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乐

　　沈宜乐将文件的纸揉出了褶皱，“这份文件，你能……别给任何人吗？”
　　“盈城能查出来，警方自然也能查出来，我之前拦下来，之后更不会给任何人，但是他们查到，是迟早的事。”
　　“还有别的办法吗？我都听你的，你怎么说，我怎么做。”
　　沈宜乐的声音，低到颤抖。
　　李绝就这么看着埋下头的沈宜乐，沉默良久后说，“盈城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蒋钰林被举报的事，我没同意，但盈城照样有人做了，就算是皇帝，还要担心御史记几笔，更何况我上头还有一个太上皇。”
　　“你也救不了他吗？”
　　“救不了。”李绝回的坚决。
　　“怎么样都救不了？”沈宜乐继续问。
　　李绝倚靠在背椅上，“沈宜乐，如果我今天因为你，救了你哥，你能好好跟我在一起吗？你是心甘情愿吗？你能一心一意吗？我跟你说过，我找你，是想跟你好好过，或许你可以理解为，我地位有了，财富有了，于是就开始想方设法寻求虚无的满足感，我前半生唯一的污点是婚姻不幸，人到中年，越发想尝试下爱情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找个能看上眼的女人谈谈情，但不是通过交易逼一个女人留在我身边。”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心甘情愿？”
　　“呵，那你跟蒋钰林还真是兄妹情深，之前见到我恨不得离我远远的。”
　　“之前我远离你的时候，你紧追不舍，现在我家有难了，你避开我，如果你只顾利益，全世界没一个女人适合跟你过日子！”
　　沈宜乐知道自己这句话多自私，对她而言，何尝不是用不到李绝的时候，将他甩得远远的，有求他帮忙的地方，便巴巴地找上门。何况她知道，李绝那句他头上有太上皇的意思。
　　施家在盈城有35%的股份，而以李绝为首的盈城高层管理层，不过5%，李绝与施冉的婚姻形同虚设，如果施家要踢李绝出局，李绝便无还手之力。外界说郑家狂拦盈城股份是为了报复李绝，想在新一轮的董事会上，对李绝总裁的任命投反对票，但沈宜乐知道，郑家应该是站在李绝那边，启华资本，新闻上说是李绝为了防止郑家计谋得逞，找的外援，上次商启华跟李绝一起吃饭时，沈宜乐见他们相谈甚欢，也许商启华真的是支持李绝的，但即使郑家和启华资本都支持李绝，李绝也需得到全部管理层支持，他在盈城深耕多年，盈城早就形成以他为中心的管理模式，但若真跟施家斗起来，谁也说不准谁胜谁败。
　　在这种节骨眼上，他不可能让自己出一点差错，更遑论为了区区一个损害盈城利益的蒋钰林，得罪盈城董事会，让有心的对手当做把柄。
　　“对，我就是你说的这种人！利益永远第一位！”李绝没好气地说。
　　沈宜乐绝望了，她其实毫无跟李绝谈判的筹码，他不是第一个让她吃闭门羹的人，从蒋钰林的师父商启华，
　　到蒋钰林曾经的商业伙伴，再通过她自己认识的一些人，找到更大权势的人，一个个不是爱莫能助，就是束手无策，李绝是她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当她意识到这根救命稻草也不牢靠的时候，她心里存在过的希冀，全部坍塌了。
　　像是吸尽了罩在她身上那顶大笨钟里的最后一口空气，沈宜乐控制不住压抑到顶的情绪，崩溃的捂脸哭起来。她一边极力的忍耐，一边又放任自己，这几天的奔波，让她忽略掉自己的难过，可是当真的到最后一步，那种无计可施、无可奈何，瞬间压垮了她。
　　李绝看着沈宜乐不断耸动的肩膀，压抑的哭泣声，轻声说，“这么快就放弃了？”
　　沈宜乐霎时止住哭，疑惑又满是期待地看着李绝，楚楚可怜的眼神加满脸的泪水，任何一个硬心肠的人看了，都会忍不住动恻隐之心。
　　“下次可别在男人面前这么哭了，会让人觉得犯了不可饶恕的罪。”
　　沈宜乐还在等李绝接下来的话，这时他的手机响起来，他按了接听，并点开免提。
　　“李总，照您的吩咐，盈城撤销对蒋钰林的起诉。警察那边明天一早放人。”
　　沈宜乐不敢相信的站了起来。
　　李绝看她激动的样子，笑了笑，“怎么没有马上放？”
　　“警方不相信我们误会蒋钰林的说辞，估计还想找证据严惩，如果让他们发现证据，估计不会善罢甘休。”
　　“那安排好了吗？”
