捉婿

　　明珠垂头丧气地回到家，先回了一趟和园换了衣服，才往王氏的院子去了。

　　黑漆大门正敞着，院中那颗她出生那年就种下的水晶葡萄树已枝繁叶茂，枝干盘虬卧龙，将庭院上空占去一半，架子上挂满了一串串碧玉珠子般的葡萄。

　　每年这葡萄树上总要结个几百斤的果子，自家吃不完的，还送给旁家，为谢家结下不少善缘。王氏曾念叨着这葡萄树太大了遮阳，想将它砍去，明珠舍不得，求了王氏留着。

　　葡萄架下一片阴凉，正摆着一张贵妃椅，上面睡着个人。

　　明珠仔细一看，是她娘。

　　王氏身上盖着一张厚羊毛毡毯，阖着眼，像是睡着了。

　　玉枝坐在在一旁拿着蒲扇轻摇着，倒不是扇风，而是驱蚊。

　　明珠放轻了脚步。

　　玉枝昏昏欲睡间看到一袭藕色影子进了院来，一下惊醒过来，见是大姑娘来，连忙立起身来，弯对笑了笑。

　　明珠走过去，接过她手里的蒲扇，一面扇着，一面看着她娘。

　　她娘老了。

　　即使眉头舒展着，额上还是能看到皱纹。眼角倒是没什么皱纹，她娘很少笑。眉心常年拧着，三道川字皱纹格外明显。颧骨微微突了出来，瘦的。

　　明珠轻轻将手放在藤扶手上的枯瘦的手上。

　　她刚一放上去，王氏眉头颤了颤，醒了过来。

　　见是明珠，她抿唇笑了笑，“你这孩子，跑哪去了？大清早我让玉枝过去叫你，你都不在。

　　明珠没办成事，没请到大夫，自然不肯将这事和王氏说，她略略说了句出门去了。

　　“娘，您不喜欢秦大哥吗？”

　　王氏微偏着头，明珠往她头底下塞了个小枕头。

　　“怎么会，我一直都很喜欢他。这孩子心正，可靠，万一哪天我不在了，若得他照料你，我怎么样也放心。”

　　“您既然觉得秦大哥可靠，为何不愿意我嫁给他呢？”跟亲娘说话无需弯弯道道，明珠直截了当地问道。

　　王氏脸上的笑容略顿，为什么不愿意呢，她也知道若是明珠嫁给他，他定待明珠很好。

　　可嫁人，不是光是找一个丈夫，不是光是丈夫可靠，就是一桩合适的亲事。明珠从小锦衣玉食，她从来没管过家，从来没挣过一分一厘的钱，她不知道世道艰难，光是一个秦川，他是男人，她不相信他能事事俱到地照顾好明珠。

　　说到底，是王氏觉得自己女儿一直娇生惯养，性情又单纯，但凡秦川不是孤家寡人，她能将明珠交给他。

　　再者说，秦川是个重情重义的好孩子，做兄长他更合适些。

　　明珠不明白王氏还有这么多的想法，她单纯地以为王氏是觉得秦川的出身配不上她。

　　王氏仰头望着层层叠叠的葡萄叶，密得阳光都透不下来。碧绿的小葡萄一串串地看着喜人。

　　“你没事时，学着替你哥做两双鞋，他身边又没个人操持，上回他来，我看到他鞋帮都磨圆了。”王氏嘱咐道。

　　明珠点头应下。

　　“当年，”王氏感叹，“当年我要是听你外祖的话，将谢家旁支的过继一个到身边来，如今也不会这般为难了。”

　　就是明珠能早日定亲，这困局也解了一半。

　　明珠小时候去过一次外祖家，后来就再也没有去过了。长大后她才知道，是她娘和她舅母闹了不愉快，王氏性刚，一气之下，再也没有回去过，逢年过节，也不过送点礼物过去。

　　王氏娘家说来也是在京中有头有脸的，子弟都不错，还是有几个有出息的，只是这么多年不走动了，如今王氏也拉不下脸去求。

　　“我看今天您的气色好很多了，想来是要好起来了。”明珠笑道。兴许是天光下比房间里亮堂，王氏的脸色好看得多。

　　明珠陪着王氏在院中坐了大半个时辰，眼看着天气转凉了，几个丫头扶着王氏进了房去。

　　明珠陪着王氏用了饭才回了和园。

　　“姑娘。”

　　明珠一进门，冬青就迎了上来，伺候她洗了漱，换了衣裳。

　　“眼看着夏天要过了，天气很快要转凉了，秋衣也该制了。管事那边还没请人来量尺寸了，今年姑娘可又拔高了一大截，往年那些衣裳都短了，不能穿。眼看着一晃要中秋了，可不能穿着短了一截的衣裳见客。”

　　明珠一向不操心这些琐事，随口问道：“怎么，往年是这个时候开始制衣吗？”

　　宝儿蕨蕨嘴，“往年早半个月就开始备了呢。就是我们的月钱，这个月也还没有发。”

　　宝儿和冬青两个虽是她身边的丫鬟，但是月银走的是公中的帐房。

　　“怎么回事？”明珠皱眉，“童姨娘管了快两年的家了，没哪里出过差错，怎么这个月没按时发月银？”

　　宝儿嘟着嘴道：“那谁知道呢。”

　　冬青沉下脸，“宝儿你这是在跟姑娘说话？”

　　宝儿被冬青这一吼，也发觉自己不该对姑娘这个态度，小心翼翼地看了明珠一眼，见她没有生气，对着冬青做了个鬼脸。

　　冬青无奈地摇头，姑娘太纵着宝儿了。可这话，她不好开口劝。

　　“我去打听打听。”宝儿站起来，一溜烟跑了。

　　明珠刚沐过浴，冬青正拿着干毛巾给明珠擦头发，宝儿一阵风般回来了。

　　“姑娘，我打听到了。”宝儿在童氏院子里有交好的小丫鬟，她继续道：“听说是公帐上没银子了。”

　　冬青擦头的动作一顿，没银子了？

　　明珠虽不管这些事，但也知道，堂堂侯府，公中怎么会到没银子的地步。

　　宝儿挤眉弄眼的，“听说是有人将银子挪用了。”

　　冬青瞪眼，“宝儿，别乱说话。”

　　宝儿噘嘴不服气，“我哪有乱说话，只是咱们院子的不爱出去打听，这事咱们阖府上下都知道。不然怎么会发不出银子来？”

　　明珠知道，以前虽然是王氏管着家，但是公账的银子还是谢叔荣在管着。他似乎对管钱极有兴趣。

　　谢叔荣将银子挪用了？

　　这事没个准数，只能靠猜。

　　“这事不归咱们管，改天悄悄地去买两匹布，先给姑娘赶制两身衣裳出来。”冬青细声道，“不能叫童姨娘知道了，免得她面上挂不住。”

　　宝儿不怎么喜欢童氏，“要是咱们夫人管事，她肯定会先将这亏空先补上，日后再慢慢算这笔银子。不然这事传到外面去，可就好听了。”

　　…………

　　“松儿！你怎的这般胆大！”

　　华氏得知谢长松挪用了账上的一万多两银子，愣是唬了一跳。

　　谢长松不以为意地歪身坐在榻上，直愣愣地看着华氏的大丫鬟春杏。这丫头长得丰满，他要了几次华氏也不给他。

　　“怕什么，这个家，以后什么不是我的？挪用了就挪用了，我看谁敢放一个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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