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生

作者:童庭猫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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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1


      阿惠顶着寒风往山里走,山里真冷,泥土干得发硬,草屑缠上绣花鞋,石子膈着她的脚,但她依然盯着山里的某处,仿若是处安放着陈年秘宝的宫殿,等着她去踏足,以至于她只顾着往上看,已感觉不到这条路是何等的艰难。

      她走上一个高度,站在老树底下,粉色的裙,枯歪的树,她歇息的方向也是对着山上,直窍着望,估算这里到那里是多远的距离,她并不觉得这距离是十分远的,哪怕她还要走上一段辰光,毁了这双绣花鞋,也要健步如飞的,飞到那盘踞半山的云遮雾绕的地。

      绣花鞋上各自绣上了一朵美丽的牡丹,盛开着,露出柔软的黄色花蕊,绣娘告诉她脚上的牡丹要含苞欲放最美,她摇了摇头,只道:“这是我的鞋,你又做得了主?我要它开着,开得越盛越好!”

      至此绣娘不得不为她的一双绣鞋上各自绣上一朵盛极了的牡丹,在她的鞋头上,露出黄色的蕊心来,俗的,艳的,她穿上这双鞋,去她要去的地方,一个在心里即将触手可得的,始终令她魂牵梦萦的华美宫殿。

      阿惠重新站起身,离开了老树,继续往上走,走在狭长的山路上,没什么多余的声音的,只有风飒飒,树遥遥,几声惊鸣的鸟叫。

      她喘着气,枯草枯石揪着她的裙,风也扯着她的发,叫阿惠不得不压着乱飞的头发,只是她不大愿意低头,这般一做,她便见不到方向了,看不见半山腰上的庄子。

      因此阿惠拿出一根发带将散乱的发扎成一段,便重新见得天日,好让她即便疼了脚也继续朝上拉住,每一分抬手,她都觉得拽住了那根透明的绳索,渐渐不是她往上走了,而是拽住,拉住,将它往下拖,拖到面前来。

      阿惠觉得越来越近了,山路难走,但她清晰见得,因她绳索的力量,云端处的绰约之影愈发得清晰,从模糊的梦境,到不可望的景,她在下,而梦里的宫殿在上,再到因她而渐渐降落的梦,再不断地往下落,落至了她的面前。

      她站到门外,仰望着牌匾,眼神转着欣喜,骄傲,她会写字,从右至左在心里描了一遍,记住了匾额的样子,是描金的,朱漆的,富丽的样。而此后阿惠便不会再抬头去看它。

      阿惠幻想着自个在这扇匾下头进出,不是偶然的,而是如普通人家回着自己的家,出着自己的门,久而久之这块匾便成了一块路边的石头,再也不会叫她心神荡漾。

      她躲在一处理了理自己的鬓发和裙角,叫它们整齐些,拿了帕子擦净了绣鞋上的草泥,露出两朵娇盛的牡丹,她扔了帕子,不要了,日后还有更好的更多的帕子,都会绣上大朵的牡丹,盛开着娇蕊。

      阿惠款步走向守门的仆役,仆役们已经看见她了,却不说,只静静等着阿惠走到基层台阶下。

      “劳烦通报一声。”

      仆役问道:“你是何人?”

      阿惠报上家中名姓,仆役再问:“可有拜帖?”

      阿惠低头一笑,挽了挽鬓角,道:“拜帖前几日已送上门了,还请通融,通报一声。”

      她不慌,由着仆役再次上下打量了一番,没人能挑得出错来,最后一名仆役进去通报了,阿惠站在原地等,望着先是张开一条缝后再次合拢的朱门。

      那里头的人似要防着外边的东西,不得露出内里一草一花,连一丝光线也十分精贵,不能照给外人,赏赐一分一毫。

      阿惠想应该是如此,才有了朱门,防着外面,也囚禁了里面。

      仆役叫她进来,阿惠微微抬起裙摆,携着牡丹缓步走上了台阶,朱门轰隆一响,她似闻到靡怡的醉人的香,与她身上的香一道推着她的背,推着往前走。

      不——阿惠心口朝她念道,不是敲开了,而是为她敞开了,端看她的选择,是进去,进到金粉香汁的醉醺醺的酒泉,还是回去,回到篱笆泥土,鸡犬互鸣的平凡地。

      “我知道她。刚来这的时候与她姐姐一道来过,姐姐是好,但她?”真娘笑道,“小门小户的,懒怠与她说话。”

      “她说送了拜帖?”邹郎君斜靠在一边,真娘又嗔他吃冷茶冷果,“什么拜帖,我哪里收到过,怕是编了谎话,寻个由头要进来。我猜……”

      “猜什么?”

      真娘抽出在兄长鼓掌间的一簇发,“必是念着某位,想到咱们家来了。”

      邹郎君闷笑一声,“我到没看出来。”

      “你只顾美人在怀,受用享乐,哪里明白女人想什么?”

      邹郎君寥寥道:“只图我受用便可,别的我可不管。”

      真娘冷笑,吩咐仆役:“你随便找个理由打发了便可,若日后再来也只说我病了见不得客。”

      仆役领命,邹郎君却叫住他,“叫她进来。”

      “阿兄!”

