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堪盈手赠（宁王／正德）

　　十二月初五，南京。

　　“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见朱厚照亲自驾临牢狱，一干狱卒都诚惶诚恐，唯恐有半点不是，惹怒圣上。“你们都下去吧。”只见朱厚照一挥袍袖，这样吩咐道，“没有朕的传唤，谁也不许进来。”说着，一路向牢狱的最深处走去。
　　众狱卒都退了下去，一时间，狱中安静了不少。
　　朱厚照远远看去，那一片漆黑之中，一抹白色的影子显得特别孤寂。只是那影子似是蜷作了一团，怎么看不分明。
　　“皇叔。”朱厚照紧走了两步，来到关押朱宸濠的牢房外。果然，那人斜倚在墙上，似乎已经睡着了，长发披散着，白衣黑发，衬得他的脸色苍白得发青。“皇叔。”朱厚照心中一痛，在他心中，朱宸濠是一个很讲究的人，现在却落得这样的下场。
　　朱宸濠仿佛听到了什么声音，慢慢醒来，一睁眼却看到朱厚照站在外面，直直得看着他。他一愣，下意识地转过头去。“皇叔。”他听到朱厚照在喊他，那声音微微有些颤抖。他忍不住回过头去，那人双手抓着栏杆，恨不得立刻扑上来。
　　朱宸濠无奈地笑了笑，望着他，缓缓地道：“这地方又脏又乱，实在不是皇上你应该来的地方。”“皇叔，我……”那人继续道，有些哽咽，“我实在不知道……”
　　“你不知道……”朱宸濠轻叹一声，“你……”他还想说些什么，却呛咳起来。“皇叔。”朱厚照望着对方，恨不得冲进去一把抱住他，好使他的痛苦减少几分。可他还是忍住了，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迫使他不允许自己去靠近他，是因为朝中臣子对他的评价，还是自己内心的不甘心，他不清楚，所以他只是站在不远处看着朱宸濠，看着他痛苦，看着他的眸子一点一点地暗下去。
　　“不知道皇上还记不记得当年的事？”许久，朱宸濠喘息着站起来，朱厚照不说话，只是呆呆地望着他，看着他一步一步走向牢房的另一边，那边的墙上是一扇小小的窗子，透过窗子洒下了零星的月光。
　　朱宸濠仰起脸，从窗子里向外看，窗外应该是一轮皎月当空，可他看不到，他看到的只有一片天，一片黑的如同蓝宝石般的天。
　　“那一年，皇上只怕在院子里站了大半宿吧？”似问非问，而他求的也并不是那个答案。“皇叔。”朱厚照喃喃着，“我……”朱宸濠并不理他，只是痴痴地看着窗外，继续着：“那一晚，也是明月当空。你在院里直站到三更时分才离开，你走的时候月已渐渐西斜。而我也在不觉间陪着你一直坐到了天亮……”
　　他又说：“那时候，你还是太子，有一次我病了，你一直守着我，虽然我昏昏沉沉的，却也听到你一直在叫我，在叫，小八，小八,……可皇上，如今你不叫我小八了，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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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人，一个絮絮叨叨说个不停，一个在一旁安静地聆听着，谁也没有注意到，不知不觉间彼此都已是泪流满面。
　　“好了，夜已经深了，皇上还是早些走的好，冬夜寒凉，皇上要自己保重身体。”朱宸濠突然说，话语中已没有了适才的情意。“皇叔！”朱厚照见对方赶自己离开，急得大叫起来，“我不走，皇叔，你就让我陪陪你吧。”
　　朱宸濠转过身，看着他，露出了一抹无奈的微笑：“皇上，人生在世很多时候是无奈的，是被形势所迫的，但人在任何时候都不可太由着自己的性子，尤其是皇上你，尤其是在这个时候。”
　　朱厚照听了这话，猛得扑到栏杆上，“皇叔，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是说你也是形势所迫吗？”对方却不再理他，慢慢转过身去，“皇叔，你说话啊，你说话啊！”没有回答，或许再也不会有回答。
　　朱厚照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丝毫没有顾及自己仪态的意思，模模糊糊地仿佛听见那人在问：“皇上，你一直叫我小八，为什么？”朱厚照停住脚步，回过头去，那人倒在地上，似乎晕了过去，他却再也不敢走近，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天亮时分，一个太监模样的人走进关押朱宸濠的牢房，手里还端着一壶酒。
　　“宁王，请……”那人尖着嗓子说，一边把酒递给他。朱宸濠望着他说，“这是皇上的意思吗？”那太监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看着他，似乎是在催促。朱宸濠望着手中的酒壶，笑着自言自语道：“那就好……”一边仰起头，慢慢饮尽那壶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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