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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蒹葭
菱蔓的事，尘埃落定，宫中，再次回复了平静。然而，明争暗斗，在后宫，是永远不会停止的，因为，所有的人，总有，自己想要得到的。
弘辉宫坤宁殿，皇后抱着皇长子，才几个月大的婴孩，身子尚是软绵绵的，直塌下去。皇后左手揽着皇长子，右手托着他的小脑袋。皇长子的小眼睛睁开着，不时眨巴一下。
皇后微笑着嘟起樱唇，逗着皇长子。突然而来的一阵晕眩与恶心，令皇后整个人弯腰向前，却依旧，紧紧抓住皇长子。写秋与剪秋惊道：“娘娘，您怎么了？”
乳娘在一旁，更是紧张的了不得，只死死盯着皇长子。皇后缓过一口气，将皇长子递到乳娘的手里，才笑道：“不要紧，也不知道是吃了什么，这几天竟是脾胃不适，总恶心反胃。想来是不要紧的，写秋，晚上传碗暖暖的粥来，再搭上几味清淡的小菜就好。”
写秋忙答应了。乳娘的心里却是七上八下，心里暗暗算着，这样的情形，并不是一天两天了，也并没有瞧见吃了些特别的东西，莫不是……这样想着，乳娘焦急起来，略加思索，笑道：“娘娘想是吃力了，奴婢将皇长子抱下去睡觉了罢。”
皇后点了点头，乳娘便下去了。到了育婴室，乳娘将皇长子交给心腹，匆匆换了内人的衣裳，又改梳了内人的发式，赶忙出殿去了。
宣耀宫明采殿，“哦，有这种事情？”靖安容贵妃放下手中的茶碗，颦眉道。“依奴婢之见，皇后娘娘八成是……”乳娘禀告道。“太医院没有动静么？”思秋回道：“没有什么特别的，只是回了皇后娘娘这几日脾胃不适罢了。”
靖安容贵妃怒道：“有几日了，你怎么不回禀本宫？”思秋忙跪下了：“容主子恕罪，奴婢想，不过是脾胃不适，没什么的，才没有回禀。听太医说，有好几日了。最近皇后娘娘也不愿请脉，总是推了，所以详细的，并不清楚。”靖安容贵妃怒容满面：“本宫怎么交代你们的？事无大小，一律回禀。你将本宫的话当耳边风么？”
乳娘道：“主子息怒，写秋姑姑是未经人事的姑娘，不知事。该如何做，请主子吩咐就是。”靖安容贵妃心念一转，悄悄耳语了几句，乳娘心领神会地下去了。
“剪秋姑姑，这是在忙什么呢？”剪秋抬头，原来是乳娘：“是乳娘啊，别姑姑、姑姑地叫，剪秋受不起。”乳娘笑道：“娘娘还是不舒服么，可是不能大意，我是过来人，瞧娘娘这样子，怕不是病。”剪秋略有几分明白了，笑道：“谢你提点了，我知道该怎么做了。”说完转身离去，没有看见，乳娘嘴角扬起的笑意。
“死丫头，知道来看我了么？”余青芜笑道。剪秋道：“您这是什么话呢，奴婢是尚宫您一手带出来的，尚宫有多疼奴婢，奴婢是不敢忘的。”
余青芜道：“说实在的，找我有事么？”剪秋这才含含糊糊地说道：“尚宫，这几日，瞧着皇后娘娘脾胃不适，奴婢心里也没个准，想请尚宫拿个主意。”余青芜略加思索，答道：“我知道了，这事，我会禀告太后娘娘，你做的很好，是很应该细心关注皇后娘娘。你先回去吧。”
剪秋行礼告退后，余青芜当即像太后娘娘回禀了，太后思索了下，合上茶碗盖子：“转眼快是到夏日了，赶着春的最末，看来倒是有好消息了。就命太医院去仔细瞧瞧皇后，皇后乃后宫之主，出不得丝毫差错。”
太医院不久便证实了，皇后怀有身孕，已经二月有余。无论是皇子抑或帝姬，这后宫、这皇室，终于将迎来嫡出的孩子。
宣耀宫明采殿，秦国夫人瞧着靖安容贵妃的神色，小心翼翼地问道：“娘娘，现在皇后娘娘有孕了，何不以怕娘娘费神为由，将皇子留在自个儿身边。”靖安容贵妃抚着手指，低低说道：“太后娘娘不会许的。”
