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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韫和敛衽道:“君主。”
公主挑开脸,很不给面子地错肩走了过去。
走了几步,又回身瞥她,“跟过来。”
命令人的口吻像唤小猫小狗一样随意。
韫和心中惴惴,不敢不从。
公主用乘辇代步,韫和做不到宫女那般优雅又快速地行进,不得不迈开步子小跑。
但禁步一旦晃动,响声会很突兀,是不稳重的表现,禁中绝不允许宫人出现这样的差错。
果然,一位嬷嬷频频回头,看了又看,“女郎步幅太大,恐惊扰宫中贵人。”
韫和忙用手按住宫绦环佩。
公主一路无言,下了步辇后又径直走进一间宫室,没有任何指令和安置。韫和没法,只得静候在殿外。
望见雨雾下南薰殿的匾额,凉悠悠的雨丝斜在后颈,韫和冷得打了一个哆嗦。
走了这么远的路,脚腕隐隐作痛,两条腿酸胀发软。
她俯身捏着小腿,既委屈,又忿忿。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何时开罪了荥阳公主,为什么才刚见面就将她当猴一样耍。
所幸等待的时间没有想象中的漫长,她目送着一列趋行的皂衣吏从宫道一头走到宫道的尽头,一个内监就出来寻她了。
内侍拱着袖子行礼,问道:“娘子可是史国府的女公子?”
韫和还未曾弄清眼前状况,犹疑了一瞬,回道:“我是。”
内侍的眼神顿时变得探究,“女郎请随小人来。”
内侍一路遮遮掩掩地审视,韫和轻轻蹙了眉头,脚下步伐略快起来。
她实在厌恶这种莫名其妙的打量,就如同厌恶这座没有半点人情味的宫城一样,叫人心里恶寒。
殿上已聚集了好些命妇和女官,分作两拨,垂手敛色地站在东西两楹。从韫和进来的那一刻,所有视线都扫在她的身上,每经过一处,那些人就会投来和内侍一样或探究或惊奇的目光。
顶着炙热的视线,韫和走进珠帘内,在内侍引导下继续往内殿更深处去。
她一走,女眷们交头接耳起来,不知谁那么胆大,在人群里阴阳怪气地说了句:“赵家人真是不要命了,逆臣之女也敢娶进家门。”
内殿门窗拢得严丝合缝,不胜明亮。博山炉里的香料燃烧出的气味沉郁浓烈,将本就阴暗的氛围压抑到极致。
在错落有致的几座连枝青铜灯的掩映下,数名高髻修鬓的年长宫妇敛声枯坐着。有面生的,也有韫和认识的,但看着都变了,不复最初的模样。
在女官提醒下,韫和走在最末跪下,偷偷抬了眼,不经意地朝前看,梁国皇帝扶额坐在一张长案后,眉间挤了几道深深的褶子。
他终究是垂垂老矣,曾经那双有力的臂弯如今是“美人玉臂千人枕”,弓马怕是早已废弛了。
他是个失败的帝王,君臣、父子、夫妻、翁婿……所能联想到的所有关系,在他的下半生都以惨淡作为收场,人心失尽。
看着挺可怜,但想想他曾经做过的那些事,又不思悔改,就不值得同情了。
大概睹人思人,记忆开闸泄洪般跑了出来,轻而易举地侵占了韫和所有的思绪。
她怕自己抑制不住压制已久的恨意,敛首屏息,悄声匿在一众低阶女官中。
即便她已经这样不动声色,还是被人提出来。
要带韫和走的是皇后身边的承御女官沉瑛。
沉瑛没有提到任何有关她身份信息的字眼,只对梁帝道:“是长公主府中的女眷,女君指明要见。”
从晨间开始,皇后不停地召见朝臣女眷,片刻未歇,大有要在清醒之际办好身后事的意思。
右昭仪对此惶惶不安,但在梁帝看来不过是将死之人无畏的垂死挣扎罢了,能掀起什么风浪。
因此梁帝不做他想,连人都懒得看一眼,挥手就让沉瑛带走。
韫和不禁纳罕,帝后感情破裂尽人皆知,这种时候不该是控制皇后最好的时机吗?皇帝为什么还要大张旗鼓地为她召见重臣家眷?
宫里的路数对置身局外的韫和而言,犹如雾里观花,怎么看都看不真切。
“女郎是不是觉得匪夷所思?”从前面传来的声音像倾泻的雨一样虚无缥缈。
韫和讶然,“是不是宫里的人都具备看穿人心的本事?”
说完这一句,她自己倒先笑了。
沉瑛侧了半张脸,恭然道:“宫中路径复杂,女郎这边请。”
韫和点头,移开视线,意外地看见跟过来的永晋。
看来长公主早已到了。
她沉默地握了握袖子,视线又落向漫天雨雾。
稍候之际,内侍趋步入内,隔着珠帘通禀:“女君,史家女郎叩拜,是否传见?”
杜皇后从一阵咳嗽中缓过来,疑是听错,“哪一个史家?”
“史国府先太尉的女郎。”
杜皇后陡然一震,下意识看向一旁的长公主沘阳,目光带了几分质问之意。
她只说是身边的侄女,竟不想是迦南之女。
她是什么意思?
宫人早已屏退宫外,沘阳也就直言不讳,“当年女君有意为东宫聘史女,无奈太尉再三婉拒,女君始终未能如意,便是史家后来落难,大势已去,女君依旧初心未改。臣妾不明,若说为迦南之情,略说得过去,若说为权,朝堂上任选一二,谁不比今日的史府。是以臣妾猜测,女君可是因周国公之故至今仍抱有联姻的念头?”
杜皇后被说中心事,脸上顿时白如绢纸,“太子另有良配,长公主这是凭空揣测。”
“周国公威望极高,又是朝中唯一功成身退的元老,他振臂一呼,万千响应,足以与朱党抗礼……”
杜皇后从中打断,“史女已配宋国公为妻,我何苦要自断后路,与赵家为敌。”
沘阳嘲讽地一笑,“但愿如此。太子婚事臣妾本不该置喙,但臣妾有一言,望女君悉听斟酌。”
“迦南唯剩此女,视若明珠,女君若应诺来日不动她的心思,沘阳自当竭尽所能保太子无虞。”
这话说得云淡风轻,却是实实在在的威胁。
杜皇后沉默地看了她片刻,眼眶翻红,“沘阳,你真的变了。”
沘阳不置可否,冷冷地勾起嘴唇,“那臣妾暂且回避。”
随即缓缓起身,敛衣向她拜了拜,径直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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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修202011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