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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游
25
话说上次见过贺兰宏以后,就好几天不见他的人影。打战是桓天生的事,你一个军师有这么忙吗?也不来帐篷露露脸,好让我安心。虽说我是不怕生,可是……可是既然知道我在这里还不来看看我……太没人情味了。
其实最重要的是,我很无聊啊!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和送饭的王伯说几句话。大部分的时候,我只能看着帐篷的天顶,发呆,遐想。想些过去,有时候高兴有时候难过,有时候却是深深的惆怅……偶尔也会想起萧衍,想起他的月色长袍,想念起那一年的相处,想起那一天的承诺。是不是我不要这么倔强,不要这么计较,我就可以得到属于我的爱情呢?关于爱情,也许是我太小心,太害怕烦恼,太舍不得一口气尝到……
一边若有所思地,一边趴在床上给自己上药。背上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会不会留疤就不知道了,反正我无所谓,不疼就可以。
“是要留疤了。”背上一阵冰凉的触感,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
心中一慌,急忙转过身扯过被子,怒道:“进来也不敲门!”
贺兰宏略微斜睨的眼睛带着一丝不满,“我都叫了你好几遍了。没有听到?在想什么?”
“哦。”自知理亏,只好低下头,“这么晚,你怎么来了?”
“很晚吗?你不是还没睡。”他伸出手,摸了摸下巴。
看他泛出血丝的眼睛,一定很多天没有休息好,心里愧疚:他是真的忙,我怎么能怪他不来看我。一时又觉得温馨非常,不禁微笑起来。
“笑什么?一副傻样子。”他的声音也有些粗哑。
“你好像很累,怎么还不去休息?我很好啦。你自己说的,在这里我可是绝对安全。”
“这么相信我?”他的眼皮一动。
“当然啦。喂,我们认识多少年了!”不相信他,我不知道还可以相信谁。
“你太容易相信人了。”他专心地看了看我,“这么多年,你怎么还是和第一次见面一样?你不会长大的吗?”
“我哪有!”我有点被激怒,难道是刚才他看见了……所以在嫌弃我身材不好?!“我可是建康城最有名的歌妓苏小小!你去打听一下,提起我哪个不说我才貌双全?多少男子对我趋之若鹜!只有你,贺兰宏敢说我是个还没发育的小孩!”
“哈哈哈!”他笑了起来,因为很少看他这样开怀大笑,所以显得特别好看。他推了一下我呆呆的头,继续说道:“你是这里没有长大。”
这个是什么意思?说我无脑?这比说我是小胸更可恶!满脸都被他气肿了,嘟着嘴,狠狠瞪他。哼,用眼睛杀死你,心里嘀咕着这小贺同学太不够意思,半夜来扰人清梦还外加讽刺宵夜一顿。
“小小。”今夜的贺兰宏有些不同,他叫我的名字,摩挲着我的头发,眼睛里一派温情。
不知怎地,这样的他反而让我有一种很舒服的感觉。很安心很温暖,可以不用担心自己以后要怎么办,不用在意别人的眼光,可以忘记没有家的孤独,可以抛开和萧衍的点点滴滴和千丝万缕。反正,有什么事眼前这个人都会帮我,脑海里就是这样的一种感觉。
“穿上衣服。”他突然冷声吩咐,“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啊?!很晚了也!”
他转过身去不看我也不理我的抗议,背影看上去在等我。我只好赶紧起来,快速把衣服穿好,走到他面前。他见我穿得简单,俊眉一皱,又四下找了件黑色的狐狸皮草斗篷把我包着,牵了我的手就往帐外走去。
虽说已是二月,可是夜晚的天气还是寒风凛凛。一出帐篷我顿时心里感激,要不是贺兰宏给我披上那件斗篷,不给冻僵才怪。
“你看,连呼出的气都是白色的。”我心中欢喜。
这些天在帐篷里真的很闷。难得可以出来,还说要去一个地方,当然是又好奇又兴奋。连那深蓝色静谧的夜空中,那些数不清的星星,也神秘地对我眨眼睛。
“过来。”他已经在马背上了,“手给我。”
我伸出手,还没反应过来,忽然身子一轻,居然就坐到了马上。从来没有和他离这么近过,还是面对面,我脸上不禁一红,心跳也莫名快了起来。
瞋视了他一眼,说:“我要坐后面。”
“坐好!”说完不理会我,用力地一踢马后,“驾!”
感觉一阵眩晕似是要被甩下马去,心中一急,只能懊恼地抱住面前的贺兰宏。天很黑,风很急,我把他抱得很紧。
过了半响,才感觉身下的马慢了下来,我这才敢睁开眼。首先看见的是那双似笑非笑的眸子,笑什么?我的胆小吗?人家是第一次骑马好不好……又意识到我此时正在他怀里,赶紧双手一推,没想到这一推,倒把自己从马上给推了下去。
“哎哟。”一屁股坐在地上。
“还说不是小孩子,那急性子。”贺兰宏右脚一划,在空气中一道好看的弧线,稳稳站在了地上。
还好这是片草地。初春的天气,已经有稀稀疏疏的小草,泥土也比较松软,所以不会很疼。一骨碌爬起来,才发现身处在一块河滩的小绿洲之中。
“好美。”望着面前陌生的河流,倒映着天上的繁星,心中有什么在涌动。
“像秦淮河吗?”“像建康的秦淮河。”两人同时说道。
说完,我看着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一阵沉默。仿佛天地间只剩下我和他。
他以为我想家了所以特意带我来这里?
“我忽然想起一首诗,念给你听好不好?”我打破了刚才的沉默,朗朗诵道:“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纤纤擢素手,札札弄机杼。终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
“相去复几许……”只听他重复了一句。
“这首诗说得是天上的牛郎和织女。两人相思却不得见,只因隔了道清清浅浅的银河。”歪着头对他笑了笑,“很应景的一首诗吧。”
“嗯。”他忽然轻哼一声,“谁是你的牛郎星?萧衍?”
