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灿玄机

作者:心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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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灿玄机 20 冬至


      “你来这里做什麽?”我没好气的拾掇著东西,可惜可惜,他射倒影幔的时候还弄折了一只小马皮影。
      “没事不能找你麽?往常你送完药就回书房的,我怎麽知道你今天转到这边来,在学堂演这种皮影戏,也不怕你伯父看了责罚。你倒该谢谢我吧。”他冷哼一声,但见我神色不豫,又只得补一句,“这样的玩意儿,你便要一百个,我也找得来,你心疼什麽。”
      “你懂什麽。”我脸上一热,也觉得是自己忘情了,这种书生小姐後花园的戏怎麽著都不合规矩的吧,但又不甘心认错,说道,“元稹也算一代文豪,《会真记》是要流传千古的,没见识。”
      “元稹无所建树,为人鄙薄。只合赚些闺中泪,女人家的见识也只好如此。”
      “呵呵,小将军此言不差,却矫枉过正了。情者,率其自然而已,节乎礼,和乎乐,修身入手处,也不可轻忽。微之的诗文,自有郁郁可观之处,又常有妙手偶得的佳句,不可因人废文呐。”温庭筠笑道,“幼微也是,越发小孩儿脾气了,也是我太纵著你。今天小将军一语点醒梦中人,的确不该在学堂插科打诨扰了他们念书。”
      他这一番话四平八稳,倒叫我和尚沈珏都争不起来了,三人退出书房往外间走。“眼见就冬至了,我特地过来看看。怕你倔性儿犯了,不肯开口,如若缺些什麽穿用,今天就打发落云去我那边取。”他顿了顿,继续道,“子安也挂念你得紧,年末政务繁忙,一时分不开身来。他嘱我带给你的东西我著落云收了,晚些你自去查点。可有什麽话要带的?回头我也一并办了。”
      尚沈珏轻哼一声,我赶快转开话题:“有劳先生了。幼微听闻,宫里神射营的王茂玄王大人属意先生的诗词,却被先生婉拒,可有此事?”
      “唔,事并不难,只是......”他正待要说,却被落云匆匆赶来的落云截住了话头:“程公子来了。”我颔首,但见程光曦随落云来,一行人见过。在程光曦奉上当朝宰相令狐綯的帖函後,我知道其实不用我再多言语,温庭筠已经动心了。但这并不如我所想,是只求自保的应酬之举,而是凭借诗名取径贵胄的最後一点野心。他们谈起科考举士的弊端与考场制度的细则,飞卿略显激动的神情,以及他独辟蹊径的想法让义兄也亮了眸子,我却自觉到一种淡出这种热闹的疏离之感。步入令狐府,意味著亲近朝堂,这将是温庭筠晚年命运最後一次华丽的登台,同时也是导致他潦倒终老的直接始因。我却开口劝不得,怀抱天下与家恨的义兄,还有如长辈至亲般呵护我的温先生,我一人之力,又如何回天,能周全数人於将至的乱世?现在已经是大中十一年了,我不记得历史上宣宗这个短命的王朝最後的终数,心思惘极,我只得默默先行退出前厅。一路也漫无目的,只往僻静处去,倚了天井中初蕾的老梅,抬眼看著瓦缘淡绿的苔痕,更高的瓦瓴,再高的被天井剪断的天宇。
      “想什麽?”我竟没察觉尚沈珏也一路跟了上来,他两指轻轻扣住我下颌转向他,“你还在生方才的气?”他声音中的不安那样明显,甚至盖过了他惯常颐指气使询问人的口气。
      我看著他,在那夜生死交关之後,我第一次这麽认真的看著他。我问:“沈珏,我去大漠好不好?劝先生和义兄一道,还有伯父落云,我们去漠北,好不好?”
      “你在担心什麽?幼微?”他不答反问,我看进他灰色的眼眸里,我无法解释我的恐惧。我所倾慕的诗人,是与他有著千丝万缕渊源的人;我记得的是飘渺词句,他看到的却是血肉之人。正如他说的元稹是个鄙薄图利的人,而前任的宰相却多少因为兄长白居易的名声而位居重位,李商隐此时已经在他人生的末年坐叹“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牛李相争的遗事,宦臣之祸的隐患还在左右著这个王朝的命运与他们的朝夕变数。
      懵懵之间,我居然听得自己脱口问出句无厘头的话来:“你的眸子,怎麽是银灰色?原先在酒家看到你的时,却又是黑色?”
      他也被问得一愣,松开禁锢我的手,哼了一声,有些尴尬地垂眼:“我也不知道,想是先祖有外族的血统,尚家每隔三四代便会有这种颜色的眼珠。不想惹人注意,我才用颠茄制了药水,改了颜色。”他顿了顿,试探地问道:“很怪麽?”
      我笑了,他那麽大脾气的人却在乎这个。与常人不同,对於少小时候的他还会是很大的困扰吧。“不。很好看呢。”我的指尖是凉的,他的眼皮是温热的,我继续道,“我在书里读到,在遥远的瀛洲诸岛上,还有人用特别的法子故意让眼睛的颜色变化以为美呢。”可不是,在我的时代里,隐形变色片多麽稀松平常,只是也找不到像他这种银灰色那样自然好看的颜色呢。
      “呵,你唬我呢。”他抬眼看我,这麽近的距离,让人心跳漏了一拍,“你真是李亿的妾室?”
      “你不是知道麽,这还用问?名分上还算吧,我也不知道怎麽算这笔糊涂账。”我皱皱眉,坦然地迎著他的眼睛。
      “有些事,是知道,但还是得问。我想知道你对他,你对他无心便罢了......我在塞北出生,并不在意中原的规矩。你想随我回关外,那等我将将军府的事办妥了,我们一道回去可好?”
      我微微笑著,不知道怎麽回应,如果避之不及,是不是我可以大胆地去改变历史,是不是唐王朝的中兴之日能延长十年,我们一干人等的盛衰也会因之而不同?我自己这个想法的大胆的念头吃了一惊,摇摇头,想晃掉这个傻念头,但看上去却是拒绝尚沈珏,我顺势应声道:“沈珏,我只是怕。其实,有些时候想要的东西不过是和时间地点有关。等到你与义兄的大事将成,也许一切都不再需要了。”
      天空就在此时不动声色地降下细雪来,触及眉睫则化,凝成微末的水珠。他的发端也是如此,我们二人却避也未想避,他只伸手,一点点握住我的。两人在静默中不知道再继续点什麽好。直到有生之年,经过第几个寒暑,他第二次问我,要不要随他去塞北的时候,方才告诉我,大中十一年冬至前的初雪和我的话,头一遭让他的人生中多出了一种莫名的恐惧,那种面对不可左右的未知的恐惧。像细雪一样冰凉,还不刺骨,却因为刺激了人们对严冬风雪的想像,而有一种心灰意懒的气象。
      得所以失,因爱及怖。
      这样的事等到明白的时候,又能如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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