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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家有女初长成
江南三月,草长莺飞。美丽的杭州,美丽的西子湖,西湖边的柳府也依然美丽。
距离柳老爷得女已是十六年前的事了,虽然失去了心爱的妻子,但有了一个玲珑剔透的女儿,总算有所安慰。尤其随着岁月流逝,柳青儿从牙牙学语的稚子长成到亭亭玉立的少女。看着这慧质兰心的女儿,柳老爷在思念爱妻之余,也总是感激她为他留下了珍贵的礼物,对妻子的满腔爱意也都投注在了女儿身上。
后院有柳老爷专门为青儿建造的绣楼,平日她便在此起居,绣楼后面便是美丽的后花园,风景怡人。每天早上,花匠阿良都会在花园里整理花草,而到了巳时,他便能够听到绣楼上传来隐隐约约的读书声。他知道,那是小姐在诵读诗书。
阿良今年十九岁了,三年前入的柳府,他侍弄花草是一把好手,柳老爷就让他做了府里的花匠。他整理后花园的第一天就知道,每天早上巳时,小姐都会在绣楼上诵读诗书。刚开始他还很纳闷,为什么从来没有听到过夫子的声音,后来他才听说,小姐是个奇才,不用人教就能识文断字。后来,他每天就在这隐隐绰绰的读书声中,侍弄花草,从来也没觉得累过。在他心里,天底下最喜欢最在乎的只有两样东西,一件是他的花草,一件便是小姐。
他进府三年,早就见过小姐的面了。在他看来,小姐虽然不是顶漂亮的女子,却一定是最温柔的。他第一见小姐的时候,正是傍晚,满天夕阳,映着她松松的发髻,清澈的眼波,也映着她那温柔的笑容,她看来就像是天上的仙子,久已不食人间烟火。
不过,当他把这些话告诉春风的时候,春风却笑得肚子都疼了。
“什么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我还是第一次听人这样形容小姐!”
春风还把这话告诉了小姐,第二天就跑来跟阿良转达小姐的话,当时的原话是这样的:
“我不仅吃人间烟火,我最爱吃的正是最有烟火味的金家烧饼。”金家烧饼是杭州城里最有名的小吃。
这个时候,他才知道,原来那温柔如仙子一般的人,也有调皮活泼的时候。他不好意思得连耳根都红了,却又一次让春风笑破了肚皮。
春风是小姐的贴身丫鬟,她跟小姐正好是两个极致。如果说小姐是水,那么春风就是火。他有一次当着春风的面,问她小姐怎么忍受得了她这样风风火火毛毛躁躁的丫头,结果春风气得柳眉倒竖,差点把他的耳朵给揪下来。
春风虽然脾气急,人却长得不错,两只眼睛黑白分明,又大又亮,尤其当她说起小姐读诗的情形时,一双眼睛就明亮得像闪烁的星星。
想到这里,阿良不禁注意起绣楼上的小姐今天在读什么诗。虽然他从来听不懂小姐念的语句,但只是听着那珠玉般的声音,也已是一种享受了。
“菱叶萦波荷飐风,荷花深处小舟通。逢郎欲语低头笑,碧玉搔头落水中。”
读罢白居易的《采莲曲》,青儿为诗句所感,不禁推窗望起远处西湖那亭亭的莲叶,多美的景色啊。
欣赏着美景,柳青儿再一次衷心地感谢上苍,让她重生在这么美好的环境下。
这个时代与她所学的历史有所出入,从三皇五帝到唐朝为止都一致;但后面的五代十国、宋元明清却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现在她所处的大隋,传闻建朝的杨氏自称是前隋的后裔。大隋结束了唐末的战乱,恢复了安定与和平。建朝已有五十年,大隋的民生体制,均沿袭唐朝旧例,民风也与唐朝一般无二。当今天子乃是武帝,大隋皇室乃是杨姓,武帝名讳非青,现为元丰十二年,也是即位后的第十二年。
杨氏皇族钟爱茶道,尤以武帝为最,因此大隋茶业发达,各地茶商无数。最大的茶商当数有“南方茶王”之称的常州方家,其名下供茶商与茶场遍布山南、淮南、浙西、浙东与黔中。贡茶中有两品便出自方记,皇帝对方记尤为眷顾,令其年更贡品,时进新茶。
青儿的父亲柳齐便是方家在杭州的供茶商。柳家家业不小,但与方家相比,只能算是沧海一粟了。
青儿从小钟于茶道。或许真是天意,在现代时,她便从事茶业,乃专业人士,不想到了这一世,仍与茶结缘。
想到这里,她微微地皱了皱眉。
清晨她带着春风和几个丫鬟采了一些玫瑰花苞,收拾干净后,让春风拿到花园里去晒。这丫头去了大半天,怎么还不见回来?
正疑惑着,便听见楼下传来春风那嘹亮的嗓音,中间还夹杂着一个男子的声音。
“哎呀!哎呀!春风姐姐,耳朵要掉了!您轻点啊!”
“你小子,还敢叫疼!看我今天不撕烂你的耳朵!”
“啊!姐姐饶命!”
“还敢求饶!”
