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孩子

　　区赛得了第一名，学校领导特地在周一的升旗仪式上，对合唱队的全体队员进行了表扬。

　　后来付朝岳跟我说，付爸爸给他买了很多礼物，作为那天失约的补偿。付朝岳高高兴兴地接受，不闹脾气也没有任何抱怨，只说希望爸爸下次一定要来看看他唱歌，他唱的可好了。

　　付爸爸当然答应。

　　.

　　学习的任务按部就班地进行，合唱队的事情暂时告一段落，只等下个学期再继续练习。小学生的日常单调却快乐，转眼秋去冬来，匆匆间又是新的一年。

　　我和付朝岳长了一岁。

　　我们两个人用粉笔在他家楼下墙壁上画的身高线，也在一笔一笔往上蹿。

　　三年级能做的事情忽然变得很多。

　　除了可以轮流参加升旗仪式，可以拿到流动红旗，还会参与学校的值周，手臂上带着写了“值周”二字的红色袖章，第一次戴的孩子都觉得威风。等到了三年级下学期，王老师又在班上选出了大队长、中队长、小队长，并通知大家，我们班将在清明节假期前去市郊扫墓。

　　这所小学一直有这样的传统。

　　升到三年级之后，小朋友们不再是哭着找妈妈的年纪，也有了一点安全意识，学校就会组织许多不同的课外活动，比如清明节扫墓、儿童节郊游、植树节给树浇水等等。

　　得知班级马上要第一次团体活动，付朝岳特别兴奋。

　　这次清明扫墓将外出半天，行程简单明了——早上从学校乘坐大巴出发，一个多小时抵达目的地，然后在老师带领下为烈士献花；中午在附近圈一块地方野餐，小朋友们需要自己提前准备好小零食；吃完零食在解说的带领下参观纪念馆，然后就可以回家了。

　　付朝岳“人脉”颇广，上至高年级下至低年级都有认识的人，可谓小学生中的社交王者，他专门去问了四年级的前辈们，兴冲冲跟我分享得来的新消息。

　　“他告诉我下午四点就能回家了！”

　　“零食可以背满满一书包！”

　　“我们要提前一天买，不然就要被自己吃光了！”

　　“清明节之后，就是迎来期中考试和合唱比赛的市赛，然后是全班同学一起郊游的六一儿童节，再然后就是期末和暑假。啊，黎渡，三年级真的好忙呀！”

　　“……”

　　付朝岳喋喋不休重复着前辈的“叮嘱”，一边说还一边用歪歪斜斜的字记下来。我没有打断他的兴致，人生第一次跟班上同学一起外出，他这么外向的人自然兴奋不已。

　　“那我们就提前一天买东西。”我说，“我攒了一点零花钱，应该足够买零食了。”

　　“好，我也让姑姑先帮我买了！”

　　除了零食，我们还需要准备献出的纸花。

　　每到清明节前后，校门口就会有小商贩用自行车驮篮子来卖花。用白纸和黄纸折成的花，一朵朵簇拥在篮中，一朵小的就要一块钱。

　　我的手比较巧，从一年级就开始自己包书皮，后来有意学会了剪花折花的方法，每次都有自己折好需要献出的的纸花。付朝岳也想学，但他折的最好东西就是纸飞机，还总不如我的飞得远，最后还是我准备好需要的纸花，妥善地放在了弟弟妹妹拿不到的地方。

　　很快就到了出发的前一天。

　　按照约定，我跟付朝岳一起来到距离城中村最大的超市，一人背着一个空书包，来选购班级活动时要带的零食。

　　付朝岳拿出了期末考试的架势。
　　他站在超市的零食区，抬头仰望架子上面的零食，眉头紧锁，气势汹汹。

　　而我已经有了决定。

　　大家选择最多的，无非可乐、薯片、巧克力、糖果……到时候同学们会互换零食，这几乎已经成为学校的传统，一届一届往下延续。有些家长想要给孩子们带健康的盒饭，也都被难得吃零食的孩子一一拒绝，只能尽量多买一点面包，看着还有点午餐的样子。

