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愛记

　　————韩墨————
　　街道上的车飞速地擦身而过，耳边不断的是城市的喧闹。我以为自己早已经适应了的一切，在这个夏日的正午，忽然以全然陌生的姿态冲到我的跟前，狰狞地耀武扬威。

　　我还记得，半个多月前，寐珏送我去考场。那所陌生的中学门口有一棵丰茂的槐树，扭曲着苍老的身体，却给了我和寐珏一块清凉的天地。
　　她拉着我的手，我还记得她掌心的温度，微微的凉意。
　　她披散在肩头的长发挑染着几缕苍蓝，看起来有些不羁，却又穿着最清秀的粉色套裙，带着天真的神气站在我面前，抬着脸，对我说：“韩墨，冷静地考试，我在这里等你。”
　　我真的还记得这些。虽然在考场里奋笔疾书的场景已经越来越遥远，但却清晰地记得走出考场的瞬间，那刺眼明媚的阳光忽然铺天盖地地侵袭而来时，我一眼望见的便是老槐下衣袂飘飞的寐珏。
　　我大步地向她走过去，微笑着想对她说什么，却在走到她面前的刹那，失去了言语的能力。她的长发在风中飘扬成旗帜，倾倒的身体软软地向前，落入我伸出的双臂之中。她整个人的重量都落在我的怀里。我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喊她，也不记得她还有没有说话。一切仿佛静止于那一秒。
　　我只记得我怀里的人，是为了等我而在烈日下站了几个小时的寐珏，我以自己十八岁的生命来絷爱的女人。

　　那一天，寐珏苍白的面容仿佛还在我的眼前，而现在面前穿流的车潮，仿佛才是记忆里的虚幻。我分不清现实与梦境，只能站在斑马线后的红绿灯边，空洞如城市里随处可见的广告牌。
　　手心里的纸，被汗水渗透，粘在肌肤上，闷得透不过气来。我抬起头，刺眼的阳光和那一日没有差别，我一阵眩晕，依稀又记起寐珏手心的清凉。

　　————寐珏————
　　西餐厅里的冷气开得很足，露在裙子外的膝盖轻易地感受到丝丝凉意。
　　桌子对面的大男孩，请原谅我，甚至只能用男孩来形容，这个人虽然长我两岁，却显得如此稚气。穿着西装衬衫的年轻身体显得如此拘束。
　　将他介绍给我的刘阿姨说，他叫凌斌，本地人，研究生毕业后直接进外企，不到一年时间便做上部门经理。用刘阿姨的话说，是个优势股。于是妈妈理所当然地把我推到这里，坐在这间凉快的西餐厅里。
　　我玩弄着面前精致的冷饮杯子，如同水晶一般的玻璃。韩墨从前送过我一只水晶玫瑰，他说那是玻璃仿的，可我一直认为那是水晶，亘古不变的爱情，如同钻石。
　　餐厅里放着蔡琴的老歌，不知道店主是不是个有些年纪的女人，喜欢这种老式的小资，午后阳光里留声机嘶哑的歌声。如我一般，喜欢蔡琴的歌。而我，也不过二十三岁的年纪，竟也老了么？
　　韩墨是不喜欢蔡琴的，他喜欢节奏鲜明的曲子，强劲的鼓点和起伏的曲调。
　　想起韩墨，我自然地隔着干净的落地窗户向外张望，穿流的人群，行色匆匆。恍惚间，我仿佛看见斑马线附近一个白色T恤的男子，和韩墨一样清瘦的身体和利落的短发。我失神地看着窗外，红绿灯变换，转眼间，那个白衣人已经消失在人群中。
　　“何小姐。”凌斌试探性地开了口。
　　我点了点头，示意他接着说。
　　“你在哪里工作？”他似乎犹豫了很久，最终仍问。
　　我笑了笑：“目前在酒吧里做服务生。之前是高中老师。”
　　凌斌动了动唇，最终也没答出话来。这个人还只是个大男孩，甚至连怎么应付人都没有学会。

　　杯子里的冷饮渐渐融化，望着它我想起了第一次和韩墨见面的时候。
　　一年之前，那时候韩墨上高二，快要升上高三的暑假里。他的妈妈找到了大学刚刚毕业的我做他的全科家教。那是个有些固执保守的女人，通过中介见到我时，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你的头发可以染成黑色的吗”。那个时候，我小卷的长发染成了酒红色。为了这份工作，我把头发染回了黑色，但是在刘海处挑染了几分蓝。
　　按约定来到韩墨家时，家里却没有半个人，门虚掩着，空调却马力十足。
　　简单的摆设，没有冗余的装饰，一切清清淡淡。
　　我询问了几声，没有得到回答，便换了拖鞋，自己坐进木制的沙发椅，顺手抱起一只黑色的抱枕放在腿上。
　　忽然门“吱呀”地被推开，一个白色衬衣的男孩子闯了进来，背对着我站在鞋柜旁边一手拎着袋子扶住墙，一手脱下鞋子，做作干脆利索。却在弯腰放鞋子入柜的瞬间停了下来，迟疑地转过身。
　　我微笑着向他摆摆手：“对不起，我自己进来了。”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韩墨，他带着汗水的脸上有几分惊讶，却很快换上了笑容，清爽干净地笑着：“我开着门，就是怕你来了站外面热。”
　　他走过来，把手中的袋子摊在我面前的茶几上：“热吧？喏。给。”他把一小罐冰淇淋递到我面前。
　　我才知道这个素未谋面的学生是特意为我去买来冷饮。我揭开纸盖子，却发现冷饮已经融化，木头的小勺已经舀不起来。
　　韩墨爽朗地笑着，也揭开自己的那只，仰起头，对准了纸杯狂饮。
　　我记得他的喉头上下动着，冷饮的凉仿佛也落入我的体内。他抹掉脸上的汗，笑吟吟地看着我：“这样就可以了。”

　　“化掉了。”对面的凌斌忽然看见我面前融化成水的冷饮，抬手便招呼来服务生，“对不起，请把这杯撤掉，来一杯新的。”
　　我还没回过神来，穿着粉红色短裙的服务生便用一杯新的草莓冰淇淋换掉了我面前的那只玻璃杯。鲜红的草莓，凝固的奶油，剔透的玻璃杯，干净的玻璃窗，怀旧的音乐，我无奈地摇了摇头，看向对面的凌斌——一切都那么熟悉，陌生的，只有坐在我对面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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