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今生,没来世

　　周围有火光毕剥声，爆裂声，警笛的长鸣，还有嘈杂的人声，可是这一切都感觉那样的遥远，好像屋里那台破电视的背景音乐一样，跟自己完全没有关系，因为该死的都已经死了，自己似乎也没有了活着的理由。

　　近在眼前的，只有阿森带着血气的呼吸，毫无预兆，又仿佛早已注定的两唇相碰，只有零点一秒，这是一条经历过的最短却最深刻的吻。

　　你终于可以放下我这个包袱了，一条笑着说。身体里的血已经快流光了吧，为什么这么冷。

　　我们说过谁也不能扔下谁！一条！阿森慌乱的将一条搂在怀里，想用手去堵上他胸前的伤口，鲜血却瞬间将他整个手掌染红，又从指缝间淌下来。

　　阿森，好暖和。

　　一条仰起脸，想再吻阿森一次，可是这仅有一寸的距离却是这样遥远。

　　一瞬间，一条看清楚了阿森的眼，深得不见底，却闪着泪光，一条猛的想起来，这双眼睛，他看见过的，只是那时，根本未曾留意。

　　混九龙城的古惑仔，没人不知道石尾峡的一条和阿森。

　　想当年一出道就撂倒了九龙城的头号杀手鬼堂。

　　三合会一向好八百，坤叔带着三十几号人不是照样死在阿森的猎枪和一条的刀下？

　　猎犬终需山上死，将军难免阵中亡。出来混总要还的，一条栽了，栽在一个女人手上，现在大家都尊称她玲姐，可是谁又知道，三年前，她只是一个过海来讨生活的大陆妹。

　　“所以呢，女仔是拿来勾的，不是拿来爱的。”一个黄头发，耳朵上钉了一排环的古惑仔手里甩着一把小折刀，煞有介事的告诫他的小弟们。

　　“有没有粉，给我粉！”一个人影摇摇晃晃的撞过来，拉住黄头发的衣服。

　　“一条哥？”黄头发吃了一惊。
　　“快给我粉……给我……”眼前的人只是睁着空洞的大眼睛重复着这一句。
　　“有钱自然给你咯。”黄头发往后一缩，将一条摔在地上，这时他才发觉一条的右手已经废了。

　　“就凭你？”黄头发哈哈笑起来，一脚踹在一条的肚子上，没有手没有刀的一条还不如路边的狗。

　　黄头发突然飞起来，撞到墙上。

　　“边个？我打到你扑街！”黄头发挣扎着爬起来，待看清楚了那个高大的人影，却突然说不出话来。

　　“森哥？！”黄头发语无伦次的从衣袋里掏出一包东西放在地上，连滚带爬的逃走了。

　　阿森抱起一条，回到印度阿三的出租屋里。

　　“你吃白粉？你怎么可以碰那种东西？！”
　　“我不吃白粉还能干什么？这只该死的手动也不会动一下，连只蟑螂都打不死，阿森，我已经废了，没用了……”
　　“不是的，你会好的，一定会好的！”
　　“好？怎么好？你看我的手，只剩下一个指头，现在我变成真正的‘一条’，哈哈……”
　　“你还有左手……”
　　“阿森！没用的！不只是手，我现在路都走不稳，连大小便都失禁……你还要我继续说下去吗？！”一条的语气带了哭腔，阿森沉默。
　　“阿森……不要管我了，你走吧，走吧……”
　　阿森突然牢牢抱住一条，“一条，我们说过，我们是好兄弟，一辈子的好兄弟，谁也不能扔下谁！”

　　“放开我！不要碰我！”一条剧烈的挣扎起来，一张张像黑白胶片一样的影像在眼前闪过，使得他快要窒息。

　　千娇百媚的女子绝情的说，一条，你莫怪我。
　　满脸横肉的阿叔伸手揽住自己条女个腰，一条，这就是跟我作对的下场！
　　曾经被自己砍瞎一只眼睛的鬼仔狞笑着咬上他的脖颈，一条，我们来玩玩。

　　“一条，我是阿森！阿森！”阿森将一条整个抱在怀里，轻抚他的头发，“没有人打你了，阿玲已经走了，他们都走了。”

　　“阿森……”一条缩在阿森的怀里哭起来。

　　“一条，来……”烟雾缭绕，阿森将锡纸上的东西卷成烟递到一条嘴边，“做兄弟的，有今生，没来世，要堕落我们就一起堕落吧。”

　　“阿森……”一条张口含住，说不出的快活立刻散布到四肢百骸，像是一次最棒的深吻。傍晚最后一束昏黄的阳光射进阴暗的屋子里，打在阿森的脸上，一条看见，阿森的眼睛凝视着自己，深得不见底，眼眶里还有些不应属于男人的泪光闪动。

　　阿森垂下眼去，这样的目光太灼热，他承受不起。

　　可是现在，他却盼望那目光能在自己脸上多停留一秒，再一秒……为什么时间不能停下，将这一秒变成永恒？

　　阿森，做兄弟的，有今生，没来世。
　　一条，我永远不会扔下你。

　　位于尖沙咀的一处废弃仓库发生不明原因的起火，附近的居民还听到类似枪击的声音，怀疑是□□仇杀争斗，警方接获报案立刻赶赴现场，却只看到从一片火海中依傍在一起走出的两道人影，仿佛凤凰涅磐，浴火重生。

　　即使古惑仔们都早已经忘了他们的名字，一条和阿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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