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乐

　　沈宜乐等电梯的时候，陆竞和他经纪人沈翔正好从酒店房间出来，剧组给沈宜乐和陆竞的住处安排在同一楼层。
　　“竞哥，翔哥。”沈宜乐打着招呼。
　　陆竞朝她点点头，沈翔则毫不避讳地打量着她。
　　“大老周眼光是挺毒辣的。”沈翔在陆竞耳边嘀咕着。
　　沈宜乐化了个偏成熟的妆容，不复素颜时稚嫩青涩的模样，眼角眉梢竟勾勒出些别样的韵味来，让人越看越忍不住想多探究几分。
　　陆竞在沈翔胳膊肘轻撞的示意下，扫过一眼在一旁静静站着的沈宜乐，随即便沉默地凝视着电梯的指示灯。
　　“宜乐（Yue）是吧？”沈翔加重了“乐”字的读音，“我看你资料上说你之前是黄梅戏演员？”
　　“对，之前学黄梅戏表演的。”
　　“听你声音低低的，柔柔的，不像是能唱清亮黄梅曲调的。”沈宜乐的声音听上去像是从胸腔里发出，经过鼻腔而出声，是有古典女子柔声说话的范，但总觉得气短了些。
　　“之前练的多是其他技法，唱方面练的不多。我还以为挺能唬人的，没想到一眼就被瞧出来了。”
　　“我外婆是卢城人，她非常热爱黄梅戏曲，耳濡目染知道一些。你们是不是有个叫蒋照德的表演艺术家？”
　　“蒋院长是我之前在的培训学校的负责人，得过很多的戏曲大奖。”
　　“我外婆年轻的时候也追星，就特别喜欢这个蒋大师，现在还经常去戏剧院看他的演出，还有个女表演艺术家也很厉害，老跟蒋大师搭档演夫妻，姓罗的，叫罗什么香来着。”
　　电梯门开，三个人先后进去，“罗玉香？”沈宜乐反问。
　　“好像是这个名字，小时候常听我外婆提起。我小时候还挺喜欢跟着我外婆听的，长大了就对这门艺术敬而远之了。”
　　“你说的可能是我妈妈。”
　　沈翔一阵诧异，“那你要是从事黄梅戏表演，条件也算是得天独厚，说不定也能成为一代名角儿。”
　　“也不那么容易的。”沈宜乐笑笑说。
　　“那大老周相中你，不见得你就得了多大便宜喽！也是付了点代价的，至于这代价值不值当，就看你接下来的表现了。”
　　“我会努力的。”
　　“嗤！”沈翔没控制的轻嗤一声，“没笑话你的意思，但是现在自身条件好，背景还硬的女演员实在太多了，能真正火起来的能有几个？现在看来，你运气是有，但一手好牌最后打烂的也常见。”
　　说到这，沈翔犹疑地顿了会儿，“你现在挺需要一个专业团队带你的。”
　　正好这时电梯到了一楼，陆竞率先出去，沈宜乐在沈翔出去之前说了声谢谢，她想沈翔是给她提个醒，她明明有经纪公司，是个家养的艺人，看上去却像是自生自灭，弊端不言而喻。
　　沈翔耸耸肩，跟上陆竞的脚步。
　　几人到酒店门口的时候，陆竞的车已经在门口候着了，而小马还没过来。
　　“你怎么去？”沈翔问。
　　“小马马上就过来了。”
　　“一起走吧。”陆竞突然对沈宜乐道。
　　“啊？”沈宜乐没听清，也许她听清了，但是她不确定是不是她理解的那个意思。
　　“坐我的车，一起过去。”陆竞又说了一遍。
　　陆竞是那种说话声音淡淡地，但是话一出口又不容人拒绝的人，他明明说的是一句建议性质的话，但在沈宜乐看来她就是不能说“不”，仿佛那就是他给她下的一道命令。
　　“好，那谢谢您，我跟小马说下，让他别来了。”
　　“你怎么对阿竞总是您啊您啊的，阿竞虽然比你大八九岁，但也没到你长辈的年纪吧？”沈翔笑道。
　　“是对前辈的礼貌嘛。”沈宜乐讪笑。
　　沈翔噗嗤一声，“得得得，我们家阿竞是老前辈。”
　　沈宜乐知道沈翔在看玩笑，但怕自己在陆竞面前太过正儿八经，让陆竞真的误会自己觉得他老，便想再解释下，却看到陆竞嘴角轻扬，脸上的神色是愉悦的，沈宜乐心情也跟着放松了些。
