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天曲

　　他闻声止步，竟被小姑娘那无助的语气搅得心酸，暗道：“她定是害怕极了才不说话，我无端端生什么气？”只觉二人就是这世间最可怜的孩子，却又在心里生出一股豪气，想到：“小姑娘怕黑，我却不能显得胆小了。”
　　那小姑娘见他不走也不动，还道他心里生着闷气，怯生生的又说道：“我好怕……你……挨着我坐一会好么？”
　　唐承欢忽觉面上发烫，竟感到有些害羞，好在黑暗之中对方瞧不见自己此时模样，倒免了几分尴尬，当下依言与她肩并肩靠墙坐下，问道：“你家里人哪去了？”
　　那小姑娘肩膀耸动，泣道：“我一觉醒来，他们……他们全都死了。”
　　唐承欢早已猜知她家里定是出了大事，听到此话，不觉又悲又喜，暗道：“她真可怜，父母家人全都死了。我比起她来可就幸运好多，起码小娘安然无恙。”想到此处，对那小姑娘愈加怜悯，说道：“等我找到小娘，叫她认你做干女儿吧？”
　　那小姑娘也不回答，只是低泣。二人沉默一阵，但觉依靠在一起的半边身子渐渐暖和，向外侧的半边身子却越来越冰凉，当下唐承欢又道：“我去将那边的草抱来盖在我们身上。”
　　那小姑娘捏着他衣角的手一直未松，闻言说道：“我跟在你身后，好么？”
　　唐承欢心知她是怕黑，其实自己又何尝不怕？正是求之不得，便道：“你在背后拉着我吧。”
　　二人摸索着将干草往墙角堆去，唐承欢猛然触碰到什么硬物，仔细摸了一阵，惊喜叫道：“是油灯……还有打火石……”，探手再往周围摸索，火捻、镰石等引火之物一应俱全，不由高兴万分，连连欢呼：“有灯可点了。”当下将火镰、石头递给那小姑娘，让她不停敲击，借着每次一闪而逝的微光，将火捻子等引火之物置备妥贴，然后开始打火。二人此前从未亲自动手做过，瞧着大人引火似乎容易，但自己做来却分外艰难，相互换了两三道手，才将火引燃，赶紧点亮油灯，整间破烂的暗室顿时洒满了金色的暖光。
　　二人欢呼雀跃，拉着对方的手连摇几摇以示相庆。唐承欢举灯四处查看，希望能发现其他什么物事，但除了里面有处干草铺得特别厚实之外，再也没有其余“宝贝”。
　　二人将油灯放在脚旁，不时拿手去火苗上方感受一阵小小的温暖。身上堆满干草，相互紧紧依偎，真还暖和不少。
　　唐承欢此时才瞧清楚那小姑娘的样貌，见她丹唇瑶鼻，皮肤白皙，极是美丽，问道：“我叫唐承欢，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姑娘微微迟疑，答道：“彤铃儿。”
　　唐承欢笑道：“铜铃儿？这名字真希奇，能摇得响么？”
　　彤铃儿急道：“不是铜镜的铜，而是彤管有炜的彤。”
　　唐承欢更奇，问道：“你还会读诗经呀？”
　　彤铃儿得意的笑道：“我爹说我三岁就能识字了。”接着唱道：“静女其娈，贻我彤管。彤管有炜，说怿女美。”
　　唐承欢自幼在张继昭的督导下习文断字，“诗经”中这篇“静女”自然是知道的，听她歌喉婉转，吐词柔美，不觉有些痴了，暗道：“原来跟小姑娘一道玩儿，也挺有意思！”原先在东京城的日子，小伙伴们结群成队，但从不与小姑娘一道玩耍，虽然小三他们几个小乞丐中也混杂着乞丐小姑娘，但都蓬头垢面，哪有眼前这小姑娘的光彩。
　　正想得出神，忽听有人怒吼道：“哪个狗日的偷跑回来了？”接着听见几个声音此起彼伏否认道：“不是我。”先前怒吼那人骂道：“还敢点老子的灯，皮肉发痒了么？”说话间一群小乞丐跟在一名中年乞丐身后闯了进来。
