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歌

　　我独自躺在黑暗之中：师父走时把烛火也灭了。我觉得师父肯定心里有事，不然说话不至于这么漏洞百出：我昏迷了两三天这才醒来，师父却让我“先睡吧”；他虽说“出去一趟”，但明显短时间是不会回来的。师父心里肯定有什么，但具体是有什么，我并不清楚。
　　我听见门吱嘎的声音，然后在月光星光的背景下门口出现一个人的剪影。这个情景非常像鬼片，而作为一个懂得恐惧的人我理应尖叫。但如果是对鬼而恐惧那便不是恐惧，是害怕了。我是一个不会害怕的人，于是我叫道：“小师兄，大晚上的不睡觉跑来干嘛？”
　　“小师妹，原来你真醒了！”他喜悦之情溢于言表，我却忽然觉得我俩互称“小师兄”和“小师妹”很奇怪：早在两年前他还只叫我“师妹”，因为整个苍竹山只有我比他小。我很奇怪我到了两年之后这样一个看似平凡普通的契机才注意到这件事，但说来说去，都只能是小师妹梅花的错。
　　“我中午去找师伯，师伯说你傍晚会醒。他说我可以在门外面守着，但不能进去，因为大师叔在里面。如果大师叔出来了，肯定就是你醒了。”小师兄说道。他是我小师伯的徒弟，所以他只有一个师伯，就是我大师伯苍星子，而他的大师叔，就是我师父。不过我对他说的话仍保持怀疑：不是怀疑精通医药的大师伯的推断，而是他说我师父出来我肯定就醒了这一点。难道我师父在我房里坐了一下午，都不需要出去方便么？我忽然觉得很感动：师父也许是太担心我，怕我没醒却被小师兄吵醒所以不敢出门。我又觉得错怪了师父：他说“出去一趟”估计是出去方便了，一会还会回来。人有内急时的确说话容易不经大脑。
　　见我不答话，小师兄从怀里掏出了什么，说道：“你是不是饿了？要不要吃点馒头？”
　　他说这话的同时我感到肚子里气回路转，但又觉得有些憋屈：为什么我的感觉一定要他说出来我才知道呢？难道他比我更了解我自己吗？如果今后我所有的感觉都需要旁人说出来我才感觉的到，那该有多么恐怖。
　　师父说世间万物都可被惯性使然，比如你每天拿馒头块扔鸟，每天扔每天扔，它就渐渐不会闪躲，然后忽然有一天你不用馒头块改用石头了，它依然不会闪躲，这就是惯性。我曾做过类似试验，并声讨师父说的一点也不准：第一天用馒头块扔过鸟后，它们第二天就不再回来了。师父说，这理论是建立在鸟不会不回来的前提下。我觉得那根本是天方夜谭。但我还是用掌门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证实了师父这一结论。金丝雀在十天后被我用石头打死，死时表情安详。第二天我跑去向师父报告他的理论其实是正确的的时候正赶上掌门向他诉说丧鸟之苦，结果我被罚梅花桩上扎马步一个半时辰外加各路剑谱内功心法暗器分类和本门门规各抄一遍，连师父都被罚关一天思过堂。晚上师父帮我抄了大半部分剑谱，他脑子好，什么都在他脑子里写出来就行，不像我，还得翻书。那天晚上我们师徒俩都子时才睡，师父跟我说他再也不用鸟打比喻了，我说乖，这样才叫吃一堑长一智。虽然几个月后他用植物打比喻导致我失手烧了掌门花圃，还险些波及竹林，那次我被罚扎马步三个时辰外加所有书籍抄两遍，师父被罚思过堂两天，不过那又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所以我想在惯性还没养成前杜绝它，这样我永远不会养成惯性，也就永远不会被惯性束缚，像那只可怜的金丝雀。掌门一直把它关笼子里，不知道我为了馒头块和石头扔得准每天都把笼门大敞。如果它聪明一点，早就飞出来了。不过这也不能怪它，都说是惯性了。黑暗中我回想着这些过往口水直流——那只金丝雀最后被我和小师兄做成烤鸟，虽然骨多肉少，但味道十分鲜美。小师兄虽然是小师伯门下，但因为小师伯管教甚松，加上他和我走得近，自然和师父走的也近，烹调之术尽得师父真传。
　　“小师妹，还有哪里不舒服吗？”看到我良久的不说话，小师兄担心地问道。
　　“哦，没有。”我说，“天色不早了，你快回去睡觉吧。”
　　“哦……好吧。”他的声音听上去像是还有点担心，其实我只想说，万一一会师父方便回来跟他撞上，难免要解释自己刚刚去了哪。而内急一下午刚刚去方便这话应该不太好说出口。不过师父也许根本就不需要跟他解释自己刚刚去了哪，小师兄也不一定好奇。可我觉得自己很先天下之忧而忧。
　　“那你好好养病，病好了我带你去后山偷果子。”小师兄说。
　　我觉得他一定是被我带坏了，要不就是太担心。大师伯的草药种满整个苍竹山后山，因为前山都被掌门用来种竹子了。那些草药有的用叶，有的用根，有的用树皮，很少有用果子。尽管如此，大师伯也不让我们吃那些果子，一来我们摘果子时会踩坏脚下的其它药草，而来摘了充满了植物灵气的果子后植物灵气流失，药效就会打折扣。不过即使药草被我踩过，药效打了折扣，大师伯想救的人也能活，想杀的人也会死，所以我从来不觉得偷果子有什么不好。不过大师伯一丝不苟惩罚措施很恐怖，因此目前为止除了我和被我拉去的小师兄还没有人敢去后山偷果子。当然也不排除很多人去了只是水平太高事后又被处以私刑没被我们发现罢了。
　　“小师兄，你等等。”看他转身要走，我连忙叫住他，“把馒头留下来，虽然我现在还不饿，但万一一会饿了就糟糕了。”
　　“哦，也对。”小师兄说完，把馒头放在我枕边，“你好好休息啊。”他又说了一遍，才踏着星光月光离开。
　　伸长脖子确定他的确是走了，我急忙拿起馒头狂吃。不过我发誓我只是在毁尸灭迹：万一一会方便完了的师父回来发现屋里忽然多出个馒头，小师兄的行迹不就败露了。吃了两口发现很咽，我就着师父的茶杯喝光了水。里面还剩这么多，肯定是内急不敢多喝。我笃定了师父就是内急去方便，一会就会回来。可是我再见到他，已是三年以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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