　　沈宜乐觉得自己在陆竞面前实在太怂了！不知道为什么，只要她在陆竞视线范围内，她浑身就像绑了密密麻麻的网绳一般，让她觉得身受束缚，肢体僵硬，就连说话，也像是顶了个千斤重物在头顶，声音音量都压低几个高度。
　　沈宜乐想起大老周手下很多人面对大老周时也是如此，小心翼翼，深怕自己触碰到雷区。
　　沈宜乐对大老周完全没有惧怕，她甚至敢在没人的时候，直接怼大老周几句。就算片场大老周发火了，只要不是沈宜乐犯的错，她就坦荡荡的该干嘛干嘛，即使是沈宜乐犯错了，她也能很快平复自己的心情。
　　但为什么唯独面对陆竞的时候，就羞手羞脚的像个娇羞的小媳妇似的？对自己的言行举止全都在意了起来呢？
　　沈宜乐想一定是因为陆竞的气场原因。陆竞给人的感觉就是一朵高岭之花，只可远观，不可亲近。即使他就静静地坐着，也能让人感受到一种难以忽略的凌人的贵气。沈宜乐经历尚浅，至今为止从未与这样的人打过交道。
　　于是拿捏不准进退的尺寸，生怕一个不小心便越了雷池。
　　刚进包厢，原本坐着的人纷纷站起身来，几个人迎了过来。
　　“阿竞来了！”翟云龙导演过来领着陆竞入席，看到后头亦步亦趋跟着的沈宜乐，翟导虚扶了下她的肩：“乐乐（Yue）你也到了，正好人齐了，快入座吧。”
　　上次与大老周一起见过翟导，签下演出合约后，沈宜乐跟翟导多次讨论过剧本和角色，翟导便也跟着大老周对沈宜乐“乐乐”、“乐乐”地叫。
　　沈宜乐挑个眼生的女演员旁边坐下，席上有投资方的领导，有已经购买播放版权的视频网站的负责人，有饰演拓跋昊父亲的常青树演员罗仲棠，有饰演拓跋昊皇后的上个世纪末就火遍两岸三地的香港演员唐蓉，还有几个她一眼就能认出并叫出名字的年轻演员。
　　沈宜乐不是聚会的主角，乐得在一旁看桌上的人推杯换盏，偶有人趁着间隙问她几句话，她笑着客气应答，她庆幸自己不是焦点人物，不然这样的场合就得醉趴着回去。看旁边的翟导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但也有例外，陆竞就是这种例外的存在！
　　他只跟沈宜乐一样，喝果汁！几个年轻的演员轮着敬他酒，他来者不拒，给自己优雅的灌一口果汁。
　　沈宜乐敬过翟导后，瞅着机会又来到陆竞跟前：
　　“竞哥，以后还请多指教！”
　　陆竞微微朝她举了举手中的酒杯，跟前几次一样，优雅十足地喝一口，那姿态，仿佛他喝的是某个久远年份的珍贵红酒。
　　陆竞喝了饮料，沈宜乐像完成一项程序式任务般，默默退回自己的座位，继续旁听桌上各人花招百出的劝酒词。
　　作为陆竞的经纪人，沈翔就没那么幸运了，陆竞不能喝的酒，全进了他的肚子。偏偏他不管喝多少酒都面不改色，让人摸不准他的酒量，于是都轮番灌他。
　　散场回酒店的时候，沈宜乐依旧跟着陆竞的车，半路沈翔熬不住，下车在路边吐了起来。吐了之后，人倒清醒了些，躺在车上骂咧咧的，责怪陆竞不义，让自己替他挡酒。
　　还好这部车的空间大，座椅也是单个分开的，沈翔霸占了后排联座，沈宜乐还能寻个独立的座位。
　　见沈翔直哼哼，沈宜乐将临走时从酒吧吧台处拿的解酒药递给陆竞。
　　“不知道管不管用，回去让他喝点水服下吧。”
　　“这是什么？”陆竞问。
　　“解酒药，刚刚在酒吧拿的。”
　　“酒吧还备这个？”陆竞的语气里夹杂着不置信的意味。
　　“啊？不该有吗？我就是随口问了下，服务员说有，我就要了一板。”
　　陆竞接过药片，道了声谢，看了看药片包装上的字，便打开塞了颗到沈翔的嘴里。
　　“你给我吃了什么？”沈翔口齿清晰地嚷嚷道。
　　“返老还童丹。”陆竞没好气地说。
　　沈宜乐惊，原来男神是懂幽默的！沈宜乐想起陆竞出名的那部剧，他将纨绔公子演得传神，当年的他还是没经历多少风雨的青春偶像，个性与那纨绔公子一样张扬不羁，所以那个角色算得上本色出演，男神那时候的性格，应该会自在地跟身边的人开开玩笑吧？