　　“都安排妥当了。他们没地儿去找证据，蒋钰林和他同学一直保持沉默，警方那边没诈出来啥有用信息。证券机构那边，息事宁人最好，闹大了他们以后也做不下去。”
　　“行，知道了。”
　　李绝按掉手机，抬头看向沈宜乐，笑得可恶。
　　“你刚刚一直在骗我？”沈宜乐不知该喜悦还是愤慨。
　　“反正你觉得我是坏男人，刚刚那一出，不正符合我在你心目中的形象？”
　　沈宜乐冲上去对着李绝就是几拳，他怎么能这么无耻？帮了她还是觉得他无耻。
　　“你是我见过最坏的男人！坏透了！”
　　李绝顺势握住沈宜乐挥舞着的拳头，“现在是不是恨死我了？恨得牙痒痒的那种？”
　　“听到电话之前最恨我自己，这一刻，最恨你！”说着抬起没被束缚住的脚，去踹李绝。
　　李绝赶紧起身，拦腰抱住沈宜乐，双脚夹住沈宜乐泄愤的腿，紧紧贴着她。
　　“卑鄙，无耻，混蛋，王八蛋，猪！骗子！大骗子！”沈宜乐的身体动不了，嘴一刻不歇。不知是喜极而泣，还是悲伤的情绪没有发泄完，沈宜乐说着说着又忍不住在李绝的肩头哭起来。
　　“你这辈子骂人的话，全他妈用在我身上了！能不能说我一句好？”
　　“你没有一点好，全身上下全是坏透了的细胞。”
　　“行行行，全世界我最惹人厌，你最惹人爱！”
　　沈宜乐情绪的起伏实在太大，到最后她还被李绝抱在怀里，但是已经一点都哭不出来，只觉得累到虚脱。她在李绝家淋了个浴，李绝将自己的床也让给她，她实在累极，一着床就沉沉地睡去。
　　第二天沈宜乐先跟蒋院长夫妇一起去接蒋钰林，跟剧组只请了半天假，蒋钰林回家后，她便直接去了剧组拍摄地。
　　过了一段时间，从蒋钰林那里得知，高岚过几天要回国，沈宜乐心里的又一块石头落下，高岚回国那天，她也回了趟北陵，去蒋钰林家蹭了顿饭。
　　蒋钰林最近消沉了不少，由于他前段时间被关，公司几个投资项目打了水漂。虽然人已经回来，可是刚回来那几天，还是不断有警方的人问话，蒋家没个安宁。现在警方结了案，他的合伙人又跟他闹掰，蒋钰林从回来后，就没再出去工作过。
　　本以为这顿饭会说到蒋钰林和高岚的婚事，毕竟拖了很多年，然而两人最后决定去美国一段时间，结婚的事先放一边。
　　“事情不是过去了吗？怎么还到了要出国的地步呢？”蒋母张芳青不放心地问。
　　“高岚那边的公司，需要我去帮忙，我就去一两年，将事情处理好就回来。”蒋钰林说。
　　“岚岚的公司又怎么了？我们家今年真是流年不利，你被人冤枉关进局子就算了，你们俩的公司怎么一个个都出了问题。”
　　见张芳青急了，高岚忙说，“我公司没事，我公司能有什么事？就是现在有些事忙不过来，需要钰林帮帮我，别人不是不放心嘛。”
　　“去美国也好。”蒋院长最后说。
　　收拾完碗筷，只剩沈宜乐和张芳青在厨房洗碗的时候，张芳青低着声问沈宜乐：
　　“你钰林哥跟高岚，是不是出什么问题了？”
　　“没有吧。”
　　“那时候钰林出事，我没联系上高岚，后来你联系上她了吗？”
　　沈宜乐微不可见地点头。
　　“钰林出了那么大的事都不见她出面，还是你这个妹妹跑前跑后的，她对钰林，现在是一点都不上心！”
　　“岚姐那时候公司正好有事，走不开，她都跟我说清楚情况了。她在国外也出力不少，为了钰林哥的事找了不少人。”
　　“你没骗我？”
　　“岚姐对钰林哥很上心，钰林哥也很在意岚姐。”
　　“我看着他们俩，总觉得不对劲。”
　　沈宜乐没敢再接话。
　　晚上蒋钰林送沈宜乐回去，路上蒋钰林没再像以往一样，总是主动说起各种话题，一直是沈宜乐说些没营养的话，蒋钰林应和着。直到快到沈宜乐的住处，蒋钰林才又重回从前哥哥的模样，啰嗦起来。
　　“这两年我都不在，有什么事情不能及时照应，你有事千万别委屈自己。受了委屈一定要跟我说，这几个月的经历，让我觉得没什么比保护自己的家人更重要。”
　　“钰林哥，我挺好的，不会委屈自己。你自己才要好好的，你过得好，干爸干妈，我爸我妈，还有我和岚姐，才有安全感。你答应我，像上次一样的事，永远不会再发生！没有什么比失去家人更让人恐惧的了，你不让我经历那种恐惧，就是对我最大的保护。”
　　蒋钰林动容地摸摸沈宜乐的头，向沈宜乐允诺，“我答应你！”
　　沈宜乐微微放下心来，向蒋钰林道别下车，刚打开小区入户门，蒋钰林便追了上来。
　　“钰林哥，还有什么事吗？”看着蒋钰林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沈宜乐问。
