面两只爪变成了腿，她的短尾巴不见了，白绒绒的皮毛也不见了，身上只有一件白色布裙子。
　　道士递给她一面镜子，她看到镜子里有一张陌生的人脸，不由吓得后退。
　　“你别怕，你已经变成了人了。”
　　道士的话让她很迷惑，她看了眼道士，又看了眼镜子。
　　她摸摸自己的脸，没有毛。
　　镜子里的人也摸摸自己的脸，跟她做着相同的动作。
　　过了好一会，她才反应过来，不由低喃：“我变成了人……”
　　“是呢，你变成人了！变成人是很简单的，可是找神仙就没那么简单了！”
　　小白傻傻地说：“变成人类，不就可以找到神仙了？神仙不是藏在人类生活的地方吗？”
　　“谁告诉你，变成人类就能找到神仙了？”
　　“阿灰说的。”
　　“阿灰是谁？”
　　“是一只鸽子。”
　　“你怎么遇到鸽子的？”
　　“在我的兔子窝边，阿灰迷了路，来跟我问路。”
　　道士大笑：“一只迷路的鸽子，不是笨是什么，你都这么笨了，怎么还相信一只笨鸽子啊？”
　　小白很伤心。
　　“别哭了，神仙是有藏在人类的生活的地方没错，不过人类分不清谁是神仙，你要是想找神仙，那么就要修行。”
　　“为什么要修行？”
　　“修行可以帮助你分清谁是神仙谁是人谁是妖，还可以在你碰到坏神仙的时候，帮你赶跑坏神仙！”
　　小白很惊恐：“还有坏神仙吗？”
　　“当然，神仙坏起来，比最坏的妖怪还可怕。”
　　她很担心地问：“那么长胡子的神仙是坏神仙吗？”
　　“长胡子的神仙太多了，你说的是哪个？”
　　“就是长得挺好看的长胡子神仙。”
　　“长得好看挺好看的长胡子神仙也有很多，你知道那神仙的名字吗？”
　　小白摇头。
　　“那你就更要修行了，修行到一定程度，只要你在心里想那神仙的样子，就能找到那神仙了。”
　　小白瞪大着眼睛：“真的吗？”
　　“当然，我怎么会骗一只兔子呢？”
　　小白也觉着这人没有必要骗她。人会抓兔子，会吃兔子，但是没有必要骗兔子。
　　“那么你教我修行吧！”
　　“没问题，记着，我叫白修，小白的白，修行的修，不要忘啊！”
　　“嗯。”
　　接下来的日子，小白就跟着白修一起修行。
　　小白依然很笨，就算变成了人，也不过是从笨兔子变成了笨丫头。
　　白修说，她现在的样子，就像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可惜模样是小姑娘，脑子依然还是笨兔子。
　　小白有点儿委屈，她开始拼命背书，背咒语，可是她的记性实在太差，背一段忘一段，连段完整的咒语都背不好。
　　“小白啊小白，你说你活了五百年，这五百年你怎么过得啊？”
　　小白一本正经扒拉着手指，数着：“我会种萝卜种白菜，还会吃萝卜吃白菜！”
　　白修皱眉：“你就不会别的什么？”
　　“会的，我种的小萝卜最后能变成大萝卜，我种的小白菜最后能变成大白菜！”
　　“……”
　　白修只能叹气：“算了吧，你还是先吃饭吧，午饭是你最喜欢的白菜萝卜汤！”
　　小白一想到汤，口水就流下来了。
　　白修看她这样，很是嫌弃，但还是拿自己的袖子给她擦口水。
　　他问小白：“我说，你天天吃萝卜白菜，就不觉得腻吗？”
　　“不会，兔子爱萝卜，兔子爱白菜！”
　　白修摇摇头，有些无奈，但是他的眼神里，全是宠溺。
　　“好，以后天天给你做萝卜白菜汤！”
　　“白修你真好！小白喜欢你！”
　　白修一愣，轻声道：“白修也喜欢小白！”

　　这样的日子过了一年，小白依然没有学会一句完整的咒语。
　　白修说她可能这辈子都学不会了。
　　小白很着急，要是学不会，是不是就找不到神仙，见不到大白？她将自己的担忧告诉白修，白修轻轻抱着她，让她不要担心，若是大白真的惦记她，一定会来找她的。
　　“小白兔子，你有想过，见到大白后，要怎么办吗？”
　　小白趴在白修的怀里，绞着手指，想了想，说：“要是见到了，小白就要和大白在一起，永远不分开。”
　　白修没再说话，只是轻轻摸着她的头发。

