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小孩

　　听到“宫城”两个字，我顿觉五雷轰顶，七窍生烟。我半怀疑的扭动起脖子，机械的将目光向身后移动一点……再移动一点。我似乎听见自己的脖子以半秒钟的频率“咔嚓”作响，然后停格……继续……停格……继续。最后的停格，是店门里面那盏发出诡异光芒的射灯前，站立着的高大硬朗的男孩，那个牵引着我所有喜怒哀乐所有想念的男孩，那个我曾经最为甜美的梦想。宫城。
　　他穿着勾勒出精致花样的白毛衣外套，深紫的T恤翻出来大大的帽子搭在脖子后面。他的脸上有冷漠到凛冽的神情，依然挺拔的鼻子，如一潭深水般深邃的眼睛，坚硬到让我心里发疼的轮廓，那样一张美到让我窒息让我几欲落泪的脸。我过滤掉周围所有的声音所有的景象，看着他从灯光里向我走过来，甚至可以听见他松松的牛仔裤在走路的时候擦出沙沙的响声。他看着我的眼睛，表情突然柔和起来，不自然的笑了。那倾斜的嘴角，坏坏的笑容，就是我收藏了多年的美好。它让我融化了。彻底的。

　　他走到我们这里，潦草的跟他俩打招呼：“Hi，卓然，小雅。”三个人寒暄了一会。小雅离开前最后的表情是对着我挤眉弄眼，然后她拉着卓然迅速消失了。我这才明白小雅的用心良苦，她给我和宫城制造了一个无从抗拒的重逢。

　　宫城坐在我对面，微笑的看看我，像以前我们每次的约会，眼睛鼻子都在笑。然后他垂下了眼神，睫毛在头顶的灯光作用下，在脸上形成一小片黑黑的阴影。他把双手搁在桌子上，手指交握在一起。以前就是这样，吵架之后或者他做错了事情，他都会紧握自己的双手，露出白色坚硬的手指关节。小心翼翼的沉默着。等待着我所有反应的可能。

　　我怎么都没想到，当我再见到他，会是这样平静（至少表面上）。不再想要恼怒，不想报复，不想吵闹。只想这样看着他，好像照一面镜子，反射出我们的童年，少年，反射出发生在我们之间所有的事，也让我可以看到自己。
　　陈奕迅的《世界》已经唱到最后，“沉默是一种回音来自你，很深的心底。微笑是一种逃避来自我，很深的爱情。”渐弱的钢琴音节在我和他之间的空气里流动着。他依然微笑，也许除了微笑，他不知道该如何摆置自己的尴尬吧。他就是这样一个人。
　　我相信我们之间有着某种默契，就算一直的沉默下去，就算没有回应，那条牵引彼此的线却没有消失过。如果不能日日夜夜的陪伴，那么各自心中的想念就是对我们直接的安慰吧。
　　曾经对他有过的怨怼，已经不再重要。也不再想把难过和委屈全部交还给他。我清楚的知道，再见他的那一刻，我已经原谅了他。

　　我想到了对话的开头，于是我问他：“你也认识卓然？那你和小雅在一个学校？”
　　听到我的声音，他立刻抬起头，满怀欣喜的回答：“是啊，我和小雅在同一个班。”
　　“那……卓然真是她哥哥？”
　　他点点头，依然面带微笑：“是啊。你也觉得难以置信吧。”
　　“哦……”我低头去玩弄那个被我玩弄了无数次的小杯子。宫城这个木头还是一点都没变。
　　我想了想，继续发问：“上次，就是你说在我家楼下的那天，你是什么时候走的？”
　　“那个啊……你说不会见我，我等了一会觉得无聊就闪人了啊。” 他非常轻描淡写的说。
　　我忽然感到眼睛酸酸的，他就是淋了几个小时雨得了重感冒，也只会淡淡的一句带过，绝不会让我担心。
　　这话完了之后，我们又沉默了好久，相对无言。在我猛喝了几杯茶很想去洗手间的时候，宫城突然坐直身体，激动的看着我。我也象征性的挺直了腰板，等着他跟我说些什么。他一下子抓住我的手，被我玩弄多次的杯子翻滚了几周掉在地上，干干脆脆摔个粉碎。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他握着我的手，忧伤而深情的说。
　　“没事，一个杯子而已。”我很大度的安慰他。宫城愣了愣，激动的表情瞬间冷去了一半。我在他变化的表情里突然后知后觉。我……我真想抽死我自己啊！我真是比猪还蠢！
　　而他的手那么大那么暖，我被握着的时候，好像只是他手中的一只小小的麻雀。我充满期待的看住他的眼睛，企图点燃他的勇气。只要他说我们重新开始吧，我还会像以前那样义无反顾的抱住他，不让他离开我。
　　他张了张嘴，眼睛里闪动着潮湿的泪水。反复挣扎过后，他终于开口：“我还是爱你的。”

　　我疯了。我为这个男孩发疯了。我其实早就疯了。
　　我泪流满面的站起来，想走到对面去拥抱他，然后跟他一起抱头痛哭！他看我的眼神非常悲伤，饱含了歉疚与深爱。而我的眼睛里涨满了眼泪，尽管如此，我什么都看得到，看得到我爱到心里发疼的男孩就在我面前，看得到未来我们在一起会有多幸福。我微微张开双臂，想要抱住他……

