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乐

　　大导演周肃一张张划过手机中的相片，眉头始终没有舒展。
　　选角副导演看到大老周脸上的表情，心想他选的这批女孩子怕是又没戏了。他已经明察暗访两个多月，少说也有近千号人，并且这千号人一个赛一个的肤白貌美，他自己是眼花缭乱了，他觉得大老周怕是也早已挑花了眼，分辨不出各色燕瘦环肥的差别来。
　　最终，大老周挑出几张照片，给他个时间，让他通知照片上的人素颜试镜。
　　试镜那天，选角导演看看来人，再看看手中的照片，感叹化妆技术与PS技术在这个时代已经到达登峰造极的水准，武侠小说里的易容术竟能现实化。也有底子不错的，试了几分钟的戏后，大老周背过座椅，留给现场众人一个无声的背影。
　　现场清场后，大老周一个人沉默的坐了十几分钟，直到助理过来提醒要去机场赶去卢城，参加卢城电视台一档节目的录制。
　　节目录制完已经深夜，被人簇拥着走出录制棚的时候，正巧隔壁棚鱼贯走出几个身穿古代服饰，手甩水袖，头梳朝天发髻的演员。
　　“这是在表演黄梅戏？”大老周问随行电视台工作人员。
　　“对，黄梅戏是我们省非常宝贵的非物质文化遗产，我们台为传承和弘扬优秀传统文化，两个月前特意举办了一场黄梅戏曲大赛，她们都是十分优秀的青年黄梅戏曲演员，都是参加今天决赛的。”工作人员口齿清晰，十分流畅地回答。
　　大老周听完朝几个女孩点点头，“不错，往那一站，戏曲的骨就能看出来些。”
　　“都是打小就练的，少的有七八年的功底，多的都练了十几年了。”
　　大老周再次打量着眼前的戏曲演员们，若有所思的点头。
　　回去酒店的路上，大老周给他在卢城的一位好友拨去电话，约了明天一早见面。
　　位于城南的卢城黄梅戏教学基地，一早有了与往日不同的热闹。正练着基本功的年轻学员们突然见到了蜚声中外的大导演，一个个的都雀跃的乱了学习的节奏。好在老师的威严还在，学员们不敢太放肆。
　　大老周在好友蒋照德的陪同下，绕着几个平时教学的教室转了转，蒋照德是卢城黄梅戏剧院的院长，也是这所卢城黄梅戏教学基地的主要负责人，几年前大老周拍过一部关于民俗文化的电影，里面有黄梅戏的部分，蒋照德用他多年的戏曲经验，奉献了十分精彩的表演。电影拍完后，两个同时代不同领域的艺术家，也因志趣相投成了好友。
　　大老周一行未多逗留，蒋院长将他们送至基地门口。
　　“蒋院长留步，这回给您添麻烦了，马上要飞北陵，不然一定痛饮几杯叙叙旧。”
　　“你我还不知道？哪有我们这些闲人自在，你这整天忙的，也少喝点酒，杯酒伤身。”蒋院长笑笑，有戏曲生角特有的温润，“这儿的女演员可都是从各地方挑拔尖的选上来的，你要是真选走一个，我还真舍不得。”
　　“你们卢城山清水秀，养出的人跟山水画似的，下次选角，我就知道从哪开始找了。”选角导演在一旁笑着说道。
　　“哦？原来你大老周对山水画不感兴趣，那这次您的女主角是什么样的？可别是幅抽象派画作。”蒋院长说完爽朗笑起来。
　　“等我遇到了，我才知道她是什么风格。”大老周静静地说。
　　“这倒像是你的行事做派。”
　　车已经开过来，大老周向蒋院长告辞，往车的方向走去。
　　世上有些事，尤其是最后能被广传为佳话的事，过程总掺杂些踏破铁鞋无觅处，那人在灯火阑珊处的奇妙。
　　当时的沈宜乐并不是从灯火阑珊处而来，她的身后是当日被乌云笼罩了一半的暗淡的晨光，她的微湿的头发松垮垮地耷在脑后，几缕杂发不服帖的垂在两侧面颊，一件十分宽大的卫衣套在她的身上，将她整个人都压的弱恹恹的，卫衣遮住膝盖，整个小腿露在早秋微凉的晨风里，脚上趿着一双露趾的拖鞋，整个人软绵绵的，如同一只冬眠刚醒来的小动物。
　　当然沈宜乐只限于身体姿态处于软绵绵的状态，也许是她的眼睛太过夺目，全身的精神气都汇聚到了眼睛那一处，才反衬得人是那样懒洋洋。大老周不经意的一次轻瞥，便是撞进那一双流光溢彩的眸子里。
　　他仿佛看到一汪无声奔流的清泉，清澈又透着丝丝沁人心脾的凉意，又觉得那是一对铜铃，圆碌碌的，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还能在耳边发出悦耳的音频。清晨杂着一抹红的光线是柔和的，捕捉不到的，但是那双眼睛的视线却像有硬朗的线条的形状，仿佛她的眼是一幅摄影作品里的聚焦点，而周围的光线在衬托出那双眼后，便被做了镜头模糊的处理。
　　大老周的脑中闪过他新作《瑕》中的场景。
　　瑕在寝室关灯后，打开手电筒寻找洗头前不知放到哪去的皮筋，被过来查寝的班主任逮到，粗嘎的男声发出令人懊糟的指责，瑕关了手电筒默不作声，逼仄的宿舍静默了一阵后，她被人从被窝里粗暴地拉出来。
　　“你不睡是吧？不睡就在这站一宿！让你熄灯不睡觉！”
　　宿舍外走廊的灯泡闪烁着昏黄的灯光，未干的头发这时显得燥燥的，她穿着一件吊带背心，头发柔软的搭在洁白的肩侧，粗粝的手在她的肩上推来推去，又去扯拽她的胳膊，她就带着那硬线条般的视线看过去，眼睛里蕴一汪清泉，敲击着铜铃发出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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