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生

作者:童庭猫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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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7


      一夜,从镇上传来消息,来人点灯敲锣,从镇上一路奔到村子报丧,刘家祖父夜里去了。

      一时鸡犬相吠,家家闹醒了点灯探头,“几时走的?”

      “三更天走的。”

      “走得可安详?”

      “老人家倒没什么痛苦,睡梦里走的。”

      阿雪那也听到了动静,陡然一惊猛坐起身,慢慢流了泪嗽咳几声,陆照阳抚着他后心顺气,将一声不吭的人抱到院子凳子上坐着,拦住绕了一圈的报丧人细细问询,报丧人一一说了,刘氏祖父走得安静,梦里没的,虽说走得突然了些,但刘林已有了数,如今院子里的几户人家帮他打点。

      “我这不也是一个院子里的,就帮他跑跑路,通报一声。”

      陆照阳谢他,回头蹲在阿雪面前,看他缩在凳子上张着手,陆照阳合指穿进压压手心叫软些:“听到了?刘哥爷爷去得安详,是他年纪到了,是要去的时候了。咱们待会收拾收拾,一道去送送,你跟他关系这般好,有什么忙便帮下,嗯?怕吗?”

      阿雪摇头,哑着嗓子道:“不怕。”

      陆照阳笑起来拍拍他:“那好,站起来穿衣服了。”

      阿雪嗯了一声,使劲捏了把脸,搓了振作起来。

      二人换了衣裳,便出门一路行至刘哥家,大门敞开,里头几户人家都不曾睡下,自点了昏惨惨一排光,撤了红纸裹了白的,像极了几世来的烛光,整个院子照得是里外通白,四爬四溅,如条黄泉不归路。那折腰老树先一步去了后便被挪走,只剩了半截木墩还掺着这昏惨白光站着。

      二人迈步进去,碰见了刘哥,此时老人家已擦过身,梳了头,换了体面衣裳,安静地躺在床上,跟往常并无两样,见了他们来刘哥当即皱眉,怪上陆照阳:“你带了他来做什么?”

      阿雪抢着道是自个想来再看一眼爷爷,他是全了我的心罢了,况且还能有事一道帮个忙。

      刘哥瞪了陆照阳一眼,摇了头道:“我爷爷刚过了,屋子里晦气,你二人还是在外头坐坐罢,再说大家伙都在帮我,劳烦不到你们,这诸多杂乱,暂且也顾不得,乱哄哄一片也不好说。”

      转头带了他们去外头院子,刘哥便要陆照阳先带了阿雪家去,阿雪听了忙说不回,又让陆照阳不要带自个回去。

      刘哥劝说,道这才三更天,要忙至天亮,待了天亮,又是守灵,着人祭拜,择日入土为安,好一阵停不下来,“你是好意,想要帮我,我怎么不知?只是你素来体弱,近日又总是起早陪在我这一同照料,已是烦你劳多,你若病倒了便是我的罪过了,你倒是听话,赶紧家去好好歇歇。”

      阿雪仍是不愿:“是我自个愿意要这般做,不关你事,我就你这么一位朋友,都不叫我帮你,我成什么人了?”

      “你成什么人我倒不管,你看看你面色,吵醒了来至今还没缓过来吧?”

      刘哥指着他道,见他恹恹神色,阿雪忙做出一副精神模样,可刘哥哪里信,打了眼色叫一旁不说话的陆照阳将人带走。

      偏巧这会外头来了人,是要给刘哥爷爷送棺材来的,原是有副现成的,无人用,便给刘哥使,好过一时尴尬无处收殓。

      刘哥不与他们说了,只点了头便往外走去,跟那送棺材来的伙计商谈。

      陆照阳低头跟阿雪说话,阿雪见了里外的人进进出出,步履匆匆,多是手里拿了东西或是跟刘哥低头说话,而他们却是什么忙也帮不上,只能干吧瞪着眼。

      “回去罢。”

      阿雪垂头慢吞吞拉小步子跟在陆照阳身后,不时回头看看,盼着刘哥将他们叫住,有什么帮不过来了,他们就能顶上用。

      可刘哥只顾着商议那棺材的事,都不知二人何时走的,还被说道别人记挂你家来看看,你倒好连话也不说上几句,让人干等着,这会人都走了。

      刘哥无奈笑笑不说话。

      这面阿雪本还跟在陆照阳身后,因着垂头丧气帮不到忙越走越慢,远远落在后头慢慢挪动,一会站定了不走了。

      陆照阳往前几步回过头叫他,阿雪跑了几步跟上,陆照阳侧身让他踩有月亮的地方,叮嘱他小心不要跌跤。

      “瞧瞧你嘴,是不是能挂油瓶了?”

      “油瓶?”阿雪抬手摸嘴,反应过来将嘴往下按,“没有。”

      “还没有?”

      “没有。”阿雪闷闷道。

      陆照阳不逗他了,带了他往家赶去,进了门,紧地催促叫人脱鞋上床,阿雪趴在床上,才靠上去便觉得睡意上头,陆照阳刮他鼻子,道:“还说要留一夜帮忙,看你这般哪里撑得过去。”

      说着捏捏阿雪鼻子,阿雪不堪其扰,推他作乱的手,推了两下忍不住哈欠,更是疲惫。

      陆照阳跟他说睡罢,一面锁上了门,略略推开窗,不远田埂草丛蛰伏蛙类夏虫等物,鸣鸣哇哇传到他们家来,阿雪枕着这些声催着睡过去。

      翌日大清早,阿雪便被拉起穿衣梳洗,闭眼头点点,一路歪着差点磕到井边,陆照阳摇头拉过他,任他软筋软骨没睡醒,歪倒在怀里,待拧了浸了井水的帕子,盖上他一脸,阿雪被冰过来,从帕子里抬眼看着陆照阳。

      “醒了?”