听到这个名字,觉得漫天的星星都纷纷扰扰起来,心一下子乱了,该如何跟贺兰宏说?以前什么秘密都很自然的和他说,为什么这次觉得很难开口?是因为萧衍在我心中的地位不一样吗?
“我……我和萧衍没什么。”先搪塞过去,等我理清了再和他说吧。
他很深地看了我一眼,又去看河里的星星,发出那微不可见的一声叹息。我们在河边坐下,微风把平静的河面吹皱了,一圈一圈荡漾着,星星们也碎得七零八落。
“这条河叫白河。我们现在在南阳地界。因其位于伏牛山之南,居汉水之北而得‘南阳’这个名字。”
“是块沃野美壤,又有江河之便的土地。”印象中南阳应该在河南。
“你喜欢这吗?”
“喜欢。这里很漂亮。”天空星星月亮都是我的爱,因为他们恒古不变。现在的我和一千多年后的我,都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下。“对了,你这一年多怎么都不来看我?还有,我娘死了……”不知怎么,还是跟他说起心事来,也许是因为这样的夜晚最适合促膝长谈。
“我知道。”他低了低头,又道:“你没事吧?”
“嗯,都一年多了。早没事了。”
听我这么说,他抬头看我,我对他笑了笑,他也扯出一丝笑容,大手摸了摸我的头。我知道这是他的安慰方式,他一定是因为没能及时来帮我感到有点愧疚吧。我知道的,因为他是个善良的人。
过了一会,他又注视着河面,说道:“那次匆匆离开,是因为我妻子病了。”
“啊?”我吃了一惊,“你,有妻子了吗?我怎么不知道!”
他白了我一眼:“难道我要你的准许才可以娶妻?”
我自讨了个没趣,只好闭嘴,心里却是一种莫名的郁闷。好像小时候心爱的洋娃娃被别人拿去玩时的不开心,但这又是不能表现出来的,因为从小就被大人教育不能小气啊。
“我只是想恭喜你嘛。”生他的气,不够朋友!我对他是透明的,他对我却是太多秘密。
“我算算,如果算到现在,我们成亲也快四年了。”他的声音听不出情感。
我总觉得不爽,便顺口问道:“你这是在想她咯?”
“按你们汉人的风俗,她甚至算是我的长辈,只是我们年龄相仿。也算是从小一起长大……”
“你们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我忍不住打断。
“太和七年,她成了我的妻子。我们其实相处得很好。”
“她美吗?”我又脱口而出,问完觉得不好意思,脸上一红。
狭长的眼睛瞥了我一眼,继续说道:“她很美,与你不同。‘援琴鸣弦发清商,短歌微吟不能长。’她虽是胡人,汉琴却弹得很好。成亲那日,长夜将阑,共剪西窗,我以为我是喜欢她的。”
“唉,既然找到自己喜欢的人,就好好待她。”一时之间,我的胸口里有说不出的寂寞。
“不过,我依然还是不要她了。”他突然把头埋在双臂之间,“你说,我是不是很可怕?”
他还是把头埋着,他是在哭吗?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是第一次看见他这样,也许是他第一次对别人说起心里最深最沉的悲哀?
他和她到底是后来怎么样了?是他因为没有照顾好生病的她而自责吗?还是其他原因?……我现在该说些什么,该怎么安慰他……不知所措的我,竟然没用到自己也跟着哭了起来。或许安慰一个伤心人最好的方式就是陪着他一起悲伤吧……
“贺兰宏,我觉得爱情应该是很珍贵很稀有的东西。你既然有了自己心爱的女人,不管怎么样都要好好待她。”我不知道他的妻子现在是怎么了,但我应该有义务鼓励他去争取当一个好男人!“而且一个女子会愿意嫁了你,那她心中眼里自然就只有你!你不是应该无论贫穷富贵生老病死都爱她的吗?要像个男人!”
我哽咽着说了一番大义凛然的话,过了好久贺兰宏才抬起头,对我狡黠一笑。原来他并没有哭啊,害我浪费感情了。
“你是傻瓜吗?”他伸手替我抹去脸颊上的泪珠,“你哭什么?”
“我以为你哭了。”
“你为了我而哭吗?”
点点头,看见他的眼睛一下变得亮晶晶的,是哪颗星掉进去了吗?想用手指去碰,半空中被他捉住。
“我以后一定会好好待我喜欢的人,像个男人。”他眼里满是笑意,我说得很好笑吗?虽然我不是很了解爱情,但我说的也都是真诚的看法嘛。
“我觉得爱情应该是那样子的,但是现实里不一定有这样的感情啦,你尽力去做就好了。”心中那股酸楚和不甘又浮了上来,想起了自己的爱情,想起贺兰宏有了妻子就对我漠不关心……可是转念想想又觉得是自己这样真是太小家子气了,应该大方点:“嗯!你答应我了哦!我以后要和你妻子做好朋友,看看你是不是说到做到。”
他的笑意更浓了,最后还笑出声来:“你说你要和她们做好朋友?!”
“对呀。我以后是住你家吧?”
“如果你愿意当然可以。只是,希望你能住得习惯。”奇怪,他的话越来越诡异了。
……
“小小。有我在,你不会没有家。”
“好。”
“你想要什么样的家,我就能给你什么样的家。”
……
那样认真的目光,与星光辉映着,照亮了我的整个世界……很久很久以后,无论是我孑然一身还是又遭遇了什么困难,都会记起这样一个夜晚,有这样一个人,带我去看河上的星星,许我一个梦想中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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