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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军营小人物番外——生活是什么
如果问张东,生活是什么?他会说,不就是冬天里,咱的洗澡水,特温暖。
张东是个小兵,不打仗的时候,他靠着营里的关系,没有承包责任田,而是在巷子中开了家早点心铺。点心铺的名字叫做——羽东小铺。
东,指的就是他,张东。羽,说的是他家里的另一口,邵重羽。
至于为什么羽字要放在东字的前面,张东问过家里那口。邵重羽说,因为我官比你大、地位比你高,我排在你前面有利于指挥你。
邵重羽把张东指挥得很好。张东把家里的活儿全都包了。清晨天还没亮,张东就出门和早起的老头们在巷子里锻炼一会儿甩腿甩手功。趁邵重羽没睡醒前,张东赶回家,生火烧灶,准备早点。他要赶在别人前,头一个开铺。
每天送走最后一位客人后,张东会上东面的巷子排队买菜。买完菜他不急着回去,还要在开私塾的先生那儿,学几个字,扫扫盲。
晌午前,张东才提着菜篮子回家。
如果问张东,家里有几口人?他会说,不多不少,咱家三口人,特温馨。
多出来的第三口,是位大夫,叫何塞平。
何塞平是被张东带到怀朔这条小巷子里来的。他开了个煎药的铺子,紧挨着张东家。到中午何塞平出诊,铺子就交给那时回来的张东。
张东一天中最幸福的事之一,是傍晚坐在铺子旁,等着邵重羽和何塞平回家。一般,何塞平回来的要早些,他总会很客气地谢上张东几回后,才带着一身淡淡的中药味坐在张东身旁,静静地候着晚归的邵重羽。
邵重羽对待张东从不客气,脚还没踏进门,一定会先嚷嚷着开饭。接着,晚饭就开始了。夜里,张东和邵重羽睡在一张床上。邵重羽有时会抱怨张东的旧被子盖着不舒服,抱来自己一床的被子盖着两人睡。张东喜欢把他搂在怀里,邵重羽总是安稳地一觉睡到天亮。
每天都很有规律。
规律也有被打破的时候。
那天,下着很大的雨,何塞平和邵重羽回来时,铺子里没有张东。
店铺后院的走廊上,三三两两站了不少人,邵重羽找到了正在房门口急得团团转的张东。“怎么了?”
张东凑上前小声道:“你爹来了,还带来了一女的。听说是邵夫人,那女的好像是你媳妇。”
“我什么时候多出个媳妇了?”
张东颇不高兴:“咱咋知道。”
“我爹他们啥时候到的?”
“半个时辰前,一直就在咱俩屋里坐着。你爹看着挺严肃,又是个大官,咱不敢和他多说话。”
“没出息。”邵重羽轻笑几声,推开张东,“你留在这儿,我进去瞧瞧。”
张东拖着何塞平溜到西面的窗户下,偷偷往里窥视。何塞平脸皮薄,磨蹭磨蹭地不愿往里看。张东不一样,他侧着脑袋,小心地扒着窗户朝里瞧,先入眼就是那位年轻的邵夫人。
“何大夫,你说那邵夫人,好不好看?”
何塞平为难地朝里瞄了下:“好看。”
张东颓然蹲下,喃喃自语:“咱也觉得她好看,和李大将军的夫人一样好看。前几日,咱还听重羽赞李夫人来着。看样子,这邵夫人,是重羽喜欢的。”
一旁的何塞平看着他,摇了摇头。
张东没有感伤多久就被唤进屋子,里面那位重羽的爹——邵大人,将他上下打量了许久,问:“你叫张东是吧,你是重羽的……”
“回大人,小人张东,是伺候邵副将军的人。”张东跪在地上,除了几块石头什么都不敢乱看。
邵老爹一句“是吗”,又令张东惊出一身冷汗,忙道:“是的,是的。”
老爹沉着脸,又道:“去收拾几间屋子。”
就这样,邵老爹和邵家媳妇就在那个大雨天,在张东家住下了。
破庙供不起大菩萨。
虽然邵老爹没有摆开排场来,但张东见过他在西平的大宅子,不是自己这几间小屋伺候得起的。晚上,张东惶惶不安回到自己的房间,一进屋就被人拽了一下,拖到墙角。
张东刚准备朝对方抡上一拳,认出是邵重羽,又把手放下,向他瞪眼。邵重羽没理会他,朝他脖子上啃了一口,张东不领情,一把将他推开。
“你咋上我这儿来了,回你媳妇那儿去。”
邵重羽转身往床上一坐:“提她干什么?”
张东望了望门外,小心翼翼插上门闩,也回身在床边坐下,低着头道:“她是你媳妇。咱又不是你的啥。你跑我这儿来,不像话。”
邵重羽将手绕到张东身后,将他往自己身边又搂了楼,冲他一笑:“原来你是顾虑这事。要不这样,往后她做大,你做小。成了吧?”