      “醒了。”

      他们吃了点昨天留下的饭,略添了添肚子,往刘哥家去。

      昨夜棺材说定,已将刘祖父安置,点了两大方烛,彻夜不熄。阿雪再见那些白纸灯笼,夜里看与白日里看到底是不一样的,具体说不出什么不同,人却是昨夜的人。

      刘哥迎他们进来,二人给刘哥爷爷上了香,磕了头。

      “难为你们清早便来。”

      陆照阳道:“不妨事。”

      阿雪问刘哥:“我能看看爷爷吗?”

      “这……”刘哥犹豫,有些顾念阿雪,却拿不定主意,因此瞥向陆照阳,陆照阳点头,刘哥才道:“行罢,你看一眼,只是劝你人死了便跟活着不一样了。”

      阿雪忙点头,小心攀着棺材往里看去,只见刘爷爷一丝不苟躺在棺材内,面容刻纹仍想早先见的,让人知道是个高寿的老人了,但苍硬面色不若活人生气,唇边发白,也不再是活着的模样,阿雪抬手擦擦眼,心道可奇怪,同一人活着与他死去倒不像了,也不知是死了的真还是活着的真。

      陆照阳上前将阿雪拦进怀里安慰,刘哥勉强笑笑,他偷哭几次,已是稳定下来,能平和见了,但阿雪却不同,这也是刘哥作夜不让他见的缘故,倘若昨夜见了才刚咽气,那才叫真假难辨,真个像睡去一般,叮嘱你记得明日叫醒了,千万别睡过去。

      如今是真要睡了,再醒不过来了。

      阿雪哭泪不止,后头又有陆续来吊唁的,因刘爷爷寿高,不少人来,渐渐多了许多,刘哥腾不出手,见了一人又一人。

      陆照阳见此将阿雪带出院子,捡了角落小声跟他说一些安慰话,阿雪一脸泪都擦在他襟前上。

      “好些没?”

      阿雪闷闷哭说好些了。

      陆照阳讨了点水,阿雪捧手洗了面,方振作起来。

      一日过去,村里镇上的人陆陆续续都来了,不少因闷热,赶在早晨或是晚间凉快些才来,上上一炷香,再拍拍刘哥以示劝慰。

      刘哥鞠躬了一天,数不清的“谢”字,直至忙到月头高悬,方得了空坐下。

      邻里也帮他不少忙,这会也回屋子歇去了,便只剩下阿雪还在,刘哥见他出汗狼狈模样,指着笑道那花脸,“陆照阳走了?”

      “他还要去铺子,今早本就是为了我来的,不该耽误他。”阿雪回了,开始抹脸,图懒想拿袖子擦干净了,不想越抹越脏,好好一张白净面皮画了一通乱遭黑污。

      刘哥见不下去,起身给他拿了干净帕巾,“用这个。”

      阿雪红着脸接过。

      一会刘哥道:“陆照阳到是对你越发好了。”

      “他一直是对我这般好的。”

      刘哥嗤笑:“不知当初是谁被赶了出来哭鼻子呢。”

      “那都过了。”

      “是啊,过了——”

      刘哥长叹一声,阿雪记起那时,也是那时候见了刘哥的爷爷,他俩还一道偷吃糖,没叫刘哥知道。

      “好像才没过多久……”

      “不久?年都过啦。”刘哥道,“我还跟爷爷除夕吃了一顿饭呢。往年也是,可怎么觉得今年才像是过了年一样。我这心里闷闷的。”

      阿雪见他笑,心中也闷痛起来,刘哥诶了一声,道:“说什么这些,平白说了到怪的。”

      “是呀,怪怪的。”阿雪咬唇附和。

      刘哥说你这话学的我,假死了。

      “不过不逗你了。虽说我没了爷爷,我们家也只剩下一个我,但想到还有你们在,待到明年的除夕,我定敲了你家的门,上门讨上一口热饭。”

      阿雪眯眼笑出声:“自然,刘哥日后想什么时候来便什么时候来。”

      “到时可别嫌了我烦,我可不认的!”刘哥故意板着脸,阿雪道好,说住他家都不成问题。

      说至此两人一道笑起来,此时弯弯一月,刘哥便叫他早些回家,阿雪点头告辞。

      翌日,刘爷爷便要破土安葬,因这天气不易存放尸体,又因一月有余的闷热,也不曾下过雨,比往年更甚,不得不赶着选了日子。

      一早熟的,不熟的都来送葬,最前刘哥扶棺,后有邻里一路撒了漫天的纸钱,长长一排的人,阿雪与陆照阳便在其中,离了镇子,距离村子不远有条岔道,一群人走上这路,生生代代来去又来,只有这一条条活人死人皆走的路,草伏两边,才是世间最老,最为公平之事,白发人黑发人,皆走上这一遭。

      阿雪没在人群里,攥紧了陆照阳,陆照阳反手包住他的手,也紧紧的握了。

      棺材渐渐翻上一层又一层的土,有草有花,有泥里的蚯蚓,虫子,越堆越厚,最后是座尖顶的坟包,那旁边两座旧坟,是刘哥的阿爹阿娘。

      最后立了碑——才是入土为安。

      人群渐散了去,刘哥还站那,要一个人再看看,阿雪也跟陆照阳一块随着人走,不愿烦他。

      晚间洗了澡,二人互相挤着,阿雪裹在他身上,二人皆不开口,唯有衣贴衣蒸了满袖的细汗,或是随意意绵绵的吻。

      至此,刘氏只剩刘林一门,又入毒夏,二月不曾一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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