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孩子

　　话音刚落，付朝岳就惊喜地看向我。

　　尽管我一直在抬头看着讲台上的王老师，也能感受到他视线中传递的惊喜和激动，他甚至轻轻抓了一下我的手背。王老师听到我的回答，露出了惯常的和煦笑容，仿佛很满意我们成为朋友这件事。

　　老师总是乐于看到班上的学生和睦相处。

　　“行，我知道了。”王老师朝我挥挥手，“那你先坐下。”

　　“谢谢老师。”
　　我听话地坐回座位。

　　付朝岳目光始终在我身上，脸上挂着傻呵呵的笑容，还能看到一边脸颊的酒窝。此时，他看见我坐下，也下意识跟着坐了下来。

　　王老师摇头失笑：“付朝岳，我让你坐下了吗？”

　　闻言，付朝岳从座位上弹了起来。

　　班上又是一阵哄笑。

　　“安静，最后一排的同学继续收语文作业。”王老师继续说，“付朝岳，你来背诵一下昨天我们学过的古诗。”

　　听到要抽查背诵，所有小朋友都慌忙翻阅起了语文书，心中默背昨天课上学习的古诗。

　　我也打开了书本。
　　这一周来，我经常会出神和恍惚，所以错过了不少讲课的内容。幸好这些童年的课文和古诗，都是看一遍就能回忆起来的内容，不用担心跟不上进度的问题。

　　付朝岳绷直了身体：“王老师，哪、哪一首古诗啊？”

　　王老师叹息。

　　付朝岳瞬间站得更直。
　　他悄悄将余光转向了我，一脸焦急的表情，希望我能给他透露一点。

　　我翻开《望庐山瀑布》那一页，正思考怎么提醒他，下一刻就听到王老师说：“黎渡，你别提醒他，不然我还是要把你们两个人的座位分开。”

　　付朝岳忙收回余光：“不用黎渡说，我自己想！”

　　王老师笑问：“想到了吗？”

　　“想、想……没想到。”

　　“老师给你提个醒，古诗的作者是李白。”

　　“李白？床前明月光？”

　　“……”

　　班上又笑声一片。

　　最后一排的小孩子，已经将作业本整齐堆放在讲台上。

　　“看来你昨天果然没认真听课啊，点名批评。”说完，王老师转身在黑板上写下古诗的题目，“来，付朝岳你打开语文课本第八课，把李白的古诗朗诵一遍。”

　　付朝岳打开了书本。

　　清晨的教室里，孩子稚嫩的声音——

　　“日照香炉生紫烟，遥看瀑布挂前川。
　　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

　　“很好，你先坐下吧，接下来全本同学一起朗读一遍。”趁大家朗诵的时间，王老师写好了今天的板书，“今天，咱们来继续赏析这首诗，昨天讲得内容还记得吗？”

　　王老师开始了今天的授课。

　　付朝岳坐下之后，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脯，然后趁王老师转向其他方向的时候，朝我做了一个古怪逗笑的表情——鼻子和嘴皱到一起，眼睛硬生生挤成了三角眼。

　　我弯了弯眼眸。

　　付朝岳便嘿嘿笑了一声，在王老师看过来之前，就立刻板起脸装作认真记笔记的样子。我余光多看了他一眼，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刚刚笑的时候，没有经过任何心理建设。

　　同学们都仰着头认真听课。

　　王老师温和清晰的声音，传遍了教室的每一个角落。

　　“这里有一个知识点，可以先给大家拓展一下，记不住也没有关系——李白被尊称为‘诗仙’，和被称为‘诗圣’的杜甫合称为‘李杜’。”

　　闻言，付朝岳顿时兴奋，大喊一声：“是‘黎渡’，我记住了！”

　　王老师：“……”

　　我反应过来，忍不住将脑袋埋进了语文书里。

　　“也行，我经常教育大家要灵活记知识。”王老师笑盈盈地说，“这样也算是一个记忆的方法，但你要先问问黎渡本人愿不愿意。他要是不介意的话，希望大家再遇到这个问题，千万不要再回答错了。”

