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偏执少年一张好人卡

　　注射完疫苗。

　　宁悠悠捂着胳膊从疾控中心走出，手背上的抓伤已经被简单处理过，并无大碍。

　　只是身上沾了一股消毒药水的味道，令她很不舒服。

　　宋之珩不紧不慢地跟着在后面，替她拿外套和包。

　　这会儿看起来倒是规矩得很。

　　甚至还主动为擅自抓她手这件事，向她道歉，简直是礼貌到令人发指。

　　宁悠悠不太明白，不该继续躲着她么，怎么突然又出现了。

　　之前将话说得那么绝，如今……

　　她斜瞥了一眼，有意放缓脚步，等他上来。

　　一连几日不见，再见面，气氛变得有些微妙。她和周沐阳在树林里喂猫时，宋之珩突然跑过来，紧紧攥着她被野猫抓伤的手，一言不发地带她来打疫苗，看起来比她还要紧张。

　　“在门口等我。”

　　对方没有走上来，而是朝另一个方向去取车。动作很快，没让她等多久，很快便将车开过来。

　　宁悠悠坐进副驾驶位，右手刚注射过疫苗，上臂酸胀抬不起来，系安全带很是费劲。

　　车还未启动，宋之珩探过身来，轻柔地替她将安全带扣好，“这种事你喊我一声就好了。”

　　她不语。

　　微微抬起眼打量着对方。

　　宋之珩面色有些憔悴，因为有眼镜遮挡，很难觉察到他的疲惫，待凑近了些，才能看出，眼睑下方有一抹淡淡的青色。

　　宁悠悠收回视线，若有所思地看向车窗外。

　　今天是周五，根据陈琰所提供表格信息，他每到这个时候，都会离开学校，直到明天上午才回来。

　　沿途都是熟悉的街景，他们现在是在原路返回。

　　看起来，宋之珩并不打算向她透露什么。

　　又是这样。

　　她侧过头，对方依旧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单手搭着方向盘，露出一截好看的腕骨。

　　宁悠悠往后仰了些，也不拐弯抹角，干脆把话挑明了说：“宋之珩，你送我回学校以后，准备去做什么。”

　　“和往常一样，没有特别的安排。”

　　语气平和，视线不偏不倚，专注地看向前方。

　　直到来到红灯口，在几十秒的等待空隙里，他才偏过头，看向她，轻声询问道：“怎么了。”

　　宁悠悠忽然发现，当一个人确实想要隐瞒一件事的时候，那真是半点破绽都教人抓不到。

　　“哦，那不急着回去。”她顿了顿，“难得出来一趟，我想去逛逛。”

　　宁悠悠努力从脑海中搜刮出几个地标地名，东南西北各个方向都有，一一说出，死乞白赖地要求对方送她过去。

　　她算过了，一天之内要想跑完这么多地方，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她就不信，对方还不肯跟她说实话。

　　宁悠悠才得意没几分钟，蓦地，又想到了另一种情况，万一宋之珩拒绝她怎么办。

　　这男人她可是越来越看不懂了。

　　于是，她一狠心，一咬牙，决定短暂地出卖下灵魂。

　　宁悠悠掐着嗓子，以一种自认很娇弱的语调说：“我手还疼着。”

　　结果，半天没动静。

　　宋之珩一瞬不眨地盯着前方红色的数字，十、九、八、七……在绿灯亮起时，踩下油门。

　　并开口：“骗不过你。”

　　视线依旧凝视着前方，语气却比刚才多了几分无奈。

　　他吸了口气，似乎是妥协了。

　　“我之后准备去精神病院。”

　　宁悠悠再次回想起，她躲在门后偷听时，从电话里传来那女人歇斯底里的哭喊声。

　　“去是看阿姨吧。”

　　“是。”

　　“带我一起去。”

　　语气无比坚定。

　　长久以来，压在心底的秘密，终于得以见光。

　　宋之珩很想回头去看她现在的神情，可强烈的责任感却又告诉他，不能分心。

　　他还在开车，必须安全。

　　不能让她受伤。

　　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沉默半晌，才道：“不怕？”

　　“怕。”她老实承认。

　　说真的，精神病院这种地方她只在影像里见过，现实里不仅没去过，甚至连路过都没有。

　　即便知道对方看不见，宁悠悠还是扯出一个微笑。

　　“可是有你啊。”

　　**

　　电视影像里的精神病院，往往是破旧的建筑物，多在荒郊野外，杂草丛生的地方，周围被高墙隔绝，甚至还有电网。病房门上有铁闩，窗户也被铁栏杆封死。

　　那样的环境，将其称之为疯人院更合适。

　　但如今，宁悠悠所见到的精神病院却不是这样。

　　外表看起来不过是座普通医院，环境很好，没有铁闩也没有铁栏杆，病人可以自由活动。

　　会有人带他们去花园里晒太阳。

　　他们跟着刘医生进来，路过分诊台时，见到一位新入院的病人。

　　年轻不大，二十出头的样子。

　　据说是患上了抑郁症，需要治疗一段时间。

　　刘医生看她有些好奇，不由地向她解释：“抑郁是一种很常见的情绪，大部分人一生中会多次处于抑郁状态，持续时间有长有短。”