　　“原来你在这里，还不跟我走！”
　　正在演绎着复合中激动人心的恢宏、煽情场面的我和宫城，被身后突如其来的怒吼吓了一跳。我还没来得及转头就被一条力气十足的胳膊轻松的拨开。我没站稳，跌坐在沙发上。
　　苏小默！你又来搅局！
　　我看到苏小默愤怒的脸，看到她因气愤而瑟瑟发抖的身体。她拉起宫城的手用责备的语气说：“跟我走！”宫城坐在那里，任苏小默怎么拉都不动容，只是为难且悲伤的望着我。
　　此刻我的已经暴怒。怒火像一把刀刺穿了我的天灵盖。我大叫起来：“你还在跟她纠缠！？”
　　宫城看着我什么都不说，苏小默还站在那里用力拉他的手。
　　我一把抄起包跑了出去。
　　宫城追出来，几步就追住我，从身后抱紧我。我在他怀里发出崩溃的哭泣，一边挣扎，一边跺脚踩他的鞋子。他焦急的在我耳边说：“丢丢！你冷静点啊！不要这样好不好！”
　　我无法自控死命的哭，抽噎的快要窒息。而他依然紧紧抱住我，我的眼泪鼻涕全部蹭到他毛衣的袖子上，湿了一片。他伸出手缓慢抚摸我的头发，让我安静下来。等我哭累了，也不再发抖了，他才慢慢放开我。
　　他依然很悲伤，他说：“你听我解释……”
　　我转身一个巴掌扇了过去，打在他脸上。不知道是有多用力，我只感觉到打他的那只手疼疼的，麻麻的。
　　我再次转身，决绝的走掉。

　　当我走完两条街以后，开始下雨。这样反复无常的天气。
　　十月的雨水有一点凉。我抬起头，让雨水灌进眼睛里，然后再顺着脸颊流下来。他没有再过来追我。
　　电话一直在口袋里振动。我拿出来准备摁掉宫城的电话然后关机，却发现那些电话不是宫城打来的，是张美华。我极其失望的接起来。
　　张美华沙哑的声音传递过来，听得出她也刚哭过：“豆豆，我好想清言。真的。我好难受。”
　　我是想说些什么安慰她的，可话一出口却变了味道：“别再跟我说你难受。老子天天难受！”

　　使劲的挂上电话之后，手机已经被雨水淋得湿透，屏幕上挣扎着星点光亮，渐渐暗了下去。好了，手机也坏了。我的心情彻底跌进谷底。我抬头看看黑压压的天空，真他妈的黑！
　　我像张美华那样，伸出手指着乌漆抹黑的天空，吼着：“你他妈为什么让我的生活这么狗血！这么狗血！”
　　与此同时一辆凯美瑞从我旁边嗖的一声飞驰过去，溅起无数泥水打在我脸上……

　　同样的夜晚。
　　喜棠在明轩打来电话后，长久的坐在电脑面前发呆。她在苍白的辐射光里，看到桌面右下角显示的时间是20：12。她习惯性的换算成墨尔本时间。那么是22：12。这时差将他们隔绝在不同的节奏里。她想明轩一定是睡了。他会比她早两个小时见到太阳。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异国山水，澳大利亚的秋天，会不会像这里一样突然下起雨，或许他还会在雨中淋漓尽致的踢一场球。
　　她开打MSN，打开OICQ，打开邮箱，她盯着很久不曾亮起的头像发呆。她想写一封信给明轩，想要说些什么给他。两个人分别，似乎只有那短短的二十分钟说明他们还有所联系，可是怎样都是不足够的。目的明确，力度却是盲目。于是作罢。她关掉电脑。
　　一个对你很好的人离开了，离开了很长时间。生活一如既往，但是精神上就慢慢失控。她想念他。她想等他回到跟自己相同的时间里。从此不再分开。
　　她听到下雨的声音，走到了阳台上，寥落的点上一支烟。

　　刘金在空落落的自修室写着眼花缭乱的字母，填满那些习题的空白。她看到窗外的雨，感觉有点冷，于是抱住自己的胳膊。那一刻她想起了自己的家人，心里有无限酸楚。她一边流泪一边哽噎的读起课文。

　　张美华坐在宿舍的椅子上，台灯照出一片黄黄暖暖的光来。地上散落了十几个纸团。如果展开来就能看见，其实每一张上面只写了“你好，清言。”而本子上她刚刚写下的依然只是“你好，清言。”
　　她又撕掉那一页，揉成团扔在地上，继续咀嚼着笔杆冥思苦想。她不会因为下雨而伤春悲秋，她剧烈的快乐和痛苦都是来自清言对她的态度。至于其他的，她一向看得很开。

　　而此刻的清言，走在回宿舍的路上。他没有撑伞，头发被雨淋湿后，软软的搭在额头上。他也抬头看看天，非常安然的深呼吸，然后握了握自己的右手。裹满了手掌的石膏和纱布已经被取下，虽然骨头愈合的地方有一点突出。他想着等雨天过去就可以打球了。于是他按照刚才的步调继续不紧不慢的走着。回到宿舍之后，他愉快的向我瘫痪的手机发送了一条短信，他说：晚安，豆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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