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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小天狼星在离家出走前一天的下午和他的母亲沃尔布加大吵了一架。
起因无关紧要，内容毫无新意，结局不出意外。小精灵克利切有足够的时间来适应这对母子之间的紧张关系，他在二人对吼的时候守在隔壁房间的门口，恪尽职守地等待着这场闹剧结束，好去收拾烂摊子——比如被打碎的花瓶，被花瓶里的水浸湿的地毯，像鸡毛一样散落一地的花。
如果克利切不是一只小精灵，他可能会用“精神病”“疯子”来评价布莱克夫人。他会成为那种上班时兢兢业业，下班后和好友缩在小酒馆里一边痛饮一边吐槽自己老板的员工。但很遗憾，克利切是一只家养小精灵，还是其中非常死心塌地的一位。小天狼星大步离开“战场”（即此刻能让布莱克家颜面尽失的客厅）时，克利切甚至还朝他鞠了一躬，只因为他是女主人的儿子，血管里流着布莱克家的血。他刻意忽略了接下来几个小时的工作量，其中占比最高的是尖叫、咒骂、哭泣的沃尔布加，他敬爱的女主人。
小天狼星翻了个白眼。他觉得如果他是克利切，一定会把现在的自己给打一顿，告诉沃尔布加她糟糕到了极点，接着扛着铺盖卷走人，去迎接崭新的生活。小天狼星不太清楚克利切身为一只小精灵有多少财产，更不了解一只离家出走的小精灵要怎么过活。但他就是清楚，他一定会这么做。他宁愿饿死在街头（当然他知道这根本不可能），也不愿意继续待在这栋令人生厌的老房子里。至于原因嘛，那再简单不过了——
事情不可能更糟了，他对自己说。在小天狼星眼中，恐怕阿兹卡班都要比格里莫广场十二号好上几分，毕竟摄魂怪可不会尖叫。它们只会吸走你身上的快乐，在这方面，沃尔布加差不多能起到同样的作用。再说，他现在又不知道真的阿兹卡班是什么样，他又没去过。
所以说，也许沃尔布加可以成为一名不错的阿兹卡班看守？小天狼星被自己这个想法给逗笑了。先前吵架带来的负面情绪消失了大半。他哼着调子爬上阁楼，准备去看看他藏在那里的麻瓜摩托车零件，它们和比基尼女郎杂志一样都是他的宝贝——这件事全格兰芬多学院都知道。
伊万斯有一次忍无可忍地告诉小天狼星，那些坏掉的零部件压根不值那么多钱，他被骗了。詹姆苦苦追求不得的女孩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着小天狼星，而后者被全校师生一致认为是学校里最聪明的学生之一。小天狼星大笑，英俊的脸庞神采飞扬，周围的女生有一半红了脸。他注意到了，但表现得毫不在意。当晚小天狼星就告诉詹姆，伊万斯也属于那红了脸的一半，詹姆那一瞬间的眼神看上去是要给他一拳。从此，小天狼星就没在詹姆面前开过这样的玩笑。他在乎詹姆。
小天狼星哼着调子推开阁楼的门，看到地上躺着的人后愣住了。拜托，他现在最想做的事是什么？找整栋房子里“黑色浓度”最低的地方，竭尽全力摆脱布莱克，这包括任何一个姓布莱克的人或东西。如果沃尔布加养了一只狗赐给它“布莱克”的姓氏（可怜的狗），那小天狼星此刻唯一想做的事也是一脚把它踹走。
雷古勒斯不是狗。他是他的弟弟，还有点蠢，所以小天狼星不能一脚把他踹开。更何况，他有点累了，不想再和另一个姓“布莱克”的人吵架。
于是，小天狼星深吸了一口气，尽量友好地问：“你怎么在这？”
躺在木地板上的雷古勒斯没有立刻答话。他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阁楼唯一的一束光落在这张属于少年人稚嫩的脸庞上，让小天狼星产生了一种荒诞的错觉，似乎雷古勒斯的脸是这间昏暗阁楼唯一的发光体。他如此安静，时间在他四周似乎静止了。
现在的小天狼星并不珍惜这样的安静。他用鞋尖碰了碰雷古勒斯的胳膊。他对自己说，他这是在确认雷古勒斯没有死掉，谁让他们倒霉地顶着同一个姓氏。
雷古勒斯眉毛一皱，接着睁开了眼睛。看到来者是谁，他身上安静的气息一下子消失了。在看到小天狼星那只近在咫尺的脚后，他整张脸都黑了。