　　我当然表示不介意。

　　讲完古诗词，王老师临时起意布置了课堂作业——写一篇小作文，题目是《我的朋友》。

　　小孩子们就算思想简单，也能想明白王老师忽然安排这个作业，是因为我和付朝岳的“课堂趣事”。因此，一听到王老师布置的作文内容，大家就纷纷扭头看向了我们。

　　马家实坐在第二排，他也气冲冲转过头来，朝我做了个鬼脸。
　　狰狞又敌意。

　　我微微皱眉，脑海中不禁浮现他推翻我课桌的场景——残缺少页的课本和作业本，开裂的单层铅笔盒，散落一地的铅笔橡皮。

　　那是马家实第一次对我表现出实质的欺辱行为。

　　我立刻告诉了大人。

　　那个时候，王老师因为家庭原因离开了学校，不能继续带我们班的语文课。数学老师暂时担任了班主任的职责，她对马家实一行人进行了批评教育，让我跟他们和解。

　　老师出面之后，马家实没再做过明显的欺侮行为，但各种嘲弄的小动作不断。后来，他更是号召全班同学一起孤立我，放出了“谁跟黎渡说话，谁就不是这个班的人”这样的话。

　　班上就数他长得最高最壮，大家都很畏惧他。

　　一时间，没人再敢跟我说话。

　　遗忘和孤立截然不同。
　　早在一二年级的时候，我就习惯了埋头学习、不与人交流的上学时光。然而付朝岳接近了我，强势将我拉进了团体之中，让我跟其他人产生了联系。

　　我当时也不过是个小孩子，可以一个人玩耍、一个人上下学，却无法适应周遭的恶意。

　　我再次将情况报告给了数学老师，马家实却极力否认自己威胁过同学，还让老师自己去问其他人。老师依言叫来了几名班上的男孩和女孩，他们都被马家实一行人警告过，看向我的眼神躲躲闪闪。

　　于是，我听到我的同学们一致表示……从来不存在威胁的事。

　　马家实露出隐秘的窃笑。

　　“听到了吗？”那位老师语重心长地说，“他们之所以不跟你一起玩，不过是出于自己的意愿罢了，马家实同学自从上次谈话之后，就一直很乖很听话。你学习成绩那么好，怎么一点儿都不如马家实同学会做人呢？”

　　说到最后，老师甚至叹了一口气，仿佛非常失望——
　　“哎，黎渡，你要多从自己身上找问题。”

　　她的神情略显不耐烦。

　　我应该羞愧垂头，却无论如何都不肯按照她的要求，向马家实道歉。

　　这时，王老师的声音打断了我冗长的回忆：“好了，给大家五分钟的时间，然后我会随机叫同学站起来，给大家念一念你们写好的小作文。”

　　马家实已经转回头。

　　教室里响起沙沙的写字声。

　　付朝岳似乎很有灵感，他拿着铅笔埋头苦写，时不时露出稚气的笑容。我拿出作文方格本，然后提笔在本子第一行的正中间，一笔一划写下“我的朋友”四个字。

　　还记得孤立事件发生后，我找到了付朝岳。

　　那时我们两个人已经不再是同桌，他也忽然不再总围着我转，不过一个假期未见的功夫，就变成了令我感到陌生的模样。我问他，是否愿意相信我说的话，是否决定要顺从马家实的威胁，从此不再跟我亲近。

　　我没有告诉他，其他同学我都不太在意，只想弄清楚他的立场。
　　因为他是我唯一的朋友。

　　付朝岳先是沉默不语，小小年纪就展露纠结的神情，似是有无论如何都想不通的问题。良久，他才小声劝说了一句：黎渡，你先不要一直反驳马家实。

　　后面的事记不太清了。

　　写完小作文，我斟酌着将其中一些字改成了拼音，好让内容看起来更像一个小学生。

　　【我的朋友

　　我的朋友名叫付朝岳。

　　他告诉我，他的名字是爷爷和奶奶一起取的，意思是指早上的山岳。他性格乐观开朗，团结热情，深受老师和同学们的喜欢。

　　我希望他不会动摇。
　　因为我想永远跟他做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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