　　“大学的时候我去美国，没多久你就出了事，听爸妈说你有生命危险的时候，我不知道多自责，我想如果我没出国，你发烧了肯定就能照顾你，就不可能会让你发生火灾，甚至我在的话，你连发烧都不会。乐乐，我总是在身边的人受到伤害后，才想起要好好保护她。高岚在美国无依无靠，我竟然就放任她一个人在那边忍受工作的艰难，生活的孤独，我没办法抛弃她，我现在只能去美国帮她。但是我又很担心，担心跟上一次去美国一样，你又出什么状况。我真的没有用，彻彻底底的loser，谁都保护不了，无用至极。”
　　沈宜乐从来没有见过蒋钰林如此自怨自艾过，他一直是自信有气度的蒋总，睿智、精明、果敢，从来不会在沈宜乐面前展现出消极的一面，高岚在美国的事，和他自己的事，严重打击了他的自信心。
　　“钰林哥，从小到大，你都是我最佩服的人，我知道，只要我有需要，你有十分的力气，就会花十分的力气保护我。但是我现在自己也有力量，可以保护自己。你去美国我是支持你的，干爸干妈也没反对，你放心，我会经常去看他们的，帮你照顾好他们。两年时间，很快就过去的。”
　　“乐乐，你也答应我，一定一定要照顾好自己，不能让自己受一点委屈。”
　　“哥，你都说得我要听出茧子了！我再次郑重向你保证，会好好照顾自己，不会委屈自己一丁丁点儿。”
　　蒋钰林并没有因为沈宜乐的保证，减少脸上的担忧。
　　“乐乐……帮我跟……李绝，说声谢谢。”蒋钰林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神色复杂，懊恼、悔恨、无力又挫败。
　　“干嘛要我……跟他说谢谢？”沈宜乐刻意扯着不解的笑问。
　　“他因为你救了我，我一点儿也不感激他，反而很恨他，但他救了高岚，我必须跟他说谢谢。”
　　“钰林哥，你在说什么，我都听不懂，你快回去吧，开车小心。”
　　“乐乐……李绝是救了我和高岚，但你不欠他的。”
　　“盈城撤诉，不是因为弄错了吗？哥你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我真听不懂。”
　　刚回到家，沈宜乐就累得靠坐在玄关柜上。她无从得知，蒋钰林是如何将她跟李绝联系到一起的，她在蒋钰林面前装傻充愣，同时也对自己自我催眠，她要维护好现在的平静，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她不能破坏。那份证据，她希望永远隐藏。
　　电话铃声将沈宜乐从思绪里拉出，是李绝的电话。
　　“是不是利用完我就想甩？又开始不回信息了？”语气带着嘲弄的质问。
　　“什么信息？我晚上在我哥家吃饭，没怎么关注手机。”沈宜乐解释道，然后查看李绝给她发的信息。
　　“你今晚过来一趟。”信息是简短的几个命令式的字。电光火石间，沈宜乐想到为什么蒋钰林会说那些话，信息来的时间，她正帮干妈洗菜，手机一直放在客厅的桌子上。微信来时，沈宜乐的手机界面会亮，会在屏幕上显示出部分信息内容，也许蒋钰林是看到了那条信息，然后看到发信息的人是李绝。他那么聪明，仅根据一条暧昧不明的信息，绝对能猜出个大概。
　　“那你今晚还过来吗？”李绝在电话那边问。
　　“我哥刚送我回来，现在都十点多了。”
　　“你不是明天早上的飞机？”
　　言外之意就是你回来都不见我一面。
　　自从上次在他家见过他，隔天沈宜乐接蒋钰林回家后，就去外地拍戏去了，半个多月的时间，他们没再见过面，全靠微信联系。如今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他发了一条要见面的信息也没回，虽然她是真没看到，但看起来像是故意要躲，确实有点像用完人就甩的意思。
　　“我现在过去。”
　　大半夜的，这地段又不好打车，沈宜乐想着她要是遇上一个不良出租司机，出了点什么事，李绝会不会对他的行为产生懊悔？
　　“我司机在你住的小区门口，车就停在上次那个位置。”
　　“你让人等了多久？我刚刚要是说不去了呢？”
　　“你一直挺有良心的，不会忍心让司机等你一晚上的。”
　　“你这人真的应了你的名字，做事方式挺绝的。”要是约好了，让司机等着还情有可原，她去不去都不一定，就让司机干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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