“你怎么在这？”小天狼星又问，就好像这个地方独属于他一样。雷古勒斯觉得他不讲道理，但他今天不想和他吵架。
“因为你们吵架的时候这里是全家最安静的地方。另外，拿开你的脚。谢谢。”
人不会对真正亲密的人说“谢谢”，更不会语气如此冷淡。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雷古勒斯对小天狼星的态度变冷了。小天狼星注意到了这个变化，并坚持认为分界点是他被分院帽分入格兰芬多的那一刻。
这件事都快成为小天狼星在布莱克家的原罪了。小天狼星认为他们的责难非常可笑：第一，将他分到格兰芬多的不是他自己，而是分院帽；第二，如果在接受了布莱克家十一年的“家庭教育”后，他依然被分到了格兰芬多，那只能说明他们的教育极其失败，如果这玩意儿真的存在的话。综上所述，他才是最无辜的那一个，谢谢。
“让让。”小天狼星毫不客气地拿脚踢了踢雷古勒斯，全然不顾这只安静的小羊羔下一秒会不会跳起来发飙，“给我腾点地方。”
还没等雷古勒斯反应过来，小天狼星已经在他身边躺下来了。阁楼的面积不大，小天狼星的那堆宝贝（破烂）还占去了不少地方。但小天狼星像是拥有某种动物的本能似的，能迅速找到容身之处。雷古勒斯觉得他适合去当搜救犬，如果他能管住自己的嘴不到处咬人的话。
雷古勒斯搞不清楚小天狼星的脑子结构。他上一秒还很嫌弃地看着他，下一秒居然就躺到了他旁边。更离奇的是，雷古勒斯觉得这很正常。他感受到了小天狼星身上的温度，像一个夏天里烧得很旺的壁炉。只有脑子有问题的人才会在夏天烤壁炉。
雷古勒斯放弃了这个想法，他不想承认自己脑子有问题。他略微烦躁地偏头，小天狼星那张欠揍的脸像是直接糊在了他眼睛上，这只能让他更加烦躁。
“离我远点。”他毫不掩饰自己的嫌弃。
小天狼星像只黏人的大狗一样往他身上靠了靠，雷古勒斯觉得他在故意恶心他。而他的忍耐是有限的。
“请你——”
小天狼星伸过来胳膊，揉了揉他的脑袋。这让雷古勒斯猝不及防，他用看怪物一样的眼神看着小天狼星。
“你脸红了。”年长一点的布莱克看着他说。雷古勒斯总觉得他的眼神中带着一丝得意，而且一点也不怕被他发现。应该这么说，他恨不得被他发现。雷古勒斯不喜欢这种感觉，更受不了他离得这么近。于是他选择背过身去。
小天狼星一把将雷古勒斯拽了回来，后者的忍耐已近临界值。
“一起聊聊？”小天狼星心血来潮地提议，雷古勒斯的眼神活像见了鬼——好吧，鉴于霍格沃茨的学生早就对鬼魂司空见惯，此时的效果大概类似于见了女装的猎场看守海格，或者一位突然对詹姆嘘寒问暖的莉莉·伊万斯。事实上，小天狼星怀疑他是否能活着见到这一天。
雷古勒斯不情愿地从地板上坐起来。小天狼星察觉到了他的情绪，适时地松开抓住他衣服的手。小天狼星是个非常敏锐的人，他的无礼源自高傲。不过在这一刻，他想显得有礼貌一点。
雷古勒斯在整理衣服，他宁愿去对付衣服上的灰尘，也不愿意搭理他时不时犯病的哥。两个人都知道，如果有兄弟姐妹回收站的话，他们一定会立刻把对方扔进去。
小天狼星躺在地上没动。他看着雷古勒斯不慌不忙地站起来，发现自己似乎从没有从这个角度看过他，像是另一个世界，倒是蛮新奇的。
雷古勒斯要迈开腿的那一刻，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裤脚。
“别走。”
雷古勒斯的脚步一顿。
“我要走了。”
雷古勒斯立刻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他躺了回去。
***
两位年轻的布莱克躺在十二号阁楼的窗子旁，两个人其实都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在这。
聊聊？聊什么？雷古勒斯不认为自己和小天狼星有什么好聊的。他们的关系并不是一下子变得这么糟糕的，事实上，你也不能说他们的关系很糟。在这个世界上，模范永远是少数。如果有一个兄弟关系评价打分表的话，他们说不定还能拿到平均分。毕竟他们只是嘴上说说希望对方下地狱，又没有真的希望那样。