“为什么，娘娘？”秦国夫人疑惑道。靖安容贵妃叹口气道：“她若是肯让皇子回到本宫的身边，当初是不会这么决然地将皇子交给皇后去的。虽然本宫不明白太后娘娘为什么会这么做，但是，太后娘娘绝不会对本宫不利。”
“可是，太后娘娘似乎对皇后娘娘很好。”靖安容贵妃看似漫不经心却很是郑重地说道：“太后娘娘姓安。”一语，使得秦国夫人与思秋、念秋都豁然开朗。
夏日的气息渐次沉重起来，宫房里亦是闷热了起来。百花轩的诸多名贵花朵，经过春季绚烂的绽放，却是有些无精打采的了。
纨素信步来到汀兰水榭，习习凉风拂来，倒是清爽。静静看了会子书，猛一抬头，却是远远地瞧见有人靠近，是贤太贵妃。
纨素收起书，带着琴心、吟秋等上前行礼：“嫔妾给贤太贵妃娘娘请安。”“谨儿不用多礼了。”老尚宫亦是向纨素行礼：“奴婢给谨嫔娘娘请安，谨主子玉安。”且不论礼数，贤太贵妃娘娘是温和的后宫长辈，故纨素行礼是格外的端正。
贤太贵妃今日是难得一见地笑吟吟的，但脸色还是往常一样的寥白。纨素不由道：“娘娘，这日子愈发热起来了，可得仔细别着了暑气，嫔妾一会儿做荷叶清粥给您送去，好么？”贤太贵妃笑道：“谨儿真是个知冷热的，也难怪圣上总挂记着。”纨素没来由地红了脸：“娘娘取笑嫔妾了。”
老尚宫道：“宫房里渐次闷热起来了，这汀兰水榭，是娘娘纳凉的地方，娘娘想着它了，就过来散散心。”贤太贵妃笑道：“谨儿也是个会选地方的呢。”
贤太贵妃挥手让宫人们退后，只留致密老尚宫在身边。与纨素同坐在汀兰水榭，无非谈些诗词歌赋罢了。
无意中，纨素瞥见贤太贵妃的手指上，竟有些许细小的伤痕，忙问是怎么了。只见贤太贵妃抚着那伤痕，露出甜美的笑意。致密老尚宫回道：“回谨主子的话，娘娘听闻皇后娘娘有孕，想亲手绣个肚兜给那孩子。”
贤太贵妃笑道：“许久不弄了，竟是生疏了，倒变得笨手笨脚不会做了。”纨素笑道：“娘娘这番心意，真真难得，皇后娘娘定是也会感激娘娘。”贤太贵妃情难自禁地感慨道：“我岂是要她的感激？皇后，能明白才好。”
见纨素似乎在思量这话，贤太贵妃笑着说道：“我失言了，但在谨儿面前，总是不打紧的。不管怎样，总是第一个嫡出的孩子，阖宫的宫眷们都是要表示下心意的，我虽避世，也不可完全坐视不理。”
纨素心下疑虑：“明白？除了心意，贤太贵妃还想让皇后娘娘明白什么呢？”见贤太贵妃如此解释，纨素也不再深究下去：“是呢，嫔妾啊，也在思虑该准备些什么才好。”
正说着笑着，刹那之间，贤太贵妃的脸色变得惨白，呼吸也是急促了起来，似乎腹痛难耐，头上的冷汗涔涔流下。纨素慌极了，忙问道：“娘娘，您怎么了？”贤太贵妃无法言语，无法回应。
致密老尚宫连忙掏出随身携带的药丸子给贤太贵妃灌下并轻抚其背，好一会儿，贤太贵妃才慢慢缓了过来。纨素一迭声地叫传太医，贤太贵妃苦笑道：“谨儿，不必了。陈年老疾，不看也罢。”纨素却不依，贤太贵妃才道：“太医们都是看过了的，无非也就是这样罢了。”
说罢起身：“我先回宫歇息去了，谨儿看书也别太费神了。”纨素看着贤太贵妃远去的背影，总觉得心下不安，改日，是得过去看望贤太贵妃。
几日后的晚上，太后娘娘在慈庆宫设家宴，邀了皇帝、皇后并靖安容贵妃、谨嫔纨素、柔嫔纤蕙、昭仪月仪等后宫位分较高的宫眷。席间，太后娘娘甚是关切滴问着皇后：“宁儿，这段时间身子可好？要小心保胎，凡事皇嗣为重。”皇后羞涩却甜蜜地回道：“宁儿知道了。”
