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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春之回忆
题记:圣人不死,大盗不止。——庄子
“爱你,是我一生的劫。但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光明三藏。
“杀了我吧,这个世界上你是唯一能够被我爱,为我背负上十字架的人。”——乌哭。
第一章春之回忆
太阳可以吞噬万物的存在,人人都像虫子一样涌向光明。乌哭平静地看着眼前刚刚把妹妹从实验管中解救出的红孩儿。这个有着喧嚣发色的孩子被信任和爱的羁绊死死拴住,和妹妹生死不离,这种超越命运的羁绊让红孩儿赤红色的双眸染上温暖的微光。可是这种微光在看向乌哭的时候变成了一块块绽开的碎冰,那是刺骨的仇恨和冷淡,夹杂着嘲讽的话语一个字一个字塞进了乌哭的耳中:“像你这种人,永远无法理解的吧。”
高高在上的眼神,真让人想要撕扯毁灭。
乌哭仅仅这样想着,却没有真正行动。现在还不是时候,只是无言地看着红孩儿决然离去的背影。愤怒才慢慢的和着深重绵软的无力感浮上心头。一瞬间,那些被他压抑多年的记忆如春日的花草一样破土而出,带着陈旧却无法磨灭的气息得意洋洋的向他招手。左手手腕处不可抑止的疼痛起来,铁锈般的血腥气味也再度浮上鼻翼。
赤裸裸的嘲弄,独角戏的扮演者。
嘲弄着和被嘲弄者,从来,只有乌哭自己。
曾几何时,乌哭是最接近光明的人,几乎就要独占光明,却在最后,毁灭了一切,永堕黑暗不可自拔。没有人记得,没有人知道他的过去,甚而连他自己也要以为那只是浮生一梦,梦醒而后的自己只剩了现在。
只是总有一些人不知好歹的,残忍地用愚蠢温情的戏码来提醒他:过去,是真实存在的。
乌哭抬起手将桌上所有的仪器扫落在地。巨大清脆的响声将实验室里阴霾的空气割裂成一块块的薄片。一旁的黄博士诧异的望向他,而他却没有察觉。头埋在臂弯内发出一阵阵呜咽式的喃喃自语,旁人用力去听,也听不见那几乎是无意识的微喃:“光明,光明,就算你死了,我也赢不了你。”
要赢,要赢。
世界上没有一个失败的乌哭。
抑或说乌哭就是骄傲本身。
不论是十几年前还是现在。
他一直都是一个骄傲到即使自己的生命穷极无聊空虚也不愿自戮的人。死亡是一场绽放的烟火为昙花一现的宿命画上最完美的句号。它是神圣的,以逃避的方式来实行死亡是极端懦弱的行为,对自己,对死亡本身都是一种亵渎。
乌哭,不屑为之。
所以,他在等待。等待世界上唯一一个能够站在高处供他仰望的人,那个人的双手将扼住他的咽喉,将他从这无聊的世间带离,让他看见彼岸花开的绚烂。而在此之前,就连神也不能阻挡他的脚步。他要将世界玩弄于股掌之间。
自娱自乐,这种生活方式或许在十多年之前有望在光明三藏的手中停止,但就像跗骨之蛆一样又跟随他到现在。
“人太天才了,是祸不是福。”
乌哭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叹息从他的母亲口中吐出,望向他的是慈爱而忧虑的目光。那个时候的母亲好像早就预知了他的未来,眼神透过他看向天尽处的夕阳。那时候为了自己拿到全国科技创造奖而高兴的神童并不能理解母亲看到了什么。只是蓦然从雀跃中惊醒,隐隐的感到恐惧和悲伤,慢慢地安静了下来。
后来,视他若子的老师和一直避他若虎的刚内三藏都对他说过类似的话。
然而,这些人都在他眼前死去,他们的鲜血让他明白:就算人在天才,只要他成为命运的弃儿,留下的就只剩屈辱。于是他先一步抛弃了命运。
这个世界上只有光明能够懂他,没有把他当成不祥的人类。他也从不说天才是福还是祸。光明三藏本身就是一个比乌哭还要天才的人。这让乌哭一度以为自己会在他的手上达成宿命的归宿。只是乌哭错了。
这个错误成为一想起来就会钝痛的印记,刻在他的心上,无法磨灭。