雷古勒斯躺在木地板上，看着一个不一样的世界——倾斜的屋顶、没被粉刷到的墙角、残破的蛛网。他明白小天狼星为什么会选择来这里：这个被废弃的阁楼是整个十二号最离经叛道的地方。沃尔布加把它忘了，因此这成了他们的乐园。这里有一堆小天狼星带回来的“赃物”，它们挤满了阁楼的一多半。雷古勒斯没什么可藏的，他只会在楼下吵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来到阁楼的窗前发呆。
夏天的时候外面多半是下过雨的，路面的水渐渐蒸干，只有积着水的边缘仍是深色的。一个麻瓜男人骑着自行车踩过水洼，压出一道短暂的印痕。他的目光无意识地追着那个男人远去的背影，好像他是被他留在家中的孩子。但他不是。他自己的父母正在楼下和他哥哥吵架。
雷古勒斯对他们争吵的内容毫无兴趣，这背后藏着他不愿承认的恐惧。他站在窗前放空思绪，什么都不想，假装自己与光融为一体，是它们的一部分。光没有思想，没有形态，抓不住也摸不着。但很暖，很亮。他依靠着无形的光。
现在雷古勒斯被小天狼星挤到了阴凉地。因为那句话他决定原谅小天狼星一次。人们将遗愿看的如此之重，由此看来即将离开的人都拥有某种特权。小天狼星要走了，因此雷古勒斯愿意容忍他一次。也许这并不是第一次。
他不在日光之下，但他看到了光。他看到窗户高得出奇，那束光从高高的窗户照进来，无数细小的尘埃在空气中浮动，好像它们都骑在扫帚上一样。他以及阁楼其他藏在黑暗中的部分充当了它们舞台的黑色幕布，也是观众。他的目光追随着浮尘，慢慢、慢慢地落下，落到了另一张脸庞上。
小天狼星在发光。他在看着他。他很好看。
“我要走了。”他说。这是个肯定句。
雷古勒斯“嗯”了一声，表示他知道了。他没有立刻说一堆表示担忧的话，小天狼星没指望他会说，也不希望。那真的会很假。他不需要。
于是他们又沉默了一会。太阳挪了挪位置，雷古勒斯分到了一点阳光。他现在在日光之下，但看不到尘埃了。
“你想做什么？”雷古勒斯用非常平淡的语气问，像是在问小天狼星明天早饭想吃什么。他根本无所谓他吃什么，只是问了那么一句。
小天狼星耸了耸肩膀。“反正怎么样也比现在强。”他咕哝道，雷古勒斯没有反对。
“还有呢？”
“……我说我想骑着扫帚去月球探险你相信吗？”
“你骑着扫帚去不了月球。”斯莱特林的找球手告诉他。
“别告诉我你试过？”
雷古勒斯觉得谈话要进行不下去了。梅林，看在最后一次的份上——
“对，我试过。”他闭着眼自暴自弃地承认了，感到眼皮在跳动着抗议。没想到，身旁的人笑了。
“我知道你在应付我。”
“你知道就好。”雷古勒斯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
“那你呢？你想做什么？”小天狼星的语气称得上和蔼。雷古勒斯看不到他的脸，但他在说话时脸上应该带着淡淡的笑意。
“你想做什么？”小天狼星催促着。他一向都没什么耐心。
有那么一刻，雷古勒斯躺在阳光下感到大脑一片空白，好像他所有的想法都被晒干了。
你想做什么？这不是他第一次被问到这个问题，大多数时候它们都拥有标准答案，雷古勒斯在很小的时候就掌握了那一套模板。他用他的答案在一个又一个聚会中获得了很多赞赏的眼神，但他知道，小天狼星对此从来不屑一顾。因此他不能给他一个套模板得出来的答案。
所以，他想做什么？
他想到了蓝宝石一样没有一丝杂质的天空，空气中带着青草的味道。他独自站在没有人烟的山坡上，看着河流蜿蜒而过。他想到他在三把扫帚坐到很晚，白天吵吵闹闹的学生差不多都在天黑前回校了。落日后的天空是奇异的橙紫色，霍格莫德的街道仿佛从硬纸板下剪下来贴到彩纸上的。他想到第一次骑上飞天扫帚，当风在耳旁呼呼作响时，他觉得可以掌控自己的人生。
你是一个布莱克，你应该为此感到荣耀。那是沃尔布加说过成千上万次的话。
他有很多很多的想法，可他说不出来。那些放纵的想象在被表达前就死去了。
“我不知道。”雷古勒斯睁开眼睛眨了眨，感到大脑依然一片空白，或者说是茫然更加确切，“我没有什么想做的事。”