这时，皇帝开口了：“母后娘娘，宁儿现在怀着身孕，再管照着嫣儿的皇长子不免有些吃力了，不如，将皇长子交还给嫣儿抚养？”太后似不经意地瞧了靖安容贵妃一眼，见她神色无异，才正色道：“本宫已将皇长子托付给皇后，皇后便是那孩子的母后，怎能随意分离？有乳娘一干人等随侍，有什么要紧的？”
继而，转向皇后，温言道：“不过，宁儿要是觉得吃力，可以应圣上的。”皇后笑道：“臣妾并不觉得十分吃力，皇长子十分可爱，臣妾疼爱还来不及呢。”靖安容贵妃亦是笑道：“臣妾的皇儿，得蒙皇后娘娘眷顾，实是三生有幸。”太后笑道：“圣上你瞧瞧。”皇帝便不再多语。
离开慈庆宫，“圣上，两位娘娘竟能如此和谐默契，实是后宫之福。”常公公瞥了眼这个多嘴多舌的太监，这小子的道行还不深，看圣上的神色就知道，这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翊祁的心很是沉重：‘不过，是想要把孩子还给你，母子分离，终是太过残忍的事，可是嫣儿，你为什么，只顾着运筹帷幄？权利、地位，竟是比母子亲情更为要紧么？宁儿，为什么抓紧皇长子不肯放手，不是，真的因为觉得他可爱，舍不得离开他。你的心思，我是明白的。’
秦国夫人赶着靖安容贵妃越来越快的脚步：“娘娘，您倒是慢点啊。圣上不是提出来了么，您怎么就不争取下？”靖安容贵妃停下脚步：“争取？争取什么？本宫已经跟那孩子没有瓜葛了，你难道看不出来？”秦国夫人不敢多语。侧过身去的靖安容贵妃，悄悄拭去泪痕：‘孩子，就算你注定是筹码，娘，还是舍不得你，总有一天，娘会把你夺回身边。好孩子，别怕，乖乖等着娘，大权在握。’
写秋小心地搀扶着皇后，皇后却是轻轻拨开她的手：“本宫还没那么经不起。”剪秋笑道：“娘娘，写秋姐姐这不是关心您么，毕竟有了身子，奴婢们怎么能大意。”写秋虽是松开了手，可依旧守在皇后左右。剪秋小心翼翼地问道：“娘娘，往后月份重了，实是吃力的，为什么不趁今日将皇长子交还贵妃娘娘？”皇后微笑道：“还给她么？”无须言明，自己心里清楚就好。季湘灵尚宫插嘴道：“娘娘别太劳心伤神了，皇嗣要紧。”皇后点头，这位太后身边过来的老尚宫，不得怠慢，亦是不能多语。
暗夜的宫廷，仿佛一个硕大无形的阴影，无情地压将过来，使人透不过气般得窒息，以致，坠入深渊，无法回头。
至此之后连续几月，靖安容贵妃时常去往皇后的坤宁殿嘘寒问暖亦是逗弄皇长子叫皇后“母后娘娘”，表面上的一团和气，私底下却是暗流汹涌……
秋意泛上来，未曾萧瑟，却已是有了那么些意味。
这日，纨素换上成衣坊新送来的秋衣，正要去往贤太贵妃的慈宁宫，月仪却是来了：“这是要去哪儿呢？”纨素笑道：“姐姐倒是来的赶巧，我正要去贤太贵妃娘娘那儿呢。”“不介意我一块儿去么？这位贤太贵妃娘娘，我不过只有几面之缘，倒也是想正式行个礼去。”纨素笑道：“好，怎么不好，咱们啊，一块儿去。”
慈宁宫，通报后，纨素、月仪进得殿去。从来没有到过这里的两人，屏息凝神，不敢唐突。此宫中，并无奢华之物，淡淡的书卷气却是充盈满室。一架紫檀木的书架满满陈列着书，随意扫几眼，除了些常见的书籍，还有许多，是难得一见的珍贵版本。案几上，湖笔徽墨端砚甚是齐全。
不一会儿，贤太贵妃出来了，丝毫没有脂粉气，一举一动端庄有礼。笑着让纨素和月仪坐下，命内人们上了茶。“这位是月昭仪，对么？”月仪侧身行了礼：“姬妾见过贤太贵妃娘娘，一直未曾拜会，失礼了。”贤太贵妃温柔地笑着：“不要紧的，劳驾你记着我这避世之人。”纨素与月仪相视而笑，贤太贵妃，不愧是传说中的尔雅谦逊。