人生不相见动若参于商。
相逢即是前缘错。
那是一个毫无预兆的初春,芳草萋萋,亭台楼阁,世间万物皆取于静而自得于身。阳光透过层层展开的树叶,熏染上香樟的奇异香味散落在光明三藏金色的马尾辫末梢,从风尘仆仆的肩头一直延伸到木屐上粘上些许泥土却依然的白皙脚跟。
从上而下的明媚,动人心弦的静谧,清新温软的空气。
这一切形成了一种蛊惑人的力量,隐秘却不可抗拒,悄然地渗入寺院的每个角落。就连乌哭也不由自主地眯起原本就狭长的黑色双眸小心翼翼却仔仔细细地将他大量了一番。这个人让耀眼的阳光在他身边围绕成了温柔的流水。
光明三藏。传奇中的人物,圣天经文和魔天经文的传承者。此时此刻就这样带着刚刚长途跋涉的尘土以及无时不刻挂在脸上的笑容突兀地出现在乌哭面前。命运的齿轮就这样无声无息的在地底九霄之间清吟低唱。
很多时候,相见不如不见,见面不如闻名。初始的印象和最终的宿命是没有什么必然联系的。
乌哭当时只是觉得有些丧气,他在传说中勾勒出的三藏形象和真实的原来差距这么遥远。头脑中那壮如佛塔,面如般若兼有三头六臂的影像登时刷拉拉地破裂了一地。
真实的三藏原来只是这么一个纤细颀长的男人,尽管有温润如玉的气质和相貌却毫无一个居上位、度众生者应有的魄力。
快四十岁的人却长着一张不显年龄的脸,只是笑起来嘴角有着细细的纹路。
“真是的,不过是个老头子罢了,笑什么笑,当自己青春无敌么?!”
乌哭为自己初见是那一刹那的失神微微恼怒起来。一面忍不住腹诽,一面故意拿起卷轴大声朗读起适才刚刚完成的“杰作”:“林美的身体被那个男人张扬的呼吸挑逗的僵硬起来……”师兄弟们在这些露骨的话语中展现了各自不同的表情,有的暧昧,有的羞耻。那时还叫建邑的乌哭得意的笑起来,面对抚额长叹的大师兄诡辩道:“读经和写经都要求身心合一,经文和咒文的内容不是最主要的刚内三藏大人不也是这么说的吗?”
说着转头,挑衅性的抬眉斜睨了光明一眼。
入眼的是一张水波不兴,一如刚才的笑脸。乌哭一怔,得意之情荡然无存。只觉得无聊透顶。下意识的旋转着手中的钢笔。
乌哭讨厌自己看不透的人。
乌哭讨厌光明三藏。
讨厌,是一种状态。
乌哭就在这个可悲的状态下,被强迫和三藏住同一间房。并不是寺院穷到迫不得已将原有禅房劈了当柴烧饭。正相反,是香火太盛,求道问经的施主们络绎不绝。天下太平的桃源乡就连妖怪也是路不拾遗,诚心向佛,三跪九叩的拾阶而上。
江南,风景好、民风淳朴、商贩往来频繁。唯一的缺陷就是天气变幻莫测。前一刻还是艳阳高照后一刻便阴云密布下起倾盆大雨。往往此时,香客们便不愿下山了,住持多要些香油钱便将禅房提供给香客。
光明三藏是贵客自然是委屈不得,那么委屈的只能是乌哭这个向来不受师傅待见的弟子了。光明的房间很大,两个人住还绰绰有余。听说提这“同居”建议的是光明自己,乌哭有些疑惑却也懒得思考,和讨厌的人住在一起比住在湿冷的柴房好吧。
于是乌哭在讨厌光明的状态下,慢慢了解光明,尽管了解的仅仅只是一层薄薄的表象,却也填满了乌哭的双眼,渐渐地装不下别的东西。太关注一个人,就容易让那个人进入自己的心。等乌哭察觉到这个道理的时候,已经太晚了,他知道了太多太多的光明。
他知道光明喜欢在晴天坐在台阶上折纸飞机。
他知道光明喜欢在雨天看香客们往来如风的脚步。
他知道光明喜欢吃些连老头子们都嫌过时了的果品。
他知道光明喜欢看着月亮将女儿红倒入杯中慢慢细品。
乌哭不知道怎么的,“讨厌”的感觉在一天夜晚注视着光明背影的时候悄然消失了,如清晨里的露珠在旭日升起的那一刻了无痕迹,仿佛从未存在过。
“喂!光明,你这个烂酒鬼。到底要我为你清扫多少次垃圾啊!”面对着堆如山高的酒坛,乌哭不耐烦地用扫把敲了敲地面,伸手拽了拽光明的衣角。
光明迟钝地转过身来,面带微笑的说:“你听,黄莺在歌唱。”
乌哭翻翻白眼,这家伙又在转移话题。“太明显了,光明,那明明是乌鸦的叫声。自己动手清理!”