雷古勒斯感到小天狼星在偏头看他，但他讨厌他此时的特别关注。
“你真的没有什么想做的事吗？”小天狼星再次问道。雷古勒斯不知道为什么他今天要把所有话都说两遍。
“关你什么事？难道我没有就要和你私奔吗？”
“那么你想吗，小雷？”小天狼星用故意惊喜的口吻说。
“我太想了，”小布莱克冷冷地答道，“我真是太想跟着你私奔然后被饿死了。”
他的哥哥在笑，是那种非常爽朗的、不应该出现在十二号的笑声。雷古勒斯仔细分辨着，像一只站在墙角竖起耳朵探听危险的猫。过了一会，他确定他不是在嘲笑。于是那笑声融化了他脸上冷冰冰的表情，让他几乎想留在这一刻。
“以后你要是饿肚子，我可以去给你送饭。”雷古勒斯干巴巴地说。
“这就是你想做的事？等着我饿得半死然后来给我送饭？”
他不讲道理，雷古勒斯想。他不明白小天狼星为什么揪着这个问题不放。但这就是小天狼星，见了鬼的梅林把他指定成了他的哥哥。就像他必须适应沃尔布加一样，他也必须适应小天狼星。他的存在对于所有姓布莱克的人来说，都像是一颗不小心掉进鞋里的石子，一根卡在嗓子里的鱼刺，但那不会太久了。事情在有了确切的终点后变得更加容易忍受。
“我希望，我们都能拥有一个更好的世界。”雷古勒斯说，没有再去解释。他闭上眼睛，感到小天狼星可能又在偏头看他。他今天真的很爱这么做，就好像他以后再也见不到他了一样。
雷古勒斯平静地接受了那个即将发生的未来——小天狼星会离家出走，但这和他无法想象这件事以后的世界并不相违。一如既往地，他感到极度地茫然。他和小天狼星被绑在一起在雾中磕磕绊绊地走了一段路，很快，小天狼星就要消失在雾中了。
沃尔布加也不会再和谁吵架了。想到这里，雷古勒斯又感到安心许多。
***
小天狼星睡着了。他醒来后，发现太阳已经快落山了。灿烂的光消失了，雷古勒斯坐在一旁捧着一本书，看封面是布莱克家的藏书——小天狼星的感觉告诉他。
“晚饭时间过了，”雷古勒斯的声音适时出现，就好像他有一双眼睛时时刻刻盯着他一样，“我让克利切给我们留了东西。”
小天狼星伸手揉揉皱起的眉心。不知道为什么，他并不想克利切踏足这里。刚刚睡醒的人脑子里总有些不合逻辑的想法，他不想去解释它们。只是心中的不适感提醒着他，他应该离开了。
他从地上坐起来，看到了雷古勒斯未被书挡住的眼睛。他的目光在书本上慢慢移动，小天狼星就从来不会这么仔细地去看那堆垃圾。他有点想笑，也许他真的笑了。
雷古勒斯的目光停住，可他没有抬头。小天狼星知道那并不是因为书上有什么东西吸引住了雷古勒斯的目光，他只是不想抬头。他是小天狼星，所以他知道。他站在窗前，盯着雷古勒斯的脸。在这里的最后一次。
“我走了。”小天狼星开口说，嗓子有点哑，好像显示出了几分难过，但其实他一点也不难过。恰恰相反，他盼望离家的那一天已经很久了。他欢呼雀跃，不胜欢喜。
雷古勒斯在书本上固定许久的目光终于落到了小天狼星身上，小天狼星也在看着他。
傍晚了。晖光很浅，漫过他的脸颊。记忆的潮水涌上来，让小天狼星想起了更多的事。雷古勒斯的脸上有一道飞贼翅膀留下的伤痕，他在那场比赛中抓到了飞贼；雷古勒斯喜欢吃甜点，但很少有人知道。他们的眼睛都是灰色的。他坐得很近，伸手就能碰到；又好像很远，从此以后分道扬镳。
雷古勒斯点点头。“再会。”他语气平静，看起来没受什么影响。换个角度想，他们在学校还能碰面。小天狼星已经好几个圣诞节没有回格里莫广场了，就算他暑假回家，两人的交流也少得可怜。看起来他在与不在，没什么两样。
小天狼星露出一个坏笑，想伸手弄乱雷古勒斯的头发，被敏捷地躲过。雷古勒斯已经不是过去那个任他摆布的小男孩了，小天狼星总是忘记这一点。
“学校见。”他送给雷古勒斯一个大大的笑容，低头跨过阁楼的门槛下楼，准备他的下一场冒险。雷古勒斯沉默地站在黑暗中，望着他带走最后一点光。天黑了。
很多年后小天狼星才明白，他那时年少，还不懂离别。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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