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坑一个

　　记忆中的雪，总是很白。
　　蔺织织发现，当一个人死去之后，别人想起她时，只会自动想起这个人的好处。
　　但当这个人再次站到自己面前，或许怀念的心情，也就仅限于怀念了。
　　织织的奶奶自然是很疼她的，她是她女儿唯一的孩子，从小贴心又懂事，长得还讨人喜欢。恐怕在她的心中，几个孙子加起来，也没有这一个孙女更得她看重。然而，这并不代表，她就是一个好奶奶。
　　老太太跟村里的所有妇女一样，有着一脉相承的骂人传统。很多脏话，在农村基本上就是口头禅，说的人不会在意它是不是恶毒，听的人也不在意它是不是伤人。

　　在他们看来，辱骂，不过是一种表达心情的方法。
　　母亲是这么长大的，奶奶也是这么长大的，奶奶的母亲，也一样是这么长大的。
　　所以，当发现织织偷偷盯着明小少爷看之后，老太太回去的路上就开始骂她。从她的生殖器辱骂到她还没有出现的女儿的生殖器，又从她将来会遭到的厄运，诅咒到她将如何在嫁人之后被丈夫殴打。
　　在她不断的辱骂和诅咒中，织织发现，自己的那些，在她去世之后的追思和还念，也一点一点的消失了。
　　这种感觉很奇怪，短短的一条路，从路的这一头走到那一头，仅此而已。她却已经从她唯一的亲人，变成了一个全然的陌生人。
　　这一瞬间，织织的心的空落落的，那是一种，说不出的孤寂和荒凉。
　　到底还是自己变了，她知道，她就算重生，也已经回不到过去。

　　不管她是不是在这个小村子里长大，也不管她是不是怀念曾经有亲人陪伴的青春年华，她也早就不是那个习惯了被辱骂的农村小孩。她终究是离开偏僻落后的小村庄，投入繁华大城市，并且在最高学府深造多年的蔺织织。
　　那短暂一生的人生经验和见闻经历，终究将她和过去放，分成了两个世界。

　　织织静静地看着奶奶，耳朵里听着她告诉她，等自己结婚之后，将会被丈夫如何殴打虐待的言语，心里忽然有点好笑。
　　她可能不知道，自己其实到死都没有结婚，所以根本没有什么丈夫。但的确是死在了几个男人手里，被大火焚烧，死无全尸。
　　农村人迷信，都说来自长辈的诅咒很容易成真，也不知道，自己的下场，是不是真的是应了她的诅咒。

　　“怎么，我说的难道还错了？”
　　老太太骂了一路，见孙女一直低头听着，没有反抗，心下满意，但是最后，还是要做一番总结。“以后要是再盯着男人看，小心我打死你。”

　　话一说完，正好到了家门口。
　　伯娘跟二婶婶在翻晾干豆角，老太太一回来，就吩咐她们：“去把树林他们都叫回来，说我有事跟他们说。”
　　“大嫂我去吧，我跑得快。”杨苗说着手一拍，就出去了。
　　老太太嗤一声：“懒货就知道偷懒。”
　　寇春英把她的嗤骂当耳边风，只问：“娘，村上怎么商量的？咱们家真能分到土地啊！”
　　“应该是能的。”关于土地的事情，应该是已经定下来来。
　　就是，她刚才还听说了要分老爷家的房子……

　　“娘，你来叫我们回来做什么？”
　　没过一会儿，蔺树林跟蔺春林就被杨苗叫回来了。
　　两人正跟一群人吹牛打屁呢，这个时候回来还有些不情不愿。
　　老太太看见他们回来了，也不绕弯子，直接说道：“叫你们回来，我是想说，咱们应该把家分了。”
　　“分家？”
　　“分家！”
　　他们显然没想到老太太会忽然说这个。
　　震惊之后，开始不解：“是呀，娘，您怎么忽然想到说要分家。”

　　“就是就是，咱们一家子人好好儿的，要是分了家，多被人笑话。”
　　“什么笑话不笑话，有房子重要？”老太太说道：“刚才我去扬场上听了，他们说可能要给村里没房子的人，把老爷家的院子分出来几间。我想着，咱们这么多口人挤在一起，怎么能不分给我们房子？”
　　听了她的话，几人眼睛均是一亮：“真的？”
　　“应该是真的，反正先把家分了，免得到时候吃亏。”
　　“那倒是。”蔺树林和蔺春林搓搓手，开始盘算着怎么分家。

　　就在这个时候，一直没说话的蔺织织，忽然道：“既然要分家，那我先表个态吧。我家现在就我一个人，没什么负担，所以粮食就随便分我一点就好了，其他我都不要。大伯跟二伯只需要把你们的东西搬走就是了，大家都是亲戚，不用分得那么清楚。”
　　织织话一说完，两个摩拳擦掌的伯伯叔叔们，立刻来了气。

　　他们不可思议地瞪着蔺织织，怒道：“嘿！你这小丫头怎么说话的？什么叫我们把东西搬走就是了，这是我们家。分家自然要先分房子！”
　　“你们家？”蔺织织皱眉：“我们家的房子是有地契的，上面写的是我娘的名字，现在娘去世了，自然就该我继承。娘是看在你们没有地方住，这才让你们住在我家的。现在村里既然要分房子，你们就有地方住了，我这么说有什么不对吗？难道现在娘去世，你们就想要抢我家的房子了？”

　　“你，你一个死丫头懂什么！房契是你娘的，但是你娘死了，那就是我们的！再说，就算你娘活着，这房子也是我们的！”
　　蔺家是外来户，在明家庄，是既没有田地也没有房屋的。
　　修建房子的这块地，是当初通过少奶奶，买的老爷家的宅基地，自然要写契书。当时是少奶奶做主，写的织织的娘蔺春儿的名字。
　　那时候少奶奶是她/娘的靠山，蔺家兄弟没有人敢说什么。再者，当时家里太穷了，能有个住的地方已经谢天谢地，谁还在乎契书上的名字是谁的。
　　毕竟，地主家又不缺钱，要不是少奶奶喜欢蔺春儿，谁会卖地给他们？
　　土地在明家庄，那是有钱都买不来的。
　　蔺家兄弟以前明白这一点，所以从来不闹腾。

　　可是时间一久，就什么都变了，十几年过去，他们已经理所当然地，把这三间房子，当成了自己的东西。
　　现在说要分家，想的也只是他们两兄弟分家。至于蔺织织这个侄女儿，他们是根本没有想到的，更不用说，直接将房子‘让’给她了。
　　“织女子，你也太不像话了，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这房子，本来就是我们的。”
　　杨苗跟寇春英也跟着帮腔。
　　蔺织织淡淡地说：“实在不行，咱们就拿着契书去找政府吧！现在老爷年纪大，小少爷不知道村子里的情况，应该也不愿意管这些事情了。但是警察跟县里的委员们，本来就是专门处置这些事儿的！我们可以去请他们做主，大不了打官司，到时候法院怎么判，咱们就怎么办，如何？”

　　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蔺家所有人都爆起来了。
　　两个叔伯指着蔺织织大喝：“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连老太太也气的操起棍子朝织织打了过来：“你还想去告状？有你这样不要脸的女娃子没有，敢告你伯叔，我打死你这个祸家害人的小孽障，打死你这个混蛋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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