“娘娘，您的身子好些了么？”纨素问道。“啊，这几日天气凉下来了，倒是舒畅很多。”纨素才略略放了心：“娘娘，您有空的时候多休息下子，那个肚兜也不许赶着，还是身子最要紧。”贤太贵妃笑道：“啊，说起那个，我倒是想叫你看看呢，随我来罢，月昭仪也来。”此时的贤太贵妃，竟是像个孩子般地高兴。
进到寝间，纨素与贤太贵妃来到七宝绣床前，放着的那肚兜远远看去就十分精致。纨素小心捧起，那肚兜的手感十分细腻，是江南进贡的上好缎子，上头绣着幅还没完成的“百福图”，此图案由一百个不同形态的“福”字组成，需要极好的绣工与极深的耐心，肚兜的内层还垫了层细腻的薄料软缎，线头全都藏了进去。
这样细致考究的肚兜，是要下不少功夫、花费不少精力的，贤太贵妃身子羸弱却还对着肚兜如此倾注心血，那么用心倒让纨素生出三分疑惑。
回头却见月仪盯着墙上的两幅字画，一幅是芦苇图，题着《诗经·秦风·蒹葭》。画中的芦苇，虽是力求飘渺，但笔锋仍是遒劲，难以掩饰苍劲的骨格。想必作画之人，定不是一介文弱书生。
细看落款，竟是翊禛于神武十五年。月仪小声说道：“翊禛是先武宗皇帝的名讳。”原来是先帝的亲笔，那就难怪了，先帝能征善战，文书画史则是不善的。先帝的亲笔书画，就连太后宫中，恐怕也是没有的。
见纨素、月仪打量这画，贤太贵妃有一瞬间的失神，缓缓道来：“他，不仅仅是一介赳赳武夫……”涉及先帝，是要避讳着些的，于是纨素与月仪都是缄默不语，并不搭话。
再看另一幅，却是飘零的柳絮，月仪的声音在耳边惊艳般地响起：“二月杨花轻复微，春风摇荡惹人衣。他家本是无情物，一向南飞又北飞。”落款是香浮。“雨窗数朵，梦惊回，天际香浮……”贤太贵妃笑道：“不愧是礼部柳侍郎的女儿呢。”纨素笑道：“嫔妾爱花，因而对于爱花成癖的赵以夫的词略有耳闻。香浮是娘娘的闺名么？”贤太贵妃笑着点了点头。
月仪却道：“薛涛咏柳絮的诗可不适合娘娘呢，实为太过凄清了。”贤太贵妃笑道：“原来月仪也是精通诗词。有什么衬不衬的，无非有感而发罢了。”
这两幅字画，细看之下，很是有些年头了，神武十五年，距今算来，已是二十五个年头了。月仪这时倒细看那绣了半幅的肚兜，眼中，亦是同样的疑虑。
辞别贤太贵妃出了慈宁宫，纨素与月仪都在暗自思量：‘为什么，极其少见的先帝字画居然在贤太贵妃处出现？就算当年贤太贵妃宠极一时，别人没有尚且可以理解，居然，太后娘娘也没有，只有贤太贵妃有，是为什么呢？太后不是先帝的正宫么？
还有那两幅画，《蒹葭》：秋水伊人，在水一方，吾心慕之，求之不得；先帝以这样的字画相赠，定有缘由；还有那幅《柳絮》，贤太贵妃圣宠隆重，享尽宫中的富贵奢华，怎会，自伤自感？这其中，纷扰纠结，定还有，许多宫闱秘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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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章预告：第十六章《夜未央》：暗流汹涌的后宫，难测人心的宫眷们，纨素与月仪，终是因为个性有异而出现分歧与裂痕。纨素，却在不久之后再次陷入危机。皇后的行为，亦是暧昧不清。谁友谁敌，谁善谁恶，暂时还不明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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