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 19 章
魍魉之宵,百鬼夜行。
白日的方壶山如同神明所在之地般供信徒朝圣,殊不知,一到深夜,这郁郁葱葱的森林山野便成了名副其实的鬼门盛宴。
山林深处,几株苍天古树仿佛有意识的盘根叠枝,交织成巨大罗网,硬是将一座竹舍托到半空中。竹舍简约陈旧,踩上去摇摇欲坠,有如随风而动。
此刻,即墨七被数根粗藤五花大绑,好像一颗粽子端坐在竹舍回廊上。小女童把他丢在这里,便转头跑向屋内,迫不及待的嚷道:“主人!主人!小哥哥跟娃娃回来了!”不论她长了怎样一张死气沉沉的脸,心性终归带着孩子气,只把强制掳来的少年当作自己看中的玩具,一个劲的要给家中长辈献宝。
即墨七有自知之明。论武,人家两指一扭便折断了匕首利刃,旧伤缠身的自己绝对不是其对手;论文,这个半大不小的孩子唯主人马首是瞻,全然不听别的道理,他又何必浪费口舌?技不如人时,唯有以静制动了。
一扇扇竹门,由里到外,逐层被推开来。待女童打开第八道门扉,门后却不是内室,而是庭园。
想不到,这看似简单的竹舍内里原来大有乾坤。少年的视线穿越八重回廊,最终望见一小片树林。他对植物并无研究,但好歹认得出枫树,只是这枫树甚为奇异——时值秋日,却没有一片枫叶是红色。
青枫林,死人墓。
难怪阴气森森。
小小的女童站在林中最高大的枫树下,蹦蹦跳跳,软声撒娇:“主人,看到了吗?主人交给娃娃的事,娃娃都做到了哦。娃娃乖不乖?”
“呵,娃娃不记得我教的待客之道了?把小哥哥独自留在门外,可不是乖娃娃应该有的行为。”那声音低哑粗糙,如同枯木树皮沙沙摩挲,难辨男女。
小女童一听,全没了刚进门时的欢天喜地,低头抱着树干蹭了蹭,然后闷闷的出去给少年松绑。刚解开即墨七身上最后一个绳结,女童顿时像失去支撑力般的往后摊倒下去,即墨七不假思索的上前相扶,可,为时已晚——
砰的一声,那娇小的身子在竹地板上砸出笨重巨响。一个球似的物体不堪冲击的与身体分了家,骨碌碌的滚到少年脚旁。凌乱的短发,僵冷的五官,破碎的伤口。即墨七低头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这是她的脑袋!
莫名的,有一种激烈情绪在心口蠢蠢欲动,不是惧,也不是怒。即墨七分辨不清,皱起眉,瞪向内院的枫林,想说些什么,张了张口,费好大力才吐出一个字:“你……”
“很惊讶?”
随便哪个人突然看到小孩在自己面前身首异处,撇开其他感情不谈,惊讶是肯定有的。
“可是,我比你更惊讶呢。千水城的七公子,以前不就是用同样手法残杀过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儿么?你又何必这么惊讶?”沙哑声音慢条斯理的磨砺,磨去少年的漫不经心,磨得一脸病白褪成了惨白。
又是即墨七种下的恶果?
少年倾身翻弄那一分为二的童尸,青丝半遮颜,目光幽深莫测。审视半晌,他吐出一口沉沉郁气——那孩子没有死,或者说,本就是一具没有生命的木偶。
“为什么突然放心了?”
少年不答反问:“为什么戏弄我?”
“我在寻找一个叫即墨七的人,适才唤了一声‘千水城的七公子’,无非想试探你,”声音顿了顿,似乎正在回想刚才少年的反应,然后斩钉截铁道,“看样子,我是找对人了。”
最后一句话,仿佛宣告游戏结束,真正的戏目现在才开始。
少年临危不乱,反而一针见血的质问:“既然你要寻找试探,那么便是不知道即墨七长什么样了;既然你不知道他的模样,又如何认定自己找对了人?”
“果然是个心思慎密的孩子。”那声音发出难听的低笑,语言间毫不掩饰自己的赞赏,“即墨七,千水城城主的第七个孩子,十三年前助其父逼宫夺位,一战成名……我总在想,不管七公子后来变得多么暴戾狂躁,他当初有能耐把一名男子扶上帝位,便注定了心有千秋,绝不愚笨。”
果然,果然。
对方奉上好大一碗迷汤,少年头一撇,全不领情:“你认错人了。”
离开千水城后,为了远离纷扰,他们几个已经决定隐姓埋名。白虹与季倥竹一直使用化名,也由于他们保护周到,少年一路上没有与外人打交道的机会,结果至今尚没有敲定一个取代“即墨七”的名字。不过,他死咬着不肯承认,其实也是实话实说的。
即墨七是谁?
那三个字,被书写在蒙了尘的旧梦里。名字真正的主人曾经被迫雌伏,不甘受辱,然后怒极攻心,死在了床上……不管他创造过怎样可怕的传奇,余留下怎样残酷的仇怨,人一死,便什么都没有了。尤其,还是不太光彩的死法。
少年突然觉得,即墨七既可恨又可怜。
——世上没有一个会为他的死而难过的人,一个也没有。
起风了,秋夜凉如水,落叶像柔软被子,星零铺散,渐渐盖住门外安静的木偶娃娃。树叶沙沙作响,像足了青枫林中的声音,有意无意的挑拨。因为胸有成竹,于是以退为进。
“也罢,我没见过即墨七,认错人是在所难免的。你到底是不是他,让见过即墨七的人看一看不就知道?”
少年首先想到,白虹和季倥竹不会出卖自己,至少目前不会。接下来他便猜测,这个世上认识即墨七且追寻而来的人,估计就是来寻仇的了。
八重回廊之后,树影婆娑,鬼影憧憧。
高大枫树如众星捧月,笔直挺立在林苑正中。一介透青色的人影正从那棵树后蹒跚走出,说是人影,颈项上却少了一颗头——
那个人的头正被自己的双手捧在怀中,白唇裂开,吐出干涩的两字。
“……公子。”
呵,即便死了,他也不忘叫他一声“公子”。
少年承受不住迎面而来的凝望,垂放在长袖里的五指不由得捏紧,掌心徒生几许荒凉。
一鬼一人,遥遥相对。他们不过隔了八道竹门,原来便已是一个在阴一个在阳。
殊途,陌路。
插入书签
本章写了三遍,推翻三遍,不想啰嗦,不想偏题,结果最终写成这破烂样,苦死我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