“其实乌鸦的叫声并不输给黄莺的,只要你想,它就是黄莺。”
“乌鸦就是乌鸦,就像水银永远和银子无关一样。”乌哭轻轻推了光明一把,暗自恼火光明的不知所谓。
光明却没有像往常一样,一边点着头说着“是,是。”一边乖乖的去收拾。只是牢牢地盯着乌哭黑色的瞳孔,看了许久。知道乌哭不由产生了些许心虚为止。
“你在看什么?”乌哭忍不住问。
“不没什么。”光明摇摇头,又望了望天一眼:“只是花无百日红,春天就要过去了。天也要变了。”
之后,便果然变天了。
刚内三藏要选继承者。名单里却没有乌哭的名字。所以当乌哭将双拳向刚内庞大的身躯砸过去时,心里疯狂地快乐着,有什么在心里疯狂的叫嚣着:杀了他,杀了他!杀了这个轻慢你的人!
他沉浸在这种狂欢中,没人能阻止他,天上地下谁也不能。他听不见身边师兄弟们的惊呼,耳边的只有拳击打在肉上,那强烈的碰撞声和骨头断裂的挣扎声。眼中看见的只有从刚内三藏嘴中喷涌而出的鲜红液体。
这是多么动听的声响啊!这是多么迷人的色彩啊!
这股噬人的快感,在下一秒戛然而止。一双冰冷干燥的手掌覆上他的右手腕,轻柔却残酷地释放出迫人的力量。这股力量让乌哭忍不住咬紧双唇才没有呻吟出声。
疼疼疼!
仿佛整个手腕都被掐断的疼痛。望在眼里的是光明冷然的脸,没有了笑容的脸颊和四周冷硬的气氛。乌哭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光明,这个真正的、拥有无上力量的天才光明。
“收手吧。”光明说,长发遮挡住了前额和双眼,表情晦暗不明。
乌哭没来由的感到一阵紧张,心里一空,手上便也收了劲道。光明立刻扶起了只剩半条命的刚内。
乌哭盯着眼前这个强势的男人,光明却一眼也没有看他。
失落浮上心头,冲上咽喉,吐出来的却是冷冷的挑衅:“光明,你很强。但你若现在不杀我又阻得了我及时?”他转身就走,错过了光明双眼里那一瞬间闪过的浓重忧虑。
光明,从来就没有妄图阻止乌哭。乌哭是一个特别的人,他迎合一切身边的人,八面玲珑,七窍心思。内里却是一个骄傲的人。他的迎合,太过明显,因为他全然不在乎有人看得出来。 “这个少年将自己放在众生之上的位子。”只是一眼,光明便对乌哭下了这样的定论。
刚内对光明说:“他是一个极端危险的人。”光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么就交给我吧,由我来,看住他。”
乌哭这样危险的人不会将自己未来的选择权交给别人,而刚内三藏的生死亦是其命定的归宿。生死由命不由人,终有一天光明成为了这个宿命实现的见证者。刚内死的时候是被乌哭从中间整个撕裂。一个人从另一个人的身躯里穿过,是什么滋味呢?光明没有问。他从乌哭的眼里看到了深深地悲伤和绝望。那是比孤独还要可悲的痛苦:乌哭连自己的存在都找不到。
突然间,一阵沙哑的尖叫充斥了耳畔。
那是食腐乌鸦,在夕阳渲染的血红背景下怅然长歌的声音。
动人心扉的悲号。
那一刻,光明从乌哭的眼中看到夕阳投下的幻影。
多么像泪水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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