      “慌什么?不过是叫过来吃个饭,况且也能问问关于那陆旦的事,一举两得不好?”

      他挥手叫仆役退下,真娘侧过身,不同他说话了,邹郎君晃晃妹妹的袖子,道:“别气了,仔细气出病来。”

      “阿兄何必顾虑我?妹妹我可没这命,若要事事管着,恐怕几条都不够的呢!”

      邹郎君再晃晃,真娘转身一把抽回,横眉厉声道:“我只说一句话,若是招惹出什么事来,你得听我的,否则我再不管你了!”

      邹郎君忙赔笑:“自然,离了你怎生是好?”

      阿惠被引了进来,敛目低声行了一礼,真娘示意,方有仆从领了她端坐至下首。

      “怎么想到到这来?恍然听了你来了,我与兄长却还不大信,想这寒冬腊月的,巴不得在家,不想竟会有人来。”真娘如此谈到阿惠的不请自来,阿惠也腆着脸大言不惭地认下这桩事。

      真娘心头发笑,面上虽不显,却更是瞧不上阿惠此般人等,便是打扮得如出水芙蓉,难不成这心也和芙蓉一般高洁?再是打量着其所穿所举,无不有着东娘子的影子,端端一个东施效颦,叫人可笑!

      挥手叫人奉茶,阿惠笑笑,轻呷一口,真娘此刻发问:“这茶是咱们家从都城带来的,不知与这里有什么不同,怕你吃不习惯。”

      阿惠思衬几息便回道:“并无什么不同,在家也尝过些。”

      不想这邹郎君突然大笑,倒像见了什么发笑的东西,引得他停不下来。

      阿惠微微低头,不知是何意,但见真娘却并无异样,只道不要管他。

      “除了这,你家中还吃些什么茶?味道如何?咱们家未曾尝过外头的,如今得了机会倒要好好寻个机会试试,不如妹妹说说,也好给个参考。”

      阿惠笑笑,心道她哪里知道都城的茶和这的茶有什么区别?还管别的挑好的不成?不过几片茶叶子,味道也不好,偏这些人都拿着跟仙露似的,还要取个雅名,显得与旁的粗茶淡饭不同。

      她自是说不出来的,也只好凭着方才的味,说些好听的,想这真娘对这也不熟,糊弄一番也就过去了。

      真娘也明白这阿惠说不出什么来,不过是故意放话,取个笑罢了,这地方的茶还没这脸面能用他家的水去伺候。

      “哦——那大约是与都城没什么不同的。”

      “自然是了,又有多大的不同呢。”阿惠应和。

      邹郎君一旁听得多有兴味,一把扇子开了合合了又开,只听到阿惠一句多大不同,拍手称好,坐正了身,满怀趣味轻佻地扫在阿惠身上,看她柔润的发,红红的面,粉色的衣裙。

      阿惠一见了他,满面红霞飞上,一见这轻慢挑`逗的眼缓缓越过了她去,落在某处,她便动了动,装作翻弄了衣裙,露出一小截脚来,真当是不小心弄到的,又立马翻了下去,悄悄扶了胸口,以示是不当心的纰漏,“劫后余生”的轻松。

      真娘冷眼见了眼波流转的荒谬,当下叫人进来,不想这荒唐兄长抢在了她前吩咐道:“你去准备一间上房,务必仔细干净了。”

      来人领命而去,邹郎君温温柔柔道:“今日一见,舍妹与娘子一见如故,她在家中也没什么人与她说话,我便做主,望留一夜,跟我这妹妹做个至交好友。”

      阿惠听得一声好友,被压低了音,似在耳边低语,旖旎旎,勾人魂,当下便顺从了。

      一双脚慢悠悠穿进牡丹鞋,又俗又艳,转身来施施行礼,邹郎君笑容更深,待人走后这真娘嗤笑一声:“哼。”

      “好妹妹,千万别气。”

      真娘冷笑:“哪里需要我来?人都在了,好兄长自个慢慢受用罢!”

      “妹妹——”

      “哼,也不知哪里着了魔,大言不惭竟敢都城的御茶和外边味道并无不同,我却不知你是看上哪点!”

      “哪有哪点,不过是来陪陪你。”

      真娘不信,当晚吃过饭,便闭门谢客,称睡下了。

      阿惠也不恼,回了安排下的屋子,拆妆卸衣,却又细细描了眉,涂了唇,单衣睡下。

      不多一会,便有人轻轻敲了门。

      她走到门边,按在门框上,轻声问谁啊。

      门外客道:“是我。”

      阿惠闭上眼,久久地扶着门框,门外的人也不催,一道影子打在皎洁的月光下,拢在了阿惠的脸上。

      阿惠睁开眼,猛地拉开了门。

      “我在找一株牡丹。”

      “什么牡丹?”

      “一株世人见了俗,但见了我便开的牡丹。”

      “我有。”阿惠道。

      “哦?这可不一定,那可是一株敞着心的牡丹。”

      阿惠让开身,颤抖道:“您看那是不是?”

