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乐

　　半个月后，沈宜乐杀青，剧组当天安排聚餐，沈宜乐虽有点不舍，但整个人却彻底放松下来。转场KTV的时候，她唱歌唱嗨了，一整晚都有点兴奋。
　　回去酒店，还是坐陆竞的车——这是沈宜乐主动要求的！当时唐蓉的车也在，出KTV后，她就让沈宜乐坐她的车走。
　　“我坐竞哥的车吧，有点事跟他说。”
　　唐蓉当时下意识地瞟了眼陆竞，展现一个暧昧八卦的笑容，用手指点了点两个人：“我们《几许狼烟》得拍第二部啰，剧情呢就是荑英对大夏王情根深种，缠缠绵绵。哈哈哈……”
　　唐蓉无顾忌的玩笑话，让沈宜乐心里如同小鹿乱撞，看陆竞的脸色云淡风轻，她赶紧阻止唐蓉继续笑下去。
　　“赶快回去吧，明天你还有戏要拍呢。”
　　“行行行，良宵苦短，不打扰你们。”
　　于是唐蓉被沈宜乐推攘上了车。
　　坐在陆竞的车里，沈宜乐几次欲开口说话，然而每次暗暗给自己鼓足劲，话到嘴边，看到陆竞沉着闲适地坐在座椅上，便生生抹杀了开口的勇气。直到快到酒店了，沈宜乐才壮着胆：
　　“竞哥，你饿不饿？要不要一起去吃点宵夜？”
　　陆竞摇头：“不用了。”
　　“我有点饿，我都要走了，我怕以后难吃到。”
　　“要不叫小杜陪你？”车内静了几秒，“你们去的那家人太多，我不方便。”
　　“那倒也是。”沈宜乐尴尬失笑。
　　“晚上聚餐，是最近吃的最多的一次了，我应该走走，消消食。”
　　陆竞听着沈宜乐前后矛盾的话，看着她不自觉紧握的手，想起唐蓉开玩笑时，她脸上闪过的羞怯，他避开眼神，看向车窗外。
　　“你能陪我走走吗？”下车的时候，身后的声音在夜风里微微颤抖。
　　“去那边吧。”陆竞双手插在口袋里，转身朝酒店附近一条林荫小道走去。小道沿途只有几盏晦暗昏黄的路灯，勉强能让人辨清四周的环境。月亮的清辉穿过稀疏的树梢，树叶朦胧的倒影洒在脚边。
　　沈宜乐低头踩了半条小道的树影，终于，她深吸一口气，打破沉默：
　　“竞哥，你有女朋友吗？”
　　沈宜乐的眼神真诚而透明，她不用言语，只需这样一个眼神，就完全暴露了她的想法。陆竞看着她，没有思考，没有踌躇，没有为难：
　　“没有。”
　　“那你觉得我怎么样？”
　　陆竞不说话了。
　　“你觉得我做你女朋友怎么样？”
　　陆竞依旧不说话。沈宜乐就用她那一眼能看到心底的眼神，望着他。
　　“我们不合适。”
　　沈宜乐佯装的镇定瞬间被打破，她的手完全不知道往哪里放，“哪里……不合适？”
　　“回去吧，明天一早你还要赶飞机。”
　　“是不是我年龄比你小，你觉得我不够成熟？我今天这样太莽撞了，你觉得我……你觉得我……”沈宜乐脑袋是空白的，她想不起该用什么词形容自己的行为，她做好了接受失败的准备，可她忽略了她会如此难过。
　　“你挺单纯的，也很优秀，会遇到好的缘分的。”
　　“你真的一点都不喜欢我吗？”沈宜乐设想中失败的时候，是绝不问出这句话的，但是她控制不住自己的大脑，还是问了出来。
　　“你挺好的，大家都挺喜欢你。”
　　陆竞的话太滴水不漏，至始至终，他连惊讶、犹豫都没有，沈宜乐甚至没看到他半点情绪的起伏。
　　“我以后如果有事，还可以给你发微信吗？”
　　“我的微信号你不是已经加了？不过我不怎么玩。”
　　“我以后有演戏的问题，找你请教可以吗？”
　　“如果我能帮忙的话，我会尽力的。”
　　“你拍戏，我去剧组探班可以吗？”
　　“几乎没人探我的班，我不是很喜欢，有时候会有记者。”
　　前两个问题，陆竞还是敷衍的回答，最后一个，是明确的拒绝了。
　　这样的话，是不是今天开始就会断了联系呀？是不是剧组这两个月的朝夕相处，就变成一去不复返的回忆了？是不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今后相见，只剩下客套与这晚的尴尬了？
　　“谢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沈宜乐背过身，急切地道一声“晚安”便拔腿而逃。
　　回酒店的路上，沈宜乐像只被人抽调思考神经的木偶，在夜晚微凉的风中木然地走着，直到回到酒店房间，关上门，泪水突然间倾泻而出，两个月与陆竞相处的点点滴滴，像一部剪辑错乱的纪录片，凌乱的在脑中闪现。