　　过了一个月，白修要下山。
　　离开前，他告诉小白，他下山去市集买些东西，很快就回来，让小白安心在家里等他。
　　小白等了一天又一天，直到三天后，才看见人影了。
　　可是这次的不是白修，而是个陌生的人。
　　那个陌生的人看到小白，不由用鼻子嗅了嗅，他闻到了熟悉的气息。
　　“小白？”
　　小白不明白为什么这个陌生人知道她的名字。
　　“小白，太好了……你能变成人了？”
　　看着小白迷茫的样子，那人不由道：“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大白啊！”
　　小白摇头表示否认。
　　大白是只狐狸，还是只胖狐狸，就算变成了人，也是个胖子，不是面前这个高高瘦瘦的样子。
　　那个自称是大白的人，变回了原形，却是只漂亮的白狐狸，一点都不胖。
　　白狐狸抬着爪子朝小白招手：“小白，小白，我真的是大白啊！”
　　“你胡说，大白是指胖狐狸！”
　　“因为我变瘦了，我每天喝仙露，还要修行，自然就会瘦啊！我真的是大白。你还记得吗，我第一次遇见你，你问我要不要吃萝卜，你说你种了一颗很大很大的萝卜，可是你拔不动，你说只要我帮你拔萝卜，你就分一半萝卜给我，结果我帮你拔萝卜，谁知太用力，萝卜被甩到小溪里，被水冲走了。你当时还哭呢！是我唱歌哄你，你才不哭的。我当时唱‘小兔子乖乖，不要哭，萝卜会有的，白菜也会有的’，你记得吗？”
　　小白听着，不由哭了，大白变回人形，去抱小白。
　　小白在他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大白……我……我好……好想你。”
　　“我也很想你。”
　　过了好一会，小白才停止哭。
　　她问大白：“大白，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的？”
　　“我是跟着上神一起来的，三天前，上神抓到了一个很厉害的大妖怪，他们打了整整两天。那妖怪很坏很坏，害了很多人，幸好那个妖怪的法力没剩多少了，不然上神也没那么容易消灭它。上神说，那妖怪一直躲在棵仙树附近，借着仙树的仙气来掩盖自己的妖气，我这次来就是奉上神的命令，来周围视察，没想到就看见了你。小白，你怎么会跑这里来？”
　　小白一五一十说了：“我来找仙树，结果没采到就果子晕过去了。有个人类救了我，他叫白修。白修说那树不是仙树，是妖树，让我不要碰上面的果子，他还帮我变成人，还说要教我修行，但是我太笨了，那些咒语我怎么都学不会，白修说他要出门买东西，让我等他回来……大白，你看到白修了吗？”
　　大白只是摇头。
　　“小白，你是不是弄错了，仙树附近，都是那个大妖怪的地盘，断不会出现什么人类的。”
　　“可白修是人啊！”
　　大白挠了挠脑袋，“或许真的有吧，只是没发现……不要紧的，上神布下的法阵，对人类是无效的，你说的白修，既然能帮你变成人类，那么应该懂些法术的，不过他连仙树和妖树都分不清，估计法力也不高。他可能路上耽搁了，没及时赶回来！”
　　小白觉着大白说的有道理。
　　大白让小白跟着自己一起走。
　　她本想等白修回来的，可是大白说他要赶着回去跟上神汇报，她怕大白一走，自己就见不到他了，可是她又怕白修见不到她会担心她。
　　大白想了个办法：“这样吧，我帮你留封信给他，等他回来了，就知道你跟我一起走了！”
　　小白点点头。
　　因着小白并不认识多少字，所以信基本上都是大白写的，不过她在上面留下了爪子印，这样白修就知道是她留的。
　　小白将信放在桌子上，又担心被风吹走，就找了块石头盖在信上。
　　走之前，小白想，她会永远记得白修的。

　　路上，大白跟她说起上神抓妖的事。他说上神抓的那个妖怪，非常狡猾，竟然还化身成道士。
　　小白问：“道士是什么？”
　　“道士嘛，就是会除妖的。”
　　小白还是不懂，她没见过道士，不懂道士是什么样。
　　大白还说，妖怪变的那个道士，衣服破破烂烂的，死的时候，手里却还紧紧拽着个包袱，里面装着件新衣服，却是件女子穿的裙子，大白认为，八成是妖怪害了那个女子，抢了她的包袱。
　　小白很害怕。“那个妖怪好可怕啊，还抢人东西！”
　　“不怕啦，那个坏妖怪已经被消灭了，以后你跟着我，就什么都不用怕，我会保护你的。”
　　“嗯，小白要和大白在一起，永远不要分开。”
　　“那是当然。”
　　她突然很想念白修，想念他做的萝卜白菜汤，想念和他在一起的日子。
　　小白会永远永远记得白修的！

　　……

　　“兔子爱萝卜，兔子爱白菜！”
　　“好，以后天天给你做萝卜白菜汤！”
　　“白修你真好！小白喜欢你！”
　　“白修也喜欢小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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