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小孩

　　在我一顿疯狂尖叫之后，上铺传来了张美华孱弱的声音：“我……快死了……救救我。”我惊魂甫定的抬头望床板，血从张美华铺上淌下来，并不是我的。我被抓紧的心脏一下子被放开了，但仅仅一秒钟的间隔又被狠狠的抓紧。我脑子顿时茫了，只有喜棠的呼喊不住的回响：“快啊！快救人！”

　　手术室外的走廊墙壁上绿漆剥落，医院特有的味道在周身盘旋。我坐在长凳上啃着手背关节。喜棠在面前来回踱步，每隔五分钟就去厕所抽一支烟。
　　那是让人心惊肉跳的等待，像被人强行撑开双眼，看到的只有张美华血流满地脸如白纸的场景，这惨剧连续不断的剜着我的眼珠。
　　脑袋上方似乎有一个无形的计时器，我听到时间滴滴答答，那是打在大脑里的声音，我感到神经末梢被人一次次连根拔起。
　　我开始一点一点崩溃，拉住喜棠的手贴在我的额头上，以此获得支撑与温度，却发现她的手甚至比我还要冰。
　　“没关系啦。她比我们想象的要坚强。”喜棠故作镇定，安慰我同时也安慰自己。
　　“嗯……坚强……多了。”我断断续续的补充。

　　四十分钟以后，张美华终于脱离了危险，转移到独立病房。她躺在那里，流出的冷汗濡湿了衣服，头发像一团纠缠不清的黑色毛线。她无力的睁了睁眼睛，看看我又看看喜棠，颤颤微微的说：“我累了……我睡一会。”
　　我伸手拨开她遮住眼睛的刘海，轻轻在她耳边说：“乖，睡吧。”
　　当她的呼吸又像汹涌潮水般起伏的时候，我和喜棠终于松了口气，这一天我俩苍老了太多。

　　这时身后的门开了一条缝，刘金探了半个脑袋进来，脸上流露着关切和焦急。喜棠顿时火冒三丈，急急的走过去把刘金推出门外，我也跟着出去了。
　　“张美华怎么了？”刘金问。
　　“经期剧烈运动导致大量内出血。”我说。
　　“怎么了？！你别装不知道。”喜棠一抬手把刘金推在墙上，压抑着愤怒，“我不想跟你多说，如果以后你再靠近我们任何一个人，我保证让你生不如死！”
　　刘金睁着无辜的眼睛望着喜棠，梨花带雨无尽的委屈，她没有争辩什么，只是一个劲的流眼泪。
　　然后喜棠咬牙切齿的说：“滚。”

　　张美华的妈妈在第二天抵达，她的出现让我们惊为天人。其实关于张美华的一切已经让我们很惊了，但这种惊与我们对她妈的感觉绝对不同，甚至完全颠覆了我们的想象。她妈是一个纤瘦的风韵犹存的女人，颇具贵妇气质却又很亲和。如果张美华不对她叫“妈”，打死我也不信她俩身上流的是一支血脉。
　　张妈妈了解情况后，握着我和喜棠的手不停的道谢，然后对张美华叹了口气说：“你又闯祸了。”
　　张美华羞愧委屈的说：“我不是故意的。”张妈妈把百合放在玻璃长杯里用清水养，把空调温度调了一下，把给张美华带的贴身衣物放在柜子里，最后把一个相框摆在桌子上。在张美华吵吵着要喝香菇鸡汤后，她又以最快速度奔向学校外面的小饭馆。

　　喜棠指着相框问：“这照片上是谁啊？”
　　“当然是我妈和我啊！”张美华说。
　　“哪里有你啊！豆，你过来看看。”喜棠说。
　　我凑上去瞅了瞅，是张妈妈没错，她旁边那个瘦瘦美美的小女孩也挺像她的。我转头问：“哪有你啊，是你姐姐或者妹妹吧，”
　　“我家就我一个！那就是我！初中的我！”张美华解释着。
　　“你太打击人了！你说服不了我！”喜棠说。
　　“是真的。我高中时出了场车祸，打了几个月激素就成这了。我以前是真的瘦！”张美华继续解释。
　　我一阵眩晕，感叹着：“你还真是命途多舛啊！”
　　“看来我分析的没错，你彪悍的人生里充满了激素。”喜棠说，“不过，估计你妈也很难面对现在的你吧，摆个照片也找出张你瘦的样子。”
　　“应该这么说，我胖起来之后就没怎么照相，别说合影了。这他妈是我的悲哀啊！”
　　“哟！又开始粗口了，看来你好的差不多了。”喜棠揶揄着。
　　“其实我还有很多事你们都不知道。”张美华说。
　　“你还有啥小秘密啊？”我问。
　　“我从前有个梦。去农村支教，挽救贫困山区的教育事业。”张美华说。
　　喜棠“啧啧啧”三声之后说：“听我说，我小时候的理想是拯救世界修理地球。”
　　张美华放声大笑，这诡异笑声穿透力极强，估计隔壁的隔壁都能听见，不过她能笑说明真的恢复了不少。

