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灿玄机

　　“拦住他！”我和尚沉珏才穿过回廊，就看到程光仲从绿翘房内冲出来一拳打在院内的大理石桌上，待要再挥拳的时候已经被尚沉珏拦住。程光仲竟不管来者何意，转而袭向尚沉珏，眨眼工夫二人便已拆解了四五招。他们身手高下难辨，但还好程光仲伤重，否则以他这么搏命的打法吃亏的终是尚沉珏。

　　我赶忙再出声喝道：“陈韪！看绿翘要紧！”他这才好像清醒了一般，佯攻了一式，借了尚沉珏旋踢的腿风退到一侧。尚沉珏亦收势，展颜抱拳道：“兄台好身手，尚某生平最惜英雄，只是怕得改日再讨教了。”

　　我料到是绿翘醒了，向尚沉珏换了个眼色让他盯住他不要再自虐，便径直转入房内。果然，房内那个也不好过，整个脱力伏在床上，见我进去，并没被惊动到，只问道：“你是谁？”

　　她醒了，比昏睡的时候多了一份神气，尽管还那么孱弱。我细细看她长眉连娟，微睇绵邈，眼神却比一般女子冷然；发丝散乱漫过削肩，漫过纤直锁骨，垂卷在席榻的绢缎上；不过刚过豆蔻的年纪，介于尚未褪尽的天真和还未毕露的艳丽之间。我喜欢她眼神里那几分倔强，轻笑道：“你这么放心我进来，是知道有他在，他不会让人伤你。”我顿一顿，慢慢走过去，拿了矮柜上的药，她一直静静看我，静静在听。

　　我坐下来，捏拿着应该说几分真相，一边示意给她换药：“你在程府，程家的大公子是我义兄。”

　　“谢谢，小姐。”她垂目忍痛，不让人窥到她任何脆弱，直到换好新的，吐出一口气才察觉她久久忍耐。

　　“小字去掉，叫我姐姐就好。” 我替她将发丝顺回耳后，“有骨气是好事，但拿来做成双刃剑是何苦，伤了人，伤了己。被伤到的人，不过是愿意被伤到，你说呢？你不关心他，又何必舍命救他；救了他，又何必让他气苦。”

　　“我不想救他。”我看她一眼，她苍白的双颊一红，轻声补了一句，“只是不想看到有人是笨死的。”

　　我暗暗叹息，有情人总是来不及的为一点点事情闹脾气，赌气，恨自己得到的不够多，却不晓得到头来有“惆怅旧欢如梦”的心境，这些龃龉都将混合着悔恨成为甜蜜：“生死相许，你都做足，还有什么不能包容他？可愿意同姐姐说说？”
　　她却不再看我，转移话题道：“有劳小姐再照拂五天，我想尽快离开府上，毕竟绿翘是死罪，不想累及旁人。”

　　呵，真和门外程家老二是一对，我摇头道：“五天之后能下床了，但不代表伤好了，你同我安心在此养伤，外面的事情你暂时管不到、也管不了。既然你嫌我做姐姐托大了，那便叫我幼微，如何？”

　　她登时脸又红了，我没让她有开口的机会，自说自话道：“你不爱讲，便听我先讲个故事如何？反正我要收拾这些药膏、纱布。”

　　她自然不会下逐客令，我便同她讲我打小看到大的金庸小说，话说《雪山飞狐》开场有一段一样惊心动魄的爱情，便是胡一刀和他妻子雪儿，她陪他闯荡江湖、游历河山，最终在两个当世大侠的对决中，二人误中奸贼歹计。苗人凤划伤胡一刀，本欲点到即止，却不知那刀被人喂了见血封喉的毒。雪儿将才足月的孩子交托给苗人凤，便自刎殉夫了。

　　“哼。”绿翘凛然道，“如果是我，我便要手刃那苗人凤。先杀姓苗的，再杀那个喂毒的。”

　　我皱眉，但旋又笑道：“须知胡、苗二人，以武会友，已成莫逆。她是他妻子，只是相信丈夫识人的眼光，苗大侠也一样磊落人品。她爱他，所以不独活；她理解他，所以跟随他天南海北；她信赖他，所以她亦慧眼如炬，知道苗人凤是可以托孤的不二人选。所幸，故事终局便是那苗人凤的女儿若兰，嫁给了胡大侠的儿子胡斐，成就了一段佳话。”唔，我隐去故事的正题，不过是要告诉她这番话。

　　她沉默了一阵，见我收拾完了东西要走，怯怯开口：“幼微......姐，你可稍留一阵子？”

　　我心道，丫头还不中招，便坐在她身边，迎着她试探的明眸，坦然带笑不语。
　　“他有血仇，他要杀皇上、王公。”只说了一半，她眼中就有了泪意，“我劝不了他，我们本来在南疆相遇，远离京畿，有什么不好？我却劝不了他。他要的是报仇。”

　　我却有点疑惑：“他只要报仇？他不要你？”

　　绿翘不想我问得这样直接，愣住半晌：“我......我不够好，他...他可以娶...别人。”
　　可怜的程光仲，我也无语了：“你怎么不好，别人未必肯为他不要性命；况且，他娶了别人你怎么办？”

　　“绿翘本是军奴，承蒙他相救，保得清白。这命，本来也是他的。我，我是愿服伺公子，只是，我......”

　　绿翘、绿翘，亏你一副江湖儿女的肝胆，却是如此作茧自缚。我明白一时片刻无法用二十一世纪的观念告诉她，天赋人权，硬掰众生平等估计也不会即刻生效。上计攻心，我看这个战斗是个赢面，但可怜的程光仲同学恐怕有得等了。于是我便说：“那，妹子不用想这种兜兜转转转不出去的问题。我只问你，你那头蛮牛被你赶出去，表演手刀碎大石，你说怎么办？”

　　她勉强坐起来，一口气提不上来，咳喘连连。

　　“哎，我知道了，我让他进来可好？你不要急。我呢，明儿再来陪陪你。”两个脾气拗的人，不到两败俱伤都不肯认输，唉

　　收拾完残局，却等不回来义兄，天色不早，我便和尚沉珏打道回府。车上，尚沉珏忍不住道：“那小子什么意思，最后见到了，两个人死活不说话。”

　　“哎，他们便是那样看着对方就好。”

　　“咦，原来你没那么糊涂啊。”

　　我瞪他一眼，他就那么的看着我。我心下一慌，随口开始瞎扯：“沉珏，你那手戏法，改日也演给绿翘看哎，我见她也不常笑的。”

　　“没可能的。”他一口回绝，“世上不会有第四个人见我玩那玩意儿。”

　　“另两个个是谁？”

　　“你不会想知道的。” 他勾勾嘴角笑道，“儿时，晁妃娘娘进宫前教我，用来讨我娘亲欢喜的。”

　　我翻翻白眼，翻掉所有的尴尬。转而向他问询调查裴澄的事情进展，这个题目总算安全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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