　　她猜到他会拒绝的，可从住院的那天起，想要对他表明心意的意图一日比一日强烈，她什么都不想要，只想让他知道自己的心意。二十四岁了，她从未谈过恋爱，也未喜欢过什么人。本应躁动的青春期，被一场大病缠上阴霾，心里被生病的恐惧与重获健康的愿望占据，从没多余的心思空出来想别的。后来身体的健康渐渐恢复，她心中总有遗憾，便重回黄梅舞台，三年高强度训练，一刻不舍得闲，也不敢任由纷杂的俗事，扰乱自己的心。
　　由于当年生病手术切了三分之一的肺，声音也受到一定的损伤，后来即使身体康复，沈宜乐重学戏曲的时候，声音条件依旧是不允许的，她明知道即使学个几年，最后的结果可能还是无法登台，但她依然义无反顾地想尝试，她抱有幻想，万一哪天她的声音也跟她的身体一样，慢慢复原了呢？三年训练，基本功扎实得无可挑剔，可最终她没能突破声音条件的限制，没有实现最完美的结局，但是她始终是欣慰的，即使没有大老周找上她，即使她最后可能转做相关方面的幕后，即使她最后蹉跎了青春，泯然众人，她仍旧会感到有底气，感到无憾。
　　所以沈宜乐明明在心里估量过陆竞会拒绝自己的概率，却还是将自己用在重学戏曲上的一套，用在了陆竞身上。她抱了三分期待，期待陆竞会给她回馈。期待陆竞会在她问出“我做你女朋友怎么样”的时候，表现出的是惊喜，原来他心里也有她，只是他藏了起来。她一说，他便没藏的必要了。这三分的期待，给了沈宜乐万分的勇气，她就这么直白的说了出来！没有经过言辞的润色，没有经过任何旁敲侧击的试探，抛下光秃秃的充满稚气的几个问句：
　　“你觉得我做你女朋友怎么样？”
　　“你真的一点都不喜欢我吗？”
　　“你觉得我做你女朋友怎么样？”
　　“你真的一点都不喜欢我吗？”
　　……
　　这两句话一直在耳边魔障似的响起，像是在林荫小道上不断敲响一口巨大的笨钟，这两句话是轰隆隆的一波又一波地回音。
　　一想到任何与陆竞有关的事情，沈宜乐恸哭声更显悲痛，在这个静得显得凄凉的夜里，除了陆竞，她脑子里没有任何缝隙想任何其他的人和事。恰好有个隔音良好的房间阻隔一切，沈宜乐只想无止境地发泄。
　　第二天一早，沈宜乐在天未亮时就乘车去了机场，以避开可能会遇到的人。在机场等了三个小时，才到她的那班飞机。回到北陵，跟经纪人晶姐说了声，便打车回出租屋。
　　沈宜乐拖着两个大行李箱，刚出电梯门口，就被出租屋楼道红漆喷的满墙的“欠债还钱”的字眼吓到，她自己不欠人钱，隔壁一家看上去生活条件还不错，也不像是欠人钱不还的人家。她战战兢兢地打开门，生怕别人是因为弄错对象找到她头上。
　　半夜，沈宜乐又是失眠睡不着，隔壁突然响起撞门的声音，门口有人不断骂骂咧咧，沈宜□□过猫眼看去，隐约瞧见是邻居家的男主人。沈宜乐刚松一口气准备睡觉，自家的门上不断砸来或清脆或闷重的声响，伴着女主人声嘶力竭的怒号。沈宜乐不想打开门，只能透过砸在门上的声音猜测，这家的男女主人正大动干戈，女主人将家里能仍的都随手扔向晚归的男主人发泄，不幸两家离得太近，沈宜乐家的门也躺了枪。
　　回来的第二天，沈宜乐想出门采购点生活用品，刚一开门，楼道走廊上坐着一个体格健壮的“庞然大物”，左胳膊青龙，右胳膊黑龙，脚下一小撮烟头，电梯旁边还靠着两个剃着板寸的青年，身材跟陆竞两个常在身边的保镖海哥强哥有一拼，三人看起来都不是和善的人，“庞然大物”脚边还有几瓶喷漆，地面上比昨天有多了一句带诅咒性质的脏话。见到这副画面，沈宜乐犹疑要不要将刚踏出的一只脚收回。然而三个人在她开门的一刹齐刷刷盯着她这边，沈宜乐稳了稳心神，从“庞然大物”身边绕过去按电梯。
　　“哎，你有没有看到过这家的人。”“庞然大物”在沈宜乐等电梯的空挡问她。
　　沈宜乐摇头。
　　“MD，几天没见活人进去出来，见鬼了。”
　　沈宜乐庆幸电梯很快就到，快速按下楼层，电梯闭合后，她捂着胸口长长地舒一口气。采购回去之前，先打电话给了物业，物业将人撵走，她才做贼似的偷摸着进了家门。此后两天，晚上隔壁乒乒乓乓，白天门口三个门神聊天打牌，沈宜乐被困在家中，不敢冒然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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