      床榻前,静静摆放着一双牡丹鞋。

      门外客喜不自禁:“是了,是这么一株。”

      冷月残霜,牡丹鞋上多了一双木屐,堪堪压在花上。

      一夜已过,花皱累露,阿惠捂着胸回了家,困极了倒在床上,好一阵颤颤栗栗,动魂心魄,想来昨日前于这人事中不过是私窥了男女夜会之态,不想昨夜疏风骤雨,今晨犹觉梦里,初初知晓了各种滋味叫人痴心迷魂,流连不返。

      她得意地想便是阿姐也未尝过的,她先尝了,尝了这世间销魂人间第一味,思着念着,含着春媚的笑,酸乏的身子睡去了。

      那一夜荒唐如何按下不说,回至昨日阿雪来,跟着陆照阳到了镇上,一步一紧跟,夜风凉,陆照阳给他挡了大半。

      到了肉摊,只要了那么一小块精肉,依着阿雪的小胃切的,那摊主大汉盯了一会瞧,惹得陆照阳皱眉在他摊子上敲了敲,以作警告。

      阿雪害怕这些人的眼神,总当他是个稀奇物,但因有了陆照阳,身体也不抖了,倒是有点狐假虎威的味。

      大汉刀子落得又快又恨,肉沫横飞,阿雪闻得这生肉味不好,十分厌恶,便因此寻得了理由,拿了陆照阳后背挡住,鼻子却贪婪地闻着陆照阳的气息,一呼一吸间,竟渐渐泛上暖洋舒心的睡意。

      陆照阳捏住他脸,把人叫醒了,阿雪站正了身体,使劲眨眼,这是立马就能困到街上去了!

      陆照阳带着他,一边说不能睡,一边带了往巷子走,叫抬头。

      阿雪便抬头。

      他指着巷子上的石刻名字,教他念出来,阿雪鹦鹉学舌般跟着念出来。

      陆照阳捏他:“醒醒,别以为跟着学就能混过去了,回家我还要考你怎么写。”

      “啊?”阿雪小声惊叫,顿觉得是过分了,一想方才一半魂睡了,哪记得住是说了什么,那些个横横折折是怎么摆的。

      愁眉苦脸的,睡意都没了,小声拉着陆照阳说再看一次。

      “不行。”陆照阳拒绝。

      “我这次一定记得的。”

      阿雪捏了捏衣角求他,求了一路,陆照阳也没松口,既不松口今夜难免是要被罚了,眼泪已在打转,不知是气自个,万分害怕,还是有了别的心思,暗自埋怨起了这叫人恨叫人欢喜的男人来。

      回去的路上,陆照阳带着他往村子大路走,往大路走便会经过壮哥家,也是小小的一栋逼仄屋子,院子里狗在吠,阿雪靠紧了人,陆照阳拍了拍他。

      大约这狗闻到味了,往篱笆上一趴,偏巧两个仇人,呲着声,不顾这断掉的前腿,硬是要挤出来。

      这是条记仇的恶狗,口涎极臭,都是生肉的腥味。

      陆照阳护着阿雪,绷紧了身,手头无防身之物,只怕恶犬伤人。

      幸运之处便是听到李婆婆叫着狗的名字,那狗飞快地跑进屋子,一阵欢声笑语,过会壮哥娘子愁眉拿着盆出来了,便见了院外的阿雪和陆照阳。

      天还不晚,看得清人,那李婆婆却又在屋里叫了一声,那狗冲了出来,朝着壮哥娘子吼叫。

      清晰见得她面色一僵,忍着惧怕将碗放在了狗面前,还未收手,那狗已挤进盆里,大口唾沫翻飞,吃了起来。

      那李婆婆又在屋子里叫了一声,壮哥娘子不敢多停一会,赶紧进了屋。

      陆照阳带着阿雪往回走,阿雪走了几步,有些反胃,“那狗差点就咬到她了。不是说看家护院的狗,为什么还要对家里的人吼呢?”

      “村里的狗野性强,不好管教。”

      “但我觉得是故意的。”阿雪抿唇,“方才那老婆婆的声音,对狗都比对她温柔,刘哥爷爷便不是,对外人也是极好的,若是我爷爷,做梦都要笑醒了!”

      陆照阳笑笑,捏捏脸,心里却想起些关于他家让人厌恶的事,截住了话头:“你在这说了天去,那李婆婆还是这般,无论如何都不管我们的事。你还是想想那些名字你可记住了,晚上考你,说不出来你便完了。”

      他恶狠狠的语气,阿雪缩了缩脖子,怕得靠更紧了些,扣扣他的衣袖嘀咕道:“左右你是不能再将我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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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阿惠的情窦初开哟嘿~和阿雪的情窦初开完全不同hhhhhhhhh最后是蛋蛋夫夫的闪现,闻着味的阿雪!
    话说我完全不擅长写人的外貌,描写阿雪啦,蛋哥最多一句话了,就想问问写的时候,大家有浮现怎么样的形象外貌呢?【没错→就是这么多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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