夹缝人

　　周立馨预产期临近，邀请了父母到美国来照顾月子。

　　沈兰珍夫妇激动的合不拢嘴。要知道，他们这辈子也没想到过，会有机会去那么遥远的美国。这个国家，已经成了他们的骄傲，平时和街坊聊天的最大资本。

　　现在女儿要生下一个美国小宝宝，他们更是跟人说了又说，提了又提，好像是了不得的荣耀。

　　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他们登上了去美国的飞机。

　　周立馨的肚子滚圆，脸也有些浮肿。她讨好的说：“爸，妈，你住这房间好吗？为了你们要来，我们特意换了两间房的公寓呢。”

　　沈兰珍和周志忠前前后后的打量了一遍，皱皱眉头，说：“女儿，你就住这样的地方？起居室这样小，比我们中国的家还不如啊？”

　　周立馨难为情起来，说：“美国房子是这样的。再说，严涛还是学生。。。”

　　两个老人还是摇摇头，连连说：“美国怎么可能是这样的？美国怎么可能是这样的？”

　　既然有长辈到了，周立馨就叫了胡维琼和张皓然过来，一起吃个便饭。周立馨体态臃肿，行动不便，选了附近的一个小餐馆。

　　这顿饭吃得并不开心。

　　严涛快要毕业了，课题上却出了个大麻烦。他是学生物的，导师在行业内颇有名气，对他的要求也很严格。

　　他本来以为自己可以按时毕业，找份制药厂的研究院工作，却意外发现自己在作的一个实验结果，已经被人抢先一步发表了。

　　作生物的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如果推到重来，那又是两三年的功夫。

　　严涛的心情沉重，也不敢跟周立馨说。妻子正满心喜欢的认为等他工作后，她的苦日子就要到头了。花园洋房的生活正在向她招手。她欢欢喜喜的憧憬着未来，甚至跟他商量等买了房子后怎么布置婴儿室。

　　丈人岳母对他们现阶段的生活并不满意，但听说严涛毕业后能大为改观，这才脸色稍霁。严涛吃着饭，想着自己的心事，也不多说话。

　　胡维琼问了问家里的情况，得知母亲最近身体还不错。她后来打电话回去，好说歹说，才求得母亲的原谅。但是母女的感情经过这些事情后，毕竟恢复不到从前了。

　　她因为患病的缘故，工作拉下不少，导师已经向她提出警告。导师的funding有所好转，恢复了她的奖学金，只是每个月多下来的钱都用作了医药费。以至于上次张皓然借她的钱，她还没有还上。维琼心事重重，自然也不多说话。

　　只有张皓然在跟周立馨搭话，问其她预产期几时，婴儿用品准备的如何，胎动又是如何，ultrasound看到了什么，谈论的十分热烈，算是勉强撑起了饭局的场面。

　　这几年张皓然一直没回家，沈兰珍久不见他。这次看他从当年连待人接物都不会的青涩少年，到如今在酒席上谈笑风生挥洒自如的成熟青年，心里十分的感触：看来老三夫妻这把投资还真是对了。

　　她看看严涛沮丧的脸，又看看维琼因药物作用略显浮肿的脸，再对比张皓然的神采飞扬，心里的话顺口就溜出来：“哎，我那时候还不信老三说的话，看来出国果然是越早越好。我看你们几个都不如皓然混得好。”又说：“早知道美国的生活这样苦，我们是不会让女儿出来的。”

　　严涛的脸色越来越难看。饭局不欢而散。

　　乔晟不在的日子里，张皓然想到了很多。

　　他回想起那时候参加本科生的party，嫌那些孩子幼稚可笑，殊不知那才叫无忧无虑，逍遥自在。

　　只可惜，时光不能倒流，染上了颜色的白纸再也抹不去岁月的痕迹，可以预见的是，这张纸将会变得更加喻彩斑斓。

　　他对乔晟的态度，也起了变化。在这之前，他把乔晟当作自己的救赎。她的明媚和阳光，驱散了他心头的寒雾，让他可以正视自己过去的错失。

　　可了解乔晟这个人之后，他想作她的救赎，她的善解人意，她的热情大方，她掩藏在面具下的脆弱，都让他心疼不已。

　　张皓然想用自己日渐丰满的羽翼，来为她挡风遮雨。

　　他这样想着，热切的盼望乔晟的归来。

　　又过了一个星期，肖玲玲打来电话，通知他说乔晟已经回来了。

　　张皓然立刻赶去乔晟的公寓。走近门口，他听到一阵吉他声，伴随着轻轻的吟唱。

　　是乔晟。

　　张皓然追着歌声绕到了后院。

　　柠檬树下，乔晟坐在石阶上，臻首低垂，拨弄着木吉他。

　　轻柔的歌声承载的是那首她以前在party上唱过的歌：Somewhere over the rainbow。

　　张皓然侧耳倾听：

　　Somewhere over the rainbow

　　Way up high

　　And the dreams that you dreamed of

　　Once in a lullaby

　　Somewhere over the rainbow

　　Blue birds fly

　　And the dreams that you dreamed of

　　Dreams really do come true

　　Someday I'll wish upon a star

　　Wake up where the clouds are far behind me

　　Where trouble melts like lemon drops

　　High above the chimney tops where you'll find me oh

　　Somewhere over the rainbow bluebirds fly

　　And the dream that you dare to, why, oh why can't I?

　　没有弹错音，也没有忘词，歌声悠扬起伏，优美梦幻。

　　有一丝丝的哀痛，更有一种缅怀的味道。

　　张皓然忽然明白，这才是真正的乔晟。

　　当热情和开朗的面具剥落后，她竟是如此的哀伤。

　　风淡云轻，树影摇曳，真实的乔晟就这样裸露在他的面前。

　　张皓然静静的站着，没有打断她。

　　乔晟唱完后，抬起头来，脸上闪着晶莹的泪痕。她一见张皓然，抬手抹了一下脸，又露出惯常的笑容，向他招招手说：“Hi，好久不见。你的实习还顺利吗？”

　　张皓然的心疼无法抑制，他只叫了她的名字：“乔晟。” 便一路疾走，健步跨上台阶，一把抱住她，将她紧紧地揉入怀里。

　　木吉他落在地上，发出“铮”的一声。

　　静默的院庭，夕阳的余辉，两个相拥的人儿。

　　乔晟深深的吸了口气，用力推开张皓然，避开他炙热的目光，淡淡的说：“很晚了，我先进去了，改天见。”

　　只一瞬，她敞开心扉的时刻已经过去。

　　张皓然整理了一下她的头发，温柔的说：“好，你先好好休息。有什么事情，记得一定要来找我。我不仅想作你的恋人，也想作你的朋友。”

　　乔晟身体一震，默默回转，轻轻的把门掩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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