“啊!疼疼疼……”
“春风!”一个不悦的声音打断了他们,青儿站在门口,责怪地看着春风。
春风看见小姐的样子,知道她要怪自己,忙说道:“小姐,这回你可不能说我!我可是有道理的。阿良这小子不学好,竟敢偷拿晒在后院的玫瑰,好险让我给逮着!”
青儿疑问地看向阿良。
阿良连忙道:“不是不是!我绝不是偷。小人刚才侍弄花草,不小心将土扬进了筛子,弄脏了几个花苞。我是将脏的花苞拿出来,不想被春风姐姐看见,以为我偷东西,二话不说揪了我的耳朵便拖了过来。”说着,还马上把手上捏着的花苞和土摊在两人面前,以示证明。
青儿听了阿良的话,又看了他手上,知道是春风这急性子错怪了别人。
春风这会儿也知道自己弄错了,但还是不依不饶地道:“既然如此,何必偷偷摸摸?”
阿良委屈地道:“我不就是怕你看见,就算不是偷,弄脏了小姐的花,你不照样要骂我?!”
春风被他说得一噎,又道:“那为什么刚才不说,非要到小姐面前才讲?”
阿良更委屈地道:“你一直揪我的耳朵,我哪有时间说?”
春风见道理全被他占了,不由又气又恼。
青儿道:“春风,再不放手,阿良的耳朵真的要被你揪下来了。”
春风自知理亏,又不甘心,狠狠拧了一下阿良的耳朵才放了手。阿良以前吃过她的亏,尽管耳朵疼得要命,也不敢多说什么。
青儿对阿良温和地道:“那玫瑰花苞是我让春风晒的,劳你费心,千万别弄脏了。”
阿良受宠若惊,道:“小人一定尽心尽力,再不敢出错了。”
青儿露出一个笑容,点了点头,阿良脸一红,连忙告退。
春风对着他的背影嘟囔道:“这死小子!”
“你呀,就会欺负他!”青儿虽是埋怨她,语气却仍是宠溺。
春风狡辩道:“小姐又冤枉我,我哪里有欺负他?”
青儿笑道:“他明明比你大三岁,却要叫你春风姐姐,若不是惧你淫威,何至如此?”
春风得意地道:“那是他自己不争气,一个大男人,说话还没我响亮呢!”
青儿摇头道:“你呀,我都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
春风想揭过这件事去,便笑眯眯道:“小姐不是要练字了么?春风给你磨墨去!”说着,一溜烟进了房间。
青儿无奈地一笑,正准备也进去,听见身后有脚步声,转了过来,却原来是父亲与管家刘叔。
“爹!刘叔!”青儿一边叫着,一边将手搭进了父亲的臂弯。
刘叔看着他们父女情深的样子,心里又是一阵感动。他的小姐呀,总是这么让人心疼。
柳老爷笑道:“青儿呀,今天是你生辰,爹为你带来一件礼物,你见了定然欢喜。”
青儿侧着头道:“无论爹送什么,青儿都是欢喜的。”
“嗳!今天这件可不一样,你一定特别喜欢。”柳老爷从刘叔手上拿过一个檀木盒子,放到了青儿手上。
青儿打开一看,不由惊喜地道:“紫砂茶具!”
盒中正是一套紫砂茶具,一只茶壶,四只茶碗,紫砂的质地,衬着青砂的莲花花样,壶嘴与茶碗缘口均为荷叶边。端的精巧秀美,浑然雅韵。
春风正从里间出来,看到这茶具,欢喜地道:“老爷真有办法,居然能弄来这样一套紫砂茶具。小姐,现下你高兴坏了吧!”
柳老爷呵呵笑着,刘叔在旁边道:“可不,这茶具可是老爷叫人在宜兴千挑万选才得来的,金贵着呢。”
青儿感动地道:“多谢爹!”
柳老爷道:“只要我的青儿高兴,就是天上的星星,爹也给你摘下来。”
“只不过,青儿为何如此钟爱紫砂茶具?现流行的都是金银茶具,那越州青瓷、刑州白瓷更是一流的茶器。爹委实想不通这紫砂茶器究竟是哪一点吸引了青儿?”
青儿微笑道:“爹有所不知。茗壶为日用必需之品,以紫砂为茶具,无铜锡之败味,无金银之奢靡,而善蕴茗香,适于实用。此其一。巧工代出,探古索奇,或仿商周,或摹汉魏,旁及花果,偶肖动物,或匠心独运,韵致怡人,几案陈之,令人意远。此其二。紫砂茶具的妙处呀,您日后就会知晓了。”
其时茶具多用铜锡金银,最出名的是青瓷与白瓷,宜兴紫砂微有薄名,究竟未成大气候,因此柳老爷对女儿的评价也只一笑置之。
“今日乃青儿寿辰,爹已吩咐厨房,午膳准备的都是你喜爱的菜肴。”
青儿笑道:“又让爹费心了。”
柳老爷慈爱地摸了摸她的头,道:“好啦,爹知你每天必习字,爹也还有事情要办,有什么话,咱父女午膳时再谈吧。”
“是,爹慢走。”青儿目送柳老爷和刘叔离开了绣楼。
春风已经磨好了墨,青儿提起笔来,翻开字帖,赫然竟是王羲之的《兰亭序》。
正是:“柳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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