这回,张东没有再说话,直接将邵重羽推了出去。
“慢着。”邵重羽是没那么容易被请出去的,他靠在还没来得及被打开的门上,再唤张东,“我有话和你说。”
虽说有话要说,但张东轻轻靠近后,邵重羽却始终一言未发。张东见他神情肃然,眼底留了一道哀伤的情绪,想要说话终究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张东更不敢轻举妄动的老实站在一旁。
突然,邵重羽眼眉一动,咧嘴笑了:“今夜我得睡你这儿。虽然她是我媳妇,可你……是我男人……”
两人认识以来,张东从没有在邵重羽嘴里讨到过这么大的便宜,不免一怔,目光定在邵重羽的脸上。邵重羽又冲他三笑后,成功地赖在了这间屋子。
晚上,张东怕邵重羽闹腾出声来,用被子将两人蒙得死紧。邵重羽再次抱怨张东的旧被子盖着不舒服。“张东,你啥时能换条新的?”“还能用,再过段日子吧。”
第二天一清早,张东没能照常开他的点心铺,打了盆洗脸水,送去邵老爷子那儿。邵老爷子洗了脸,用了早饭,一直到邵重羽请了安离开,才把张东叫到跟前。邵老爹将张东细细研究一番,看得张东双腿发软,到最后却只说了句:“替我沏杯茶。”
本来,张东这儿没什么好茶,要不是邵重羽有时候喜欢喝,他连买都不会去买。就算买,张东也挑不来什么茶,他就选那种不是最便宜也不是最贵的买。邵重羽平时在他这儿也不挑剔,张东给他喝什么他就喝什么。现在邵老爹要喝茶,张东琢磨着不能用自己买的那些。幸好,上个月李大将军上他这儿来买早点时候,送了他一包。听说还是将军大人亲自做的,应该不错。
果然,邵老爹喝着很满意:“没想到,你这小地方,也会有这种好茶。”
张东很老实,立刻交待了:“回邵大人,是李大将军给的。李大将军喜欢小人做得早点,常来这儿吃。”
“今儿早上,我也尝了,确实不错。”
得到老丈人的称赞,张东心里乐开了花,脸上倒还有些不好意思:“邵大人喜欢就好,明儿咱为您做更好吃的。”
“我住你这儿,倒是耽误你做生意了。张东,明天你的早点铺还是记得要按时开。”
“没有的事。今儿因为是第一天,小人手脚不够快才没顾得上开小铺子。明天没问题,啥事都耽误不了。”张东没料到邵老爹这样尊贵的人,虽然看上起来严肃,但是个体恤下人的大官。离开屋子前,张东向他磕头:“邵大人,您真是好人。”
邵大人是不错,但张东更好。
一天,邵老爹顺口说了句:“听说东巷王老头那儿的鸭血汤味道很地道。”张东就听进去了。等忙了手上的活儿,他笑嘻嘻向邵大人说:“我给您买鸭血汤去。”
邵大人倒还有些不放心,说:“看着天不太好。要不,明天再买。”
张东拍着胸脯说:“没事!”
王老头卖的鸭血汤没有一天是不排队的。
这天,张东回来的特别晚。
晚到连邵重羽都回来了,还不见张东。邵重羽站在门口等他,天黑前,才见远处有人冒着雨一颠一跛得走来。
“怎么流血了?”
“不要紧。先把汤端进去!今天,王老头放的料特别实在。你爹一定会喜欢!”张东把鸭血汤当宝贝一样藏得好好的,取出来时仍特别暖和。
今天,王老头家卖的鸭血汤没有排队。这汤是王老头特地为张东做的,因为张东救了他差些落下山去的孙子。这夜张东家的那两口加上邵老爹,喝着王老头做的招牌鸭血汤时,都没少朝张东那条跛了的腿看。张东却没心没肺地咧开嘴喝得欢,瞧见大家伙都在看他,才不好意思的垂下头。
这天晚上,张东被邵重羽、何塞平堵在房里。
何大夫说,这伤口一定要处理。
何大夫平日温和腼腆,给人看病时才最有气势,二话不说,直接扒了张东的裤子。张东平时嘻嘻哈哈,看病时才最听话,光着两条腿老老实实坐在椅子上。何塞平替张东处理伤口,张东再疼也从不吭声。
邵重羽不喜欢做监工的活儿,坐了一会儿就闲不住了,他说:“张东,我给你拔罐子。”张东还没来得及表示什么,邵重羽就是直接动手了。他准备好了东西,走到张东面前,微微一笑:“把衣服脱了!”
很快,张东就赤条条地坐在椅子上,下面是替他敷药的何塞平,上面为他拔火罐的邵重羽。虽然样子挺难看,张东却觉得能够这样,是特别幸福的事。
“张东,我让人煮了碗姜汤,你……”邵老爹进门时看到的是衣衫不整的张东,接下去的话愣是没说完,放下汤就走了。
张东慌了,但被两人按着又不能动弹,他急着问身后正在抽火探子的邵重羽:“要不要紧?你爹看见我这样,要不要紧?”