　　通常，每个同学花费大约二三十。

　　记忆中付朝岳花的更多，他曾经让付姑姑买了两三百块钱的进口零食，然后一股脑地分给班上的其他同学，用大方赢得所有小朋友的大拇指。

　　这一次，他同样带了一百块钱巨款征战超市——这已经是在我的劝说后精简过的。

　　我也跟妈妈要了几块钱。
　　跟前世一样，她虽然觉得学校事情多，十分不耐烦的样子，但还是掏给我五块钱。再加上我平时攒的一些零花钱，我可以买面包、水和奶糖，不至于没有跟其他小朋友分享的东西。

　　以前的记忆说起来十分遥远，只有在特定的时候会忽然响起。比如现在，我倏而想起曾经同学间的分享也只存在于前两次，因为后来的班级活动，班上没有人愿意跟我交换零食。

　　不对。
　　也不是完全没有。

　　四年级的时候，班上同学迫于马家实一干人的威胁，参与到了冷暴力的群体之中，不敢在班上跟我说话，自然也没有人敢在班级活动里跟我交换零食。我那时只安慰自己，正好省下了几块的零花钱，只用花两块钱买一瓶水和一包干脆面，就可以完成一天的班级活动。

　　但中午自由活动时，我又在自己的书包侧兜里，摸到一袋棒棒糖和一袋巧克力。
　　不知道是谁趁机塞进去的。

　　也有两个孩子曾偷偷找到我，跟我说他们也没有办法，马家实不让他们找我说话，一旦被发现就要交保护费，被坏孩子欺负，成为小团体的下一个眼中钉。

　　我说没关系，不用在意。

　　于是第二天，他们就跟其他孩子一起大声指责我，因为已经取得了我的“谅解”，所以侮辱都变得更加理直气壮，理所应当，攻击性极强。
　　甚至于有些纯粹。

　　他们的举动，反倒显得我的愚直微不足道。

　　我怀疑过，那个未知的棒棒糖和巧克力，或许就是他们悄悄塞进去的，但我没有找到回礼的时机。于是拿了棒棒糖和巧克力，准备分享给他们两个人。

　　至少这样看起来，不像是谁在用零食交换责备我的权利。

　　付朝岳拿着他最喜欢的薯片和汽水，一股脑地往小推车里面塞，膨化食品圆滚滚很占地方，不多时就塞满了大半个推车。我见状，连忙拉住他继续拿零食的手，制止了他这对于小学生来说过于豪横的行为。

　　付朝岳疑惑：“黎渡，你不吃巧克力吗？”

　　“买太多吃不完。”我提醒他，“忘了奶奶说要你节省一点，不要乱花钱吗？”

　　“但是、但是……”

　　付朝岳但是了几句，想不出反驳的理由，终于偃旗息鼓，打消了继续往推车里面塞零食的念头。但他并不消极，转眼又扬起笑脸：“嘿嘿，没关系，姑姑也要给我买巧克力。黎渡，我记得你最喜欢吃黑巧克力了。”

　　“嗯。”
　　我点头。

　　因为除了黑巧，其他巧克力对我来说都太甜了。

　　采购结束回到家，付姑姑果然已经在家里等候多时。她把自己提着的两个食品袋放在桌上，把里面的小零食一样一样拿出来，摆在桌子上，还不忘叮嘱——

　　“我买了不少，你们班级活动肯定吃不完，就拿一点去就行，剩下的放家里慢慢吃。对了，记住不能拿零食当饭吃，容易长不高，以后该长不成帅小伙了。”

　　“还有你一直嚷嚷着想要的巧克力，来，给。”

　　付姑姑把一盒巧克力递给付朝岳。

　　付朝岳裂开嘴角，转身就把巧克力塞进了我的手中，一脸满足的笑容。付姑姑见状也笑笑，又拿出一包棒棒糖，转而塞进我的怀里。

　　“小黎，这是姑姑专门买的糖，你拿回去给弟弟妹妹吃。”

　　我垂头细看，久远的童年记忆忽然清晰。
　　怀里这两包零食，和前世塞进我书包侧兜里的，是同一品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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