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灿玄机

　　保守的朝代，女子没的选；开明如唐朝，也不过是在这个或那个男人之间选择麽。眼前的两个男子，一个多才如宋玉；一个倜傥如王昌。我却不过是求一心而已，既已知不可为，又何必委曲求？
　　李亿抿紧了嘴，一脸恻然，终於上前去握牢幼微的手，哽声说：“我对你，我对你，你还不知道？”；温庭筠却微微有些诧异的看了她一眼。呵，早先的惠兰再过大胆也不至如此直接麽？在历史里，是温君拱手将惠兰让给了李亿，有人猜他是因貌丑而自鄙，有人猜他是为惠兰寻个更好归宿。而你对如今的我，又该如何对待？你满心温柔的词句没有我栖身的余地？你心细如发，是已经知道我和过去不同了麽，不只是这名字。但我任李亿握住我的手，却静静的看著温君，这场景未免尴尬。令我酒也醒了大半，便缓缓站起身来，反握住李亿的手说：“我不是怨怼，只是...” 只是寄人篱下终不是长久之策。过不了多久，朝堂之上就有剧变，会有懿宗代宣宗而立，再二十年，就是大唐末世，战乱并起。我放开李亿的手。
　　既然留在这两人身侧都不是保命的上上之选，却真不如勾留此地，虽然远离少年时候的偶像，但托义兄和远方的伯父荫蔽，也许日子好过些。良久，我停在棋坪前，不如便以棋代言吧，方才不觉得不合时宜。但我搜尽枯肠也不过只记得半盘武宫正树与小林光一对局的谱，我只求借物相喻，缓和我太过现代的论调，毕竟不出奇招，我的命运怕是只能如时下女子一般被这二人左右。想到此处，我定定神，伸手开始收起残棋来。“只是幼微病中无事，想明白了一些事情，今日正好请教两位君子。困惑解开了，还怕不能定夺何去何从麽？”一边收，我一边继续说：“古人发明这黑白子的游戏，多有意思，以效阴阳，变化万千。人生在世，刀枪剑戟，亦复如是。我们三人，都在这尺许之地。”我收完，重新分好棋子，指指棋坪。他二人自然有些莫名我何以不作定夺，却又好奇地重又聚过来。
　　我迅速将局势摆开来，昔年这一役也是名动棋坛，黑子取势，占尽四角风光；白子取地，中腹形势壮阔无比。我一边复盘，一边嘴里没闲著：“幼微如今，承两位公子照拂，仿是执白，得尽风光。”我顿一顿，顾不上他们二人神色活似见鬼，所幸没有人打断我，我便执黑，在边上打入：“但秋风起凉意，李郎官居左补阙，若平白为我一介女流断送锦绣前程，自然不值。幼微身世飘零，只求安稳，如此一来，势必不能。”这一边黑棋打入後，越来越险，与白子计较一阵，争得一个僵持的局面，却也无法突入。我微微一笑，又执黑从中腹行棋。“温先生，你认识的幼微还是小女心思，几经变故，你可真能面对眼前这个幼微？仿佛异地行险棋。”开局时候，白棋在中腹跳了一手为避免孤子受攻，黑棋这番果不其然争先在下边拆。“你有爱护之意，却能保幼微一个长久？始乎乱，则终乎弃。幼微的担心可是没来由的麽？”只见黑子抢得一个先手，竟在无忧角抓到一个做活的机会，一路与中腹势力汇合将白子的磅礴之势打开了缺口。“谁能敌翻云覆雨手？半壁江山，转瞬便失。”我有些累，也不能记得更多。“只是如果，黑棋若不如此紧紧相逼...”我左手一合，收起四粒白子，一一传到棋坪中腹五处，一字一子道：“也不是不可以，别-开-生-面。”
　　李亿竟被棋谱吸引，仔细琢磨起来。温庭筠已然收敛了笑意，郑重问道：“那幼微做如此惊心动魄的比喻，意下何处何时才是‘生面’？”我冲他灿烂一笑：“等。等人知我懂我。至於生计，我想投奔远亲，就是李闻远先生。与他抄书，理事。想来幼微还堪堪胜任。”
　　温庭筠并不答我，只把这半部棋谱再看了一遍，皱眉问道：“丫头，你这打的什麽谱，下法全不合古法，却鲜活灵动，却看不出来是哪一位名家的格调。”
　　我暗道声糟糕，这叫做宇宙流啊，温先生，二十世纪日本人的路数，你要觉得熟悉才是见鬼了。只好硬著头皮盗版了：“我本来就不是名家麽，先生识不得才合情理。这是闲来无事，我自己左右手互下得来的，也没想过怎麽完结呢。”
　　温庭筠笑起来：“那你这麽多道理，是早想好的？”
　　我眼珠子一转，“先生说笑了。其实这弈棋的道理，先生哪有不知道的呢。不过是祸福相倚，强弱消长而已。所以，独秀於林的时候越发要谨慎守拙”我又虚指棋坪腹地，“而得势之时，也莫要忘形，总有意想不到的变数。”我有意看看李亿，指指那最後四枚白子。我不能改变历史，却忍不住要提醒他们。
　　温庭筠原本恃才傲物，最恨谁劝他屈於形势，李亿又少年得志，本来也听不得别人泼冷水。幼微这一局棋，却令二人无从出语驳斥。只是太过心急想自在生活的鱼幼微，怎麽也想不到，这局棋，却令李亿和温庭筠都对眼前的她另眼相看。以前的鱼惠兰，才学毕竟是脂粉气的，而这局棋和幼微解说的开阔之势，却有和男子并肩而立的气度。李亿看著这个越来越陌生的女子，心中却浮现出从前欢爱之中所未有过的那种一探究竟的心情，他知道，再次回到这里，他的心，也许就注定无法再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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