　　生活并非一帆风顺，谁都会有失意的时候。不论哪个年龄段，都会产生抑郁的情绪。

　　抑郁就像是心灵上感冒，很常见，也很容易自愈。

　　但抑郁症不一样，各式各样的精神病症也不一样，很难自我疗愈，必须通过有效的措施，才能治愈。

　　刘医生说，这正是他们存在的意义。

　　帮助每一位病人，重新融入家庭，重新融入社会。

　　他在医院工作了很久，每天面对病人，自然不会用异样的眼光去看待他们。

　　沿途中碰到几名病人，都会微笑地向他们打招呼。

　　随后，又回过头，耐心地对她说：“说到底，人类的情感是不相通的，许多人眼中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对于别人来说，可能正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横穿过花园，刘医生带着他们来到一栋低矮的平楼面前。

　　他向宋之珩简单说明了一下宋母的近况，并表示没有别人来探视过她。

　　“嗯。”宋之珩似乎是松了口气，礼貌地向医生道谢。

　　病房门打开了。

　　护士推着车从里面出来，向他们点点头，“病人刚醒，你们可以进去。”

　　病房是雪白的，除了这片白似乎容不下其它颜色。

　　一名妇人躺在病床上，眼神空洞地看着天花板。

　　宁悠悠跟着宋之珩走进去，轻轻瞥了一眼，就足以令她震惊。

　　她实在是，很难将这位面容枯槁的女人和记忆里雍容的妇人联系在一起。

　　虽然早已有了心理准备。

　　可真正见到时，仍旧难以接受。

　　宋之珩拉开椅子，坐到床边，低声喊了一声“妈”。

　　妇人听到动静，过了好半天，才有反应。

　　空洞的眼睛逐渐聚起焦，她缓缓侧过身，看向他。

　　“之珩。”

　　妇人朝他伸去手，挣扎着想起身，宋之珩上前去扶她，却被她死死抓住。

　　五根手指瘦如干柴，一用力，立刻便青筋暴起。

　　宛若树藤一般，死死缠住宋之珩。

　　“滚、滚、滚。”

　　她嘶哑地吼着，眼球几乎从眼眶里凸出，“让他们滚，之珩，让他们滚开，不要在我耳边吵。”

　　妇人似乎陷入了癫狂，语无伦次地说：“有枪声，之珩，你听到了没有，是他来了是他来了……”

　　宁悠悠走过去，想要安抚她，却忽然被她浑浊的眼神吓到。

　　妇人像是崩溃了一般，冲着她大喊：“是他派你来害我的对不对，你们还想怎么样，我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她抓起身边的物什，不管不顾地向宁悠悠砸来，宋之珩迅速挡下，紧紧拉着她，不让其有更危险的举动。

　　场面混乱且失控，门外的医生和护士一并冲了进来，将她架开。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妇人在镇静剂的作用下再次入睡。

　　事态才渐渐平息下来。

　　宋之珩似乎已经习以为常了，面色沉静地犹如一滩死水，半点波澜都没有。

　　平静地听完医生的话，平静地带着宁悠悠从病房离开。

　　一种难以言喻的疲倦感向自己袭来，他按了按眉心，旋即便去安抚身边的人：“吓到你了，悠悠。”

　　宋之珩低语：“刚才那些话都是臆想，她完全认不出你了。”

　　宁悠悠没那么担心，不过是觉得这样的场面很揪心。

　　她咬着唇：“阿姨会好吗。”

　　“大概是不会了。”

　　长期家.暴所构成精神创伤，比他想的还要严重。

　　宁悠悠仰头去看他，轻轻地说：“你不用什么事都一个人扛。”

　　她将手贴到他的手背，给予他支持。

　　宋之珩的手很凉，不知道为什么，每次来到这个地方，他会这样。

　　不管他燃起多少次希望，只要一进病房，见到女人癫狂的模样，心底那微弱的火苗瞬间便熄灭了。

　　但这次不一样。

　　宁悠悠握住他的手，目光坚定且温暖。

　　宋之珩低头看向她，逆着光，眉眼异常深邃，就连平日看起来略带魅惑的泪痣，此时也显得有些黯淡。

　　“我并非是你想象中那样的人。”

　　那只是一张温柔的面具。

　　“我知道。”

　　宁悠悠低低笑开：“我不是活在幻想中的小女孩。”

　　她顿了顿，似乎有什么话即将呼之欲出。

　　宋之珩安静地与她对视，等待着她接下来的话。

　　宁悠悠嘴角提了提，勾起一个更大的弧度，眼里闪着狡黠的光。

　　她幽幽地说：“即便你不是我想象中的人，总归也是个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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