“要紧。”邵重羽一本正经地说,“他把光身子的你看去了,十足算是占了便宜。我心里,非常不舒坦。”
张东嘴里嘀嘀咕咕:“咱又没问你这个。咱好不容易让你爹觉得咱这人不错,这一搅和,指不定你爹认为咱不是个正经人。”
不过,张东觉得自己敢搞邵老爹的儿子,确实算不上正经人。
“行了。别唧唧咕咕的,快把我爹给你的姜汤喝了。”
第二天,天特别好,太阳大,每人脸上都很灿烂。只有张东像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似的,低着头,除了一个劲儿道谢外,整日都没敢和邵老爷子说话。好在邵老爷子没有见怪,说了几句话,就放张东晒被子去了。
张东来到院子时,发现院子中央最好晒的地方已经被条浅橙色的被子占了。张东没认出这是谁的,他上前仔细看了看,是条新被子,也很好看,不是自己买回来的。被太阳晒过的关系,橙色被子看起来更蓬松,张东心想:这被子睡起来一定很舒服。张东刚要上去摸摸,突然想起了前些日子住下的邵夫人,赶紧把手缩了回来。
张东羡慕朝那条温暖的橙色被子看了又看,才重新干起自己手上的活儿。他认真地将邵重羽的、何塞平的、邵老爷子的被子一条条小心地挂在竹竿上,每挂好一条,还要将它用力拍拍再拉拉挺。最后挂的那条是张东自己的,藏青色的被面已经洗得发白,边上起了麻花,前几日被头那儿破了,露出里面的棉花,可张东舍不得扔,补了块灰色的补丁,更显得寒碜。张东不好意思将自己的破被子同人家的新被子搁在一块儿,他挑了个不起眼的角落,把被子挂了上去。
傍晚,当张东来收被子的时候,橙色被子已经先他一步被收走了。张东心中莫名其妙地涌起一阵失落。
到了晚上,张东端着邵老爷子吃剩的东西回厨房,打算再热一下自己吃。隔着老远就看见厨房外的角落处,站着邵重羽和那位漂亮的邵夫人。邵重羽今天中午就回来了,一回来就躲在房里不知道在干什么,张东几乎整个下午没都看见他人影。至于邵夫人,女人家的,为了避嫌,基本都不出来,在这儿住了十几天,张东很少看到她。她穿了条暖色的小碎花裙,星星点点的小花在她身上就特别好看,不知怎的,张东突然想起了白天那条令人羡慕的被子。
邵夫人对着张东这边,她先是哭,后来不知道邵重羽对她说了什么,邵夫人甜甜地笑了。邵重羽看她这样显得很高兴,笑得很大声,响得连张东这边都能听得清楚。
张东看着很不是滋味,眼里热热的,最后厨房也不去了,自个儿回屋子吃冷菜。越吃心里越酸,张东干脆放下筷子,吹灭了蜡烛,直接躺在床上,盖上自个儿的破被子。
不知躺了多久,张东真的睡着了。
门外响起的敲门声惊醒了张东。“谁?”
“是我。”
虽然张东没有醒透,脑袋有些晕,但邵重羽的不敢听不出。他点了烛火,起身为邵重羽开了门。
邵重羽是抱着被子进来的。
当邵重羽抱着被子坐在他床上的时候,张东闻到了一股太阳温暖的味道。
“张东,快入冬了,你那条被子又破又沉。我替你绗了条新被子,把它换了。”邵重羽抖开被子,朝张东身上一盖。
这是一条浅橙色的被子。
顿时,那股窝心的暖和味道又散了开来,浅橙色在烛火下显得更温馨。张东捧起被子闻了又闻,上面还有些熟悉的干草香味。早就想在这条被子上摸上一摸的张东,小心翼翼地将手放在被面上撸了撸,真软,真舒服,此时张东的心也柔软了。
“这不是你媳妇的?”张东还有些不可置信。
“是给你的。告诉你,我可是绗了好几天,可不准你不换。”邵重羽说着,脱了衣服钻进新被子里,继续道,“还有,她不是我媳妇。”
“她不是邵夫人吗?”
“是邵夫人。可没说是我的邵夫人。得,别问了,快睡觉!”
张东盖着新被子,心里乐呵呵的。
“张东,明天爹就要回去了。你同我一起送送他。”
“你爹明天就走?”张东转向邵重羽。
邵重羽看着张东,凑向他耳朵说:“什么你爹?是咱爹!”
“咱……咱……”张东脸红。
“咱爹。”邵重羽又道,“咱爹都知道。我来这儿前就同他说了。咱爹对你挺满意。咱爹还说,让咱们中秋的时候回家过节。”
张东从没想过,自己一个在巷子里开早点铺的、在营里又是当个小兵的无名小卒,竟能配得上邵重羽这样的大富人家。
如果这时再问张东,生活是什么?他会说,就是咱盖的这条新被子,还有咱家这口给咱的吻,哦——特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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