　　唐承欢与彤铃儿俱是一惊，不知如何是好。那中年乞丐怪叫着冲了过来，抓住唐承欢的头发便往外拖，叫骂道：“哪里来的厮娃子，敢偷你老子的油灯？给我狠狠的打。”
　　那群小乞丐大都与唐承欢年纪相仿，被那中年乞丐聚拢一道，专事替他要饭挣钱，平日里没少挨打挨骂，此时听见他吩咐，不敢稍有迟疑，一哄而上将唐承欢按在地上拳打脚踢。
　　彤铃儿惊吓不已，抢前跪倒在那中年乞丐面前，求道：“别打他，别打他，我们是不小心点燃油灯的。”
　　那中年乞丐上下打量跪在地上的彤铃儿，眼光透出阵阵古怪，沉默不语。
　　唐承欢被那中年乞丐刚才恶狠狠的模样吓得不知所措，直到身上吃痛，这才回过神来，听见彤铃儿为自己求情，连忙闪身躲开几名小乞丐的围攻，叫道：“别打了，我们用了你的油灯，明日拿钱赔你。”他随唐菊习过手眼身三法，要躲开几名同龄人的攻击，倒也容易。
　　那中年乞丐却怪叫一声，冲上去抓紧他的衣襟，两下老拳打得他面上鲜血直流，骂道：“龟儿子还敢顶嘴？给我朝死里整。”
　　唐承欢心下本虚，又未料自己好言相求竟会招来那中年乞丐凭大的怒气，因此被他抓了个结实。面上挨了两拳，已是头晕目眩，被那群小乞丐按在地上疯狂殴打，渐渐神志不清，耳中只剩下彤铃儿不断的哀求哭声。忽听那中年乞丐语气怪异地说道：“住手，别打了，都给我出去等着。”接着感觉自己被人扔在地上，棉袄也被人扒了下来，围殴自己的几名小乞丐陆续走了出去。
　　他趁机喘息一阵，缓缓回复了些力气。又听彤铃儿惊叫哭喊：“不要……求求你，不要啊……救命啊……”，登时又惊，连忙想要爬起身来，却觉浑身无力，只用手支起了半个身子，便又摔倒在地，勉强转过头去看情形，只见草堆上彤铃儿被那中年乞丐压在身下，露出两条凝脂般的腿无助的在空中晃动。那中年乞丐口中怪叫连连，不停在她身上蹭来蹭去。
　　唐承欢虽只十岁年纪，不知男女之事，却也懂得那中年乞丐是在做一件极为伤害彤铃儿的事，心中急怒交加，却苦于动弹不得，耳听彤铃儿的哭叫声越发凄厉，那中年乞丐动作也越来越猛，令他急得双目欲裂。
　　彤铃儿被这一番折磨，早已没了力气，神志渐失，就连哭声也发不出多少来，口中喃喃低叫道：“唐承欢……救救我……，唐承欢……救救我……”，这几声哀叫，如针刺入唐承欢耳中，深深扎进他的心底。他也不知从哪里冒出一股力气，拼命翻起身来，顺手抄起地上的火镰，奋不顾身扑到那正全力以赴□□彤铃儿的中年乞丐背上一阵乱割。
　　那中年乞丐惨叫一声，翻身便来捉他，二人一齐倒在地上打滚。火镰一般做成刀状，沿边开刃，甚是锋利，那中年乞丐被他疯狂切割一阵，背上多处皮肉爆绽，血水横流。唐承欢存了拼命之心，只管一手死死抱着那中年乞丐的腰部，另一手捏紧火镰不停在对方身上拖出道道血槽。但他毕竟年幼，不多时便被那中年乞丐翻身压住，慌乱之中忽然抓住一个滑腻的物事，当下想也不想，挥刀猛割下去，只听那中年乞丐狂叫呼痛，身子瘫软下来。
　　唐承欢奋力爬起身，却见那中年乞丐下身鲜血淋漓，躺在地上不停抽搐，竟被自己在混乱中割断了命根子。屋外的几名小乞丐听闻动静闯了进来，恰好看见这血腥的一幕，一时人人都吓得呆了，不知如何是好。
　　唐承欢经过这番争斗，恐惧之心荡然无存，口中霍霍乱叫，挥动手中火镰警告那群小乞丐不许近前。那群小乞丐怔了片刻，齐发一声喊转身便跑，口中大叫着：“杀人了，杀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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