　　张美华有了她妈照顾，我和喜棠也不用那么悬心了，抓紧时间复习或者抓紧时间做小抄。考试陆陆续续的进行着。在张美华住院的这段时间，没有人再摇撼我的床了，刘金继续早出晚归，没机会也没脸跟我们打照面，晚上喜棠照旧跟明轩聊到深夜。伴随着新年的开始，我们漫长的寒假也要开始了，这是振奋人心的事情。

　　我们的考试延续着课堂无厘头的风格。第一场专业课考试是精读，老师发了卷子就推门出去了，掩门那一刻，老师突然想起什么，又把头伸进来说：“虽然我不在，但我相信你们能够自律，不要互相抄啊！”说完老师就关上门。
　　我们确实没有互相抄，只是照书抄。有些同学在抄满60分以后就不做无谓的挣扎了，直接躺倒趴那睡觉。有些人做完卷子后掏出两副扑克在那打双升，教室里充斥着“抠底”“反主”“拖拉机”等等词汇，到后来直接升级为“白痴”“笨蛋”“傻逼”，最后闹的不欢而散……

　　考词汇的时候也挺经典的。老师默许了我们的抄袭，还时不时走过来看我们抄到哪了。但是卷子实在太难，时间快到了还只是抄的七零八落，老师有点不耐烦了，说：“快点抄啊，不然一会耽误老师坐校车回家就不给过了。”
　　一听这话，我们都面带微笑，继续不缓不急的抄着。

　　但也不是所有老师都如此纵容的。语法老太太就是个人物。她当场抓获一个正在使用缩印版小抄的同学，并喝斥她离开考场。那同学走后想想觉得自己亏了，又折回找老太太理论：“老师您摸着自己的良心问问整个考场就只有我抄吗？”
　　老师气的差点没喘上气，幸好班长挺身而出缓解了尴尬。班长把那同学拽出考场，劝了两句。那同学突然感到自己刚才失言了，急忙问：“我对老师出言不逊不会给我记过吧？”
　　“记过哪有这么容易。”班长说。
　　“那什么情况会被记过？”
　　班长想了想，说：“你放把火把学校点了吧。”
　　……

　　我们考完试，张美华身体也恢复的差不多了。她回上海的那天，喜棠明轩和我一起去机场送她，张妈妈去换登机牌的时候，张美华挨个跟我们拥抱。她望着喜棠和明轩腻歪的样子，非常羡慕的说：“以后你俩生孩子了我要当他干妈！”
　　“行啊，你和豆都是干妈。你比豆大，豆是小姨，你是大姨……大姨妈！”喜棠说。
　　“滚！”张美华做了个飞踹的动作，然后又紧紧搂住我和喜棠说：“我会想你们的。”
　　“我已经开始想你了！”我感伤的说。
　　“豆，你总是在煽情的时候把形势搞的更煽情。”张美华吸了吸鼻子说。

　　张美华拉着行李两步一回头的看我们。当她的身影闪进了候机室，喜棠指着我身后对我说：“真是孽缘。”我一回头就看见清言，站他跟前的是含情脉脉的苏小默。他们依依不舍说着别离的话，完全看不见十米外的我。
　　“但愿一会张美华和清言碰不了面。”我说。
　　“看这阵仗他俩还得好一会呢。”喜棠说。
　　喜棠话音刚落，清言就同苏小默挥别了，拉着行李往这边走。他看到我眼前一亮，笑着走到我面前。他的笑容里有一点生涩，大概是因为我撞破了他的奸情……不，是爱情。
　　我跟清言闲聊起来，想要拖他一段时间，我可不想张美华有再见到清言的可能，特别是在她大病初愈的特殊时期。
　　清言在他的绯闻女友面前并不忌讳，他像平常那样拍我的头，说：“想要我给你带什么礼物？”
　　我一时半会还想不出来，答道：“等我想到了我就告诉你。”
　　他呵呵呵笑了出来，跟我告别。清言消失在候机室入口的前几秒，回头张望苏小默，确定看到的那一刻，他也笑了，不过这笑容里有更多意味。这让我心里出现了异样的感觉。
　　“我身边第三个重要的男人的心里最重要的已经不是我了。”我沮丧的说。
　　“起码第一二重要的男人心里还是以你为重。”喜棠说。
　　这时大厅里报出了张美华那趟航班已经起飞的讯息。我松下一口气。跟喜棠和明轩走出去。

　　最近都没有下雪了，只是冷。阳光有一点苍白，天空也是苍白的。最近发生了太多事情，每一件都是对理解的颠覆，每一次都是对底限的挑战。现在终于可以松弛下来，暂时告别无趣惨淡的大学时光。
　　我呼吸着冰凉的空气，呼吸，呼吸，呼吸……但一条短信又让我的松弛戛然而止了。苏小默发的：有时间吗，想跟你好好谈一谈。

　　我把手机拿给喜棠看，我问她去还是不去。
　　喜棠说：“自己头上的灰尘自己弹。相信直觉，虽然我不确定你有没有那个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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