　　如今十几年过去，张扬尽敛，寻不到半点青春青涩时期的痕迹，完完全全被成熟的贵气替代。沈宜乐以为陆竞现在就是一个处于行业顶端的艺术家，正经，严肃。突然的一句玩笑话，让沈宜乐像是回到看陆男神演电视剧的年代。
　　路程的后半段沈翔彻底安静，为了缓解车内寂静无声造成的尴尬氛围，沈宜乐没话找话地尬聊：
　　“回去可以问酒店有没有蜂蜜水，给翔哥喝点，听说酒后喝蜂蜜水对肝好。”
　　陆竞顿了顿，“没事，他自己贪杯，应该让他多受点罪。”
　　沈宜乐觉得自己很是多管闲事，但是她很害怕沉默，如果同一个空间里，明明有人却没有任何声音，她会强迫症似的想搭话。在家她是被爸妈嫌弃的话痨，即使是面对曾经追逐过的偶像，也不能变成哑巴呀！
　　“这部戏您要拍多久呀？”
　　“档期排了五个月。”
　　沈宜乐点头，说，“那挺久的。”然后脑中又搜索不出话题了。
　　在沈宜乐认真筛选脑中合适话题的时候，陆竞终于主动跟她说一句话了：“你剧本读的怎么样了？”
　　“我台词都背熟了，来之前也找编剧导演他们讨论过人物。”沈宜乐刚回答完就有点后悔自己嘴快，她这么说不就暗示自己下功夫了吗？但是戏还没演呢，如果她下了功夫都演不好，不是更说明自己笨？
　　就像考一场试，人家本来对你没多大期待，你偏偏自己说自己多努力，表现得很有信心的样子，等成绩一出来，洋相不是更容易跌大发？
　　好在路程不远，很快车子便到了酒店门口，沈宜乐终于能避免被陆男神的气场镇压。
　　回酒店后，沈宜乐打算给母亲罗玉香回个电话，结果找遍带来的大小包裹，硬是没看到手机的影子。
　　进组第一天就将手机给丢了！沈宜乐想大声哀嚎。
　　沈宜乐想了几个可能丢手机的地方，第一次猜想是掉酒吧了，但是她隐约记得搭陆竞顺风车回来的时候，拿着手机看了下时间。如果是掉在陆竞车上，沈宜乐想，还不如直接丢到哪个不知名的地方呢！
　　沈宜乐下楼在酒店大堂给自己的手机拨了个电话。
　　“手机在我这，你过来拿下。”
　　天不遂人愿，真的是陆竞的声音。
　　沈宜乐抱着一颗忐忑的心敲开了陆竞房间的门，陆竞将房门半开着，站在门口将手机递给她，碰到屏幕后，锁屏壁纸亮起来。
　　“你小时候很可爱。”陆竞扫了一眼屏幕后说。
　　锁屏壁纸用的是十几年前的一张老照片，是沈宜乐十岁左右，一家三口演《秦香莲》时的合影，沈母罗玉香演秦香莲，沈父沈季春演黑脸包公，小沈宜乐演秦香莲和陈世美的女儿，合影是近景，且都是舞台形象，沈母一身农家妇女打扮，沈父托着长须眼神凛凛。小乐乐梳着双圆髻，像两只鹿角顶在脑门上，髻上还飘着两根红带绳。两颊抹着鲜艳的胭脂，红的像人类祖先的腚似的，小嘴上还抹了跟蜜一样亮的口红，正朝着镜头斗眼歪嘴的做着鬼脸。
　　这张合影上的小乐乐确实古灵精怪得可爱，不然沈宜乐也不会一直用这张照片做屏保，虽然从小就被人夸着长大，但第一次听到陆男神夸自己，居然能立刻面红耳赤起来。
　　“小时候脸小。”沈宜乐不好意思地憨笑着说，“不过我现在也没长残嘛。”
　　陆竞双手抱胸，倚在门边似笑非笑地点点头。
　　“今天谢谢啦，不然手机肯定得丢了。那个我回去了，您早点休息。”沈宜乐马上道谢告别。
　　回到自己的房间，沈宜乐将自己摔躺在床上，手机平举在眼前，盯着自己的屏保左看右看，足足有好几分钟。然后又打开手机相机自拍了几张，两厢一对比，觉得还是小时候的自己更讨人喜欢，天生的自然萌啊！不像现在，怎么嘟嘴噘嘴比剪